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新闻》苦难是一堆蝴蝶

1、领导的照片

　　兰超把烟灰敲进旁边的茶杯里，扭头继续盯着面前的佛像。“这是个什么意思呢？”兰超自语道，“送礼送个佛像，我也不信佛啊，难道肚子里有东西？”兰超拿起佛像，上下左右看了半天，没有机关没有开关，佛像的质地感觉也是实心的，应该不会有内容。
　　“这是让我一心向佛？”兰超皱了皱眉头，“这女人脑子里想什么？讽刺我？”兰超琢磨着也不可能，现在夏珍珍正有求于自己，怎么会干这种蠢事。“欢喜佛么？”兰超仿佛茅塞顿开，不由得笑了起来。正准备继续把玩琢磨一番，桌上电话响起，是办公室的内线。
　　“社长，电视台的高莹主任现在在我这里，她说想和您……”办公室的小赵显然话没说完，但电话应该被夺走了。“兰社长，您真是大忙人，大贵人，我见您一下还得通报。”高莹抢过电话，霹雳啪啦得开始讲话。
　　高莹这个人，兰超又喜欢又头疼。高莹为人热情，用坊间的话说就是船行海上遇风暴，一浪接一浪；这样的女子也必然说话没有边际，再加上干的就是文字的活儿，搞不好上一秒还是马克思主义，下一秒荤段子就潜伏进来了。采访市长时都敢讲荤段子，可能全熊城也没几个了。兰超不敢慢待，打开门，小跑几步，冲着隔间外的办公室喊道，“小高，赶紧进来，别耽误你的大事儿。”
　　高莹放下电话，冲着兰超办公室款款走来。别说，敢孟浪的女子，姿色一定是不差的。一身黑色连衣裙的高莹，恰到好处的包裹出了高莹的曲线，人到中年的小腹也消失不见。高莹略施粉黛，只要不是大笑，脸上还看不到一条褶子，一双大眼睛老远就盯着兰超看。
　　“兰社长，您是高升了，妹妹我这么多年还是个主任，这次找您来救命了。”高莹似乎带着哭腔了。
　　“戏真足，指不定是找我来干什么了？”兰超腹诽。
　　“赶紧进来吧，谁敢要你的命，你不要别人的命就行了。”兰超把高莹迎进办公室。
　　高莹进了办公室，一屁股坐在了会客沙发上，整个人陷进皮沙发，看着人更瘦了，脸上的委屈更让她显得楚楚可怜。
　　“怎么了？”兰超坐下来赶紧问，顺手从高莹不注意的角度，把那座佛像收到了桌子底下。
　　“昨天，市里头不是举办了朗诵比赛吗？本来就是个小活儿，我也没放在心上，谁知道人大老领导去了，还即兴上去朗诵了一段儿，我们去拍吧，老领导说不愿意上电视，我们小伙儿听话，就真没去了，这今儿个老领导发火了，说报纸有，电视台没有，这是个什么意思？让我提前退休？”高莹越说越急，怕是再说下去，就要掉眼泪了。
　　“这事儿，我也听说，但你来找我，我也帮不了你啊。”兰超实话实说。
　　“怎么帮不了，老领导是不可能再朗诵了，但你们不是有照片吗？给我几张呗，我们给他专门制作一条，今天不是还有颁奖典礼吗？”高莹看到有转机，娓娓道来，“本来这小活儿，我们出5秒都是给面子，现在还要搞两条，最起码得10秒，还得马上放在今晚的新闻里。”高莹说。
　　原来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她高莹，虽然身在新闻部主任的位置，但遇到她谁不给面子，简直就是熊城电视台的台长，只因为高莹跟当今的某位副市长关系良好，这位副市长是重要人物之一，谁也不能不给面子。但这么多年，电视台压着报社，如今终于翻车了一回，兰超真是乐得看热闹。
　　高莹感觉到了兰超的心思，起身向前，整个身子伏在兰超身上，“兰哥，当初咱们可是一起奋斗出来的，你这高升了，就不管妹子我了。”高莹的体重压在兰超身上，兰超有点喘不过气。
　　“哎呀，你说啥呢，图片有的是，你要，我让记者全部拿给你，你赶紧起来，坐下，坐下，这像什么话。”兰超连推带拉把高莹从身上摘了下来。
　　高莹一看对方答应了，顺势又坐回了会客沙发。“我知道哥哥你一定没忘记妹妹，你放心，你这不是准备升正职吗？妹妹我一定出力。”高莹说。
　　兰超对高莹的话心领神会，虽然现在大家都叫他兰社长，但这个社长还不是正式的，只因为现任社长因为经济问题被调离了，他现在是副社长同时暂管社内业务，还不算名正言顺。高莹这么一说，就是间接承诺他会帮忙美言几句，至于跟谁美言，兰超也把不准，高莹混的熟络的人太多了。
