《你也是冷血吗》喵星卧底

10、双怪4

　　双伶记忆开始的地方是在母亲的子宫里，不同于人类，她在还是胎儿的时候就已经具备了各种感官，她待在那个温暖的地方，静静地聆听着外界的一切声音。有时候是母亲婉转温柔的声音，有时候是窗外的鸟叫声，有时候是一个男人低声轻哄的声音，有时候，是母亲咀嚼她们生命所需食物的声音。
　　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事情的变故发生在那一天。
　　不同于以往的宁静安详，那一天的声音很杂乱，伴随着母亲凄厉的尖叫声的，是难以忍受的灼烧感，她很不安，很痛苦，她拼命地挣扎，迷迷糊糊中，她听见以往那个温柔低沉声音转变成了惊恐怨恨的咒骂，她知道，那个男人知道母亲并不是人类了。
　　双伶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只脏兮兮的兽猫，而她身边则是一堆灰烬。
　　双伶在镇子上的一个偏僻又肮脏的下水道定居了下来，她被那只兽猫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抚养。兽猫不同于普通的猫，它是一种低级妖怪，早期被人类猎杀因而数量很少了，从而不得不屈服于人类。那只兽猫为了在人类的小镇上生活，被拔掉了两颗利齿，靠向人类讨食为生。
　　随着时间的流逝，双伶在下水道里通过观察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但是随之增加的，是她对肉食的需求，普通的食物无法给予她饱腹感和营养，她变得越来越饿，每天都趴在道口通过一条缝隙看着偶尔经过的人类不断地在咽唾沫。
　　兽猫已经老了，在弥留之际把双伶带到它好不容易发现的，已经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死去多时的流浪汉，它含着泪，好像在告诉她这是它最后为她做的事情。
　　兽猫死后，双伶离开了原来的小镇，游走在形形色色的地方，偶尔她也会像野兽一样去狩猎，但是这种方法很麻烦，因为她吃的不多又带不走，还会引来圣猎者的追捕，而且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怎么知道她存在的，派来的圣猎者一个比一个厉害。
　　双伶想，她或许会一直这样躲躲藏藏，然后在最后一次和圣猎者的对战中被银器刺穿心脏。
　　但是命运似乎很喜欢转折。
　　那天她在林子里闲逛，偶然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她跑过去，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瘦弱少年在死死地咬住一只已经红了眼的兽狼的耳朵，兽狼发了狠，不停地怒吼试图甩开少年，它的爪子已经将少年的身体撕开了好几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兽狼更兴奋了。
　　双伶闻了闻，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纯人类的鲜血，而看那只兽狼的毛发，像从小就是喂生肉长大的……所以，这是从哪个有恶趣味的财主或者哪个用人类做研究的实验室逃出来的兽狼和食物？
　　少年即将落败，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惨白惨白。
　　兽狼对准了他的脑袋血口大张，尖锐的牙齿即将咬碎他的脑袋，双伶一脚踹了过去，兽狼直接飞到远处一命呜呼，顺便折倒了几颗数人环抱的大树。
　　少年仰卧在地上，喘着大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双伶趴到他身上，仔细地嗅着伤口：“人类？”
　　“我……曾经是。”少年的眼睛很好看，专注地盯着双伶，“永生计划四十号实验失败品，销毁过程中出逃……我们得赶快走，那些人要追来了。”
　　没由头的毫无保留的信任，或许这是怪物之间的共鸣，虽然知道双伶存粹是为了解决口粮问题才救他的，但是他却还是选择报答她，怎么报答？于是他成了寺时，成了她的移动粮仓。他们相处了实在太久太久，久到已经忘记还没遇到对方以前的生活是如何的，但是寺时似乎始终坚信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一直。

　　“啪——”
　　杯子碎了一地，幽暗的房间内，白发苍苍的老人虚弱地喘着气，深凹下去的眼睛满是惊恐：“她没死，她没死，她怎么没死呢？不是说她的伤势已经重到无法挽回了吗？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
　　“肖莱先生。”一个人隐在黑暗中，“这是意外状况，但是令爱似乎被更高级别的妖兽救走了，凭我们的能力尚不能追查，不过既然救走了，那应该也是有办法救得下令爱的吧？”
　　“闭嘴！”老人已经喘不上气来了，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眼里的惊恐不减反增，“这明明是你们的失职！七十多年前也是，要不是你们说那个女人必死无疑让我灭了继续追踪的念头，她又怎么会被生下来？！现在好不容易重创了她，你们还让她给逃了？！分明是你们圣猎者办事不力！”
　　默了一会，老人又喃喃道：“完了，这一次杀不死她，我再也杀不死她了……她来找我了，她要像那个女人一样吃了我！快！快去找人来保护我，她要来了！她就要来了，她要来吃我了！”
　　黑暗中一声嗤笑：“肖莱先生，她好歹也是您的女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没来找您，这次也一样的。”
　　“不，不不……她不是我女儿，她是怪物……她是吃人的怪物，吃人的……都是那个女人迷惑了我，都是那个女人……要不是看到她在吃人，恐怕我到死都不知道，那个女人一定在盘算着什么时候吃了我，好给她女儿补充营养吧……对，都是那个女人的错，她迷惑了我，她的女儿还不肯放过我！都是他们的错！”
　　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他曾幻想着未来的一切，却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被他亲自摧毁。犹记得那女人挺着大肚子趴在地上苦苦地哀求着他，她说，求他放过肚子里的孩子，但是他没有，所以她逃了。十年后，他路经一个小城镇，碰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女孩，她正带着一只年迈的兽猫沿街乞讨，乌黑的眼睛像极了那个女人。
　　那一刻，他害怕了。
　　那个女孩……
　　肖莱还在喃喃地说着呓语，空洞的眼睛里堆积了满满的恐惧，过了许久，这低低的呓语才满满停了下来，他又听见黑暗的角落中传出一道声音：
　　“肖莱先生，您确定要继续追杀令爱？”
　　肖莱默了会，吐出浊气：“确定……去吧，不要让她再活在这个世界上……”
　　“呵。”突然一道冷笑，黑暗中忽然亮起两点红光，紧接着越来越清晰，高大的身影从角落中走出，一双红宝石似的眼睛危险而美丽。他伸手将面上的刘海拂到后方，笑道：“肖莱先生果然不负众望，最后的机会不要。”他又扭过头去看屋内另一个黑暗的角落：“他都这样说了，你还在等什么？”
　　肖莱满脸讶色，不由得地顺着男子的目光望过去，空洞的眼睛里亮起一片光芒。
　　一眨眼，碧绿的兽眼便出现在黑暗的角落，美丽的眼睛比商城中拍得高价的绿宝石更加纯粹。这就是妖兽的眼睛，比人类找到的所有宝石更加耀眼美丽，也更加危险，这就是妖兽与生俱来的魅力。这双碧眼十分漂亮，犹如他几十年前看到的那般，但那个女人是充满了惊讶，而面前的这双，却毫无情绪的波动。
　　双伶从黑暗中走出，月光洒下，让肖莱可以清晰无比地看到她满身的鲜血，就连脸上也有黑红色的血迹，而她瘦小的手里，还拽着一个显然死去多时的圣猎者。
　　“你！”肖莱眼睛里的光芒化作灰烬，沉入深不见底的静潭。他挣扎着要逃，可是已经九十多岁的身体虚弱至极，他连起身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与无数噩梦中的身影重叠的双伶扔开手里的圣猎者，慢慢朝他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就像他生命的倒计时。
　　肖莱看着来到他床前的双伶，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喘着气。
　　双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缓缓低下身去，果不其然的感觉到肖莱一瞬间的窒息，紧接着喘息得更加厉害。双伶眼里的嘲讽一闪而过，她靠近肖莱，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么怕死？”
　　“可惜我对你不感兴趣。”
　　月亮又被夜云遮蔽了起来，用石砖铺砌而成的街道上静悄悄，城中还点着灯的屋子少之又少，许多人还尚在梦中，只有几条流浪狗察觉不妥，对着城里的某一处狂吠，似乎在驱赶什么可怕的东西。
　　屋内，双伶慢慢地将脸上的血迹擦拭掉，很快，精致的脸上雪白如初，双伶又将沾血的外袍脱下，扔到了地上，甩开一身的血腥味。
　　“走吧。”双伶的眼睛变回平常的模样，俨然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也不看男子一眼，纵身从窗户跳了下去。
　　床上的肖莱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眼睛死死地睁着，若不是他还有微弱的呼吸，只不准被认为已是死去多时。肖莱在想什么，男子并不感兴趣，只是跳窗户的动作刚进行到一半就突然停下，他饶有兴致地抬头看了眼被云朵遮住的月亮：“肖莱先生为什么会这么怕她呢？让我猜猜，是因为她的存在，把你困在了过往，还是说……因为对妻子和女儿的愧疚到了极致，变成了恐惧呢？”
　　肖莱干枯的手指一动。
　　男子冷笑一声，跳下了窗户，黑色的皮鞋无声地落在石砖上，男子理好身上的衣服，这才慢慢离开，走到半路，伸出手，在安静的街道中打了个响指——
　　“boom——”
　　安静的城内，绽放出一朵火花，浓重的烟雾，将一切吞噬殆尽，也吞噬了那绝望又哽咽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