　　答应了就应该做到，兰超叫新闻部主任查了稿件，然后叫来了当天的摄影记者，让摄影记者带着高莹亲自去选照片。趁这个空档，兰超叫来了当天的文字记者。
　　“那天，吴主任真是不让你们拍？”兰超问起当天的采访情况。
　　“没有，他是突然来的，还是盛装出席，从讲话开始我们就开始拍了，朗诵的时候，我和团委的摄影都拍了。”张晓吉说，他就是当天采访朗诵比赛的记者。
　　“那电视台的说不让拍摄。”兰超问。
　　“哦，一开始他们的机位挡住了团委自己的机位，团委的工作人员就让他们让一下，谁知道电视台的发脾气了，白采丰当场直接带着摄像团队走了。”张晓吉回忆。
　　“走了？”兰超有些吃惊，白采丰确实是电视台的扛把子，但接到采访任务不完成就走，这不是勇气问题了，这是胆大包天了。“人大的吴主任都不拍了。”兰超问。
　　“没，吴主任是中途来的，好像团委也不确定，所以一开始没有声张，结果真来了。白采丰可以说是提前退场，他也不知道有吴主任来。”白采丰向来倨傲，这么一说，事情就说通了。
　　张晓吉走后，兰超又坐在位置上思考了起来。他想探身拿支烟，结果一脚提到了桌子底下的佛像，赶紧伸手捞起来，佛像没踢坏。“敢惹吴主任，高莹这回就算有□□担着，也得吃一壶了。”兰超把玩着佛像，“不知道吴主任是有名的笑面佛嘛！这人还没退呢，就不给上镜了，让官场怎么想？”兰超点燃一支烟，慢慢抽了起来，单位弱势也有弱势的好处，正因为报社一直被电视台压着打，所以报社接到的任何任务都不敢怠慢，张晓吉坚持到了最后，拍到了吴主任；值班编委政治敏锐，把图片排出了重要位置，“看来得到楼下，表扬表扬这些人了。”兰超掐灭了烟。
　　兰超走楼梯下楼，刚到6楼采编部门口，看到了和张晓吉搭配采访的摄影记者王东东，
　　“兰社长。”王东东打招呼。
　　“电视台的把照片拿走了？”兰超问。
　　“没呢，还在里面选呢。我出来抽支烟。”王东东把手里的烟递给兰超，兰超伸手要接，想了一下，又推开说，“别在办公室抽烟了，楼道也不行，这最近不是很多孕妇同事嘛。”
　　王东东讪讪收起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兰超示意他离办公室门远一点，王东东跟了过来。
　　“那天到底怎么了？”兰超还想得知一些细节。
　　王东东经常跟拍领导，见识比张晓吉多些，但他一直注意拿捏分寸，有些话明显藏着掖着，说的情况和张晓吉差不多。
　　“高莹来要照片，这放在以前，我绝对不给，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吴主任的事情，现在官场都在传，我们不能触这个霉头。”兰超决定甩出一些信息来换取一些信息。
　　“吴主任怎么了？”王东东好奇地问，兰超知道他肯定听过一些风声，既然要套话，兰超也得付出，他小声讲到，“听说上面有人要查他，但只是风传。”兰超继续说，在这种时刻，如果他出席的活动没有图像或者图片出来，这对于政界就是很强烈的信号，说明这个人肯定出问题了，尤其是电视画面，外媒还专门研究这个来预测中国政界呢，更何况这小小的熊城。
　　“我说呢，吴主任这么生气，我听他秘书说，气得当天就摔了茶杯，打电话去电视台骂了一顿。”王东东说。
　　“幸亏你拍到了。”兰超说。
　　“嗯，这也是小玲的功劳。”王东东笑笑。
　　“小玲？”兰超不知道这个人。
　　“她是团委那边的联络人，我本来也说拍好了就走的，小玲提醒我们留下来，可能有重要人物。”王东东解释。
　　“那她不告诉电视台。”兰超继续问。
　　“白采丰不是跟她吵了一架嘛。”
　　“那白采丰完全可以说是小玲没有传达到位啊？”兰超继续说。
　　“唉，小玲叫人去追了，白采丰不回来，说着急回去剪辑。”王东东说，“小玲也打了电话，结果白采丰直接挂断。更夸张的是，小玲找高莹，高莹也不理。”王东东说。
　　“怎么扯上高莹了？”兰超越听越觉得这件事有趣。
　　“小玲打给高莹，高莹可能之前就听了白采丰的汇报，话不让小玲讲清楚，就直接呛了人家一顿，还说就算有天王老子，也不回去拍了，而且要着急着剪片。”王东东说。
　　“这么护着白采丰？”兰超摸了摸脖子。
　　“何止呢？这两人啊！”王东东欲言又止，兰超也不打算接话，大家心知肚明，电视台盛传高莹和白采丰有一腿，无论真假，但两人关系好肯定不假。
　　两人的话题讨论结束时，高莹也刚好出门来找王东东。
　　“哎呀，兰社长，东东记者，谢谢你们了，我得赶紧回台了，不然要掉脑袋哦。”说着拍了王东东一把，快步走向电梯，电梯门关上那一刹那，“改天请你们吃饭。”高莹喊了一句。
　　“吃饭，你哪看得上我们哦。”兰超心说。

　　两个女人一个副主任

　　火急火燎的高莹还在亲自督工，帮白采丰善后。张千的电话就打来了，要高莹去一趟办公室。
　　电视台里，谁都让自己三分，张千也不例外，但出了这么大事，虽然高莹已经出面扛了下来，但事情还是得处理，该走的程序也是不能少。
　　果真，张千还是为了白采丰的事情。
　　“今天就剪好片子，正好是他们的颁奖，我们好好做画面配合画外音就行了嘛！”高莹觉得已经在补救了。
　　“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你也去扛了这个事，但上头发脾气，听说还跟县令告了一状。”张千扭着眉头说。
　　“至于吗？”高莹还在嘴硬，但语气已经软了，县令不是好惹的，这在熊市的官场大家都知道。
　　熊市是个小地方，但熊市有钱，有数一数二的有色金属资源，也正因如此备受瞩目，来这里的官员换得勤快，多数是来锻炼一下就走，现在的□□是中原调过来的官儿，听说后台大大的，只是来这里锻炼一下。因为后台大，平台也特殊，以前熊市大家管不了的事，这位官管得了，做不成的事，这位也能做得成，官场称“这县城一样的城市终于来了一个管事的人了”久而久之，大家就称其为县令了。
　　县令也是出了名的直脾气，骂起人来谁都不看，有一次把一个不做事的政府人员骂哭了，他当时直接说“记录下来，这样的人就不要提拔了，有什么用？”定终身的话，放谁身上，也得哭。
　　高莹有点摸不准了。
　　“白采丰有几下子，我们都承认，但我们对事不对人，他出了问题就是出了问题，该怎么处理就得怎么处理。”张千说。
　　“那要怎么处理？”高莹试探。
　　“先把副主任拿了吧。”张千说。
　　“什么？”高莹很惊讶，白采丰熬了这么久才爬到副主任的位置上，眼看着明年就有可能升为制片人，这一下子也太严重了。
　　“这是对事不对人吗？那团委也没说吴主任要来啊？”高莹来气了。
　　“那你给人机会说了吗？”张千问，看高莹不说话，他接着说“那天跟你们联络的那个姑娘，你以为就是个小姑娘啊，欺负人欺负惯了，看谁都要跋扈一下，人家小姑娘的伯父认识县令。”张千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高莹没话可说了，心中暗骂一句脏话，“真是什么事儿都赶上了。”高莹说，“那白采丰可惜了。”
　　“老同事了，我就跟你直说吧，白采丰我们还是继续用，你好好跟他说说，过了这阵子就恢复，明年中就给他制片人。”
　　张千的话把高莹从冰窟里捞起来，但一下子扔在热炕上，也有点懵。“这是什么意思？”高莹说。
　　“望梅止渴知道吧？”张千看了高莹一眼，“我们这是挂肉引狗，白采丰有才不能走，但这得有东西引诱着他，给块肉放那看着呗。”张千说。
　　张千把白采丰比喻成狗，高莹很反感，但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她也不想让白采丰走。
　　高莹离开张千的办公室，一心想着如何安抚白采丰，又如何让他留下来，不想一下子走到了白采丰办公室，她朝里看了看，座位上没有白采丰，正准备走开，在安琳娜的办公桌旁看到了白采丰。高莹气不打一处来，“我为你忙前忙后扛雷，你倒好，又跑来找这个狐狸精。”
　　安琳娜来电视台三四年了，一直默默无闻。人长得一般，脾气也不好，正式招聘的，也没犯过什么大错，也不能开除，渐渐地就被边缘化了，被排挤到了深夜档栏目组。半年前，白采丰居然主动把她要到要闻组来，这两人的关系逐渐好于一般同事。
　　两人的风言风语，高莹不是没听说过，但她都选择“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因为她明白自己的姿色，更知道自己对于白采丰在职场上作用，白采丰不会那么不识相。但男人啊，如果家里有正妻，妻子又管地严格，他难免会喜欢小丫鬟，小丫鬟温婉啊，崇拜他啊。高莹觉得安琳娜就是这个小丫鬟，现实中的小丫鬟还是不得不防。不过高莹也气自己，是不是真的看上了白采。高莹傍上的那位，是绝对不会给她名分的，难道白采丰愿意娶她？有才的人自然有傲骨，一个男人愿意娶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市领导的情人吗？高莹想着有点走神，但安琳娜的笑声即时把她拉了回来。
　　“丰哥，这样一来，感觉整个片子都高大上了呢！真有你的。”
　　“那可不，按我这剪辑，央视也就这水平了吧。”白采丰调笑后，安琳娜立刻咯咯咯笑起来。
　　“白副主任，我和老大忙着找你，你在这陪小妹妹啊？还是美人有魅力啊。”高莹单刀直入。
　　“高主任。”安琳娜跟高莹打了一个招呼，找了个借口走了。白采丰被调侃了一下，本想回嘴，但想到自己现在还在漩涡中，也就转了副面孔，“高姐姐，怎么了？那事还没搞定？”
　　“搞定？说的好像是我的问题一样，谁拉的屎，谁擦。”高莹转身欲走。
　　“姐姐，别啊。”白采丰站起来就拉住了高莹的手。
　　虽说私底下高莹和白采丰已经互相默认了，但在办公室，两人还是人模狗样的，高莹看他抓自己的手，赶紧甩开，“办公室请吧，把老账算一算。”
　　高莹的心思，白采丰最了解，这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下亲昵。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高莹办公室。
　　门一关，白采丰就抱住了高莹。
　　“滚开，找你的安琳娜去。”高莹吃醋了。
　　“她算什么啊，没胸没屁股，还是高姐姐性感，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白采丰说着，就准备上下其手，高莹虽然有心，但还是碍于在办公室，马上转身正色道，“我有事情跟你说。”
　　白采丰看高莹正经了，也知道事情可能严肃了，就在高莹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要杀要剐？”白采丰问。
　　“倒不至于，但现在上头斗得厉害，你刚好踩了雷。外面一直说老领导被调查了，事实上老领导还是靠山不倒，结果你这一漏，他这气就大了。”
　　“知道了，说吧，怎么处理？”白采丰混了这么过年，不是不知道这些门道。
　　“先把副主任拿了，内部通报吧。”高莹说。
　　对于这个结果，白采丰想到过，也没想到过。再小的事，跟政治扯上关系就是大事，但轮到自己身上，他还是觉得不甘。
　　高莹看出来白采丰的异动，主动过来安慰，她抱着白采丰说，不要紧，我保证今年你可以马上拿回副主任，甚至当上制片人。高莹的承诺和张千不一样，高莹看着落寞的白采丰，很心疼，她就算用上副市长的关系，也一定要帮白采丰上位。但现在高莹告诉白采丰一定要“蛰伏，要等待。”
　　白采丰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这几年的坎坷，跟这件事比起来也不算什么，何况还有高莹帮他撑着，他相信这个女人一定不会让他失望。于是，白采丰摸了一把高莹的胸，“我相信美人。那我先出去了。”白采丰说着就要出门。高莹赶紧说，“别老招惹那个安琳娜，全电视台都看她不顺眼，你干嘛贴上去。”白采丰听后笑笑，高莹接着说“晚上去我家吃饭。”白采丰会意，点点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