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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2 ...

  •   山鬼谣梦到了小时候。他很清楚自己此时此刻正在做梦,因为眼前的弋痕夕这副……嗯,傻得冒泡的青瓜蛋子尊容,实在是久违得令他都有点陌生了——有点陌生,指哪怕这位眼下只给了他一个后脑勺,他也一眼就认了出来。小傻蛋弋痕夕拖着他的手,头也不回脚不点地地向前狂奔着,山鬼谣很想问你他娘到底在跑什么,但发现自己似乎完全说不出话来。逃离什么吗?——可,能是什么呢?他们两个在一起,还会有什么需要害怕的东西?这梦被他跑得实在是有点无聊了,但山鬼谣暂时还不打算就这么醒过来,有些时候,无聊点好像也没什么。弋痕夕向前奔跑着,他们的眼前倏忽撞进一座巨大的山峦。幽暗的丛林,蛰伏的猛兽,张大巨口的深谷,甘华白柳,璇瑰瑶碧,蜿蜒侧出的两翼峰坡,好像母亲敞开怀抱时的双臂。弋痕夕终于舍得停下脚步了——他在大山的怀抱前慢慢驻足,回过头来,年青得几乎令人畏惧的脸庞和眼睛里闪烁着几乎令人看不懂的光芒,看着山鬼谣。
      山鬼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冲他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握紧彼此的手,一同奔向了那四绝孤立的大荒之山。

      “辰月、辰月!”

      黑发少女闻声回头,乌墨云鬓间翠绿的瑱环叮当作响。她看到来人,笑着应道:“辗迟,早上好。”
      “早上好辰月!”火属性的少年小跑起来,三五步抄近道擦过一片竹林,冲到同殿伙伴面前险险地刹住脚,有点尴尬地抓了抓自己一头红发:“呃,哈哈。辰月,那个……”
      “你来的这个方向是……”辰月上下瞧了瞧他,又偏过头觑一眼小伙子来时跑过的那条小路:“皞天殿?辗迟,你还感觉有什么不舒服吗?”
      “不舒……?”辗迟懵了片刻,脸颊瞬间腾得飞红,开始词不达意天上地下的胡咧咧:“啊不是不是,当然没有,哈哈!我身体好着呢,吃嘛嘛香,气壮如牛,去蒸乾坤可以和游不动比饭量,一拳能打飞三个霸零!我——”
      辰月摇了摇头:“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最好还是谨慎一些。毕竟之前我和千钧是真被你吓得够呛,就连破阵统领都说,夜阳……夜阳老师下手没分寸,给你留的那个治疗阵势根本不足以让你完全复原。在我们面前不要逞强,真的没问题吗?”眼见她说着说着几乎就要展开了探知阵势,辗迟赶紧投降似的高举起双手,叫道:
      “真的没什么呀辰月!其实我,我我就是想问问你,你看到千钧在哪儿了吗?”
      黑发少女的探知起手顿时收住了。她又一次上下打量了辗迟两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所以,你刚刚到皞天殿去,是想看看千钧在不在那里?”
      “……也想一起看看师伯的嘛。”
      “老师和师伯昨晚就从皞天殿离开了,似乎是师伯坚持说再养下去对他的身体有害无益……弋痕夕老师拗不过。”辰月道,“他们回炽天殿引来的动静可一点不小,恨不得有半个玖宫岭的侠岚都跑来想看……看人。你不知道吗?”
      “什么?”辗迟愣了一下,“我……我好像还真没发觉?欸,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奇了怪了,是睡迷糊了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我怎么好像什么都记不太清楚……”
      “你确定自己真的已经没事了吗?不要讳疾忌医……”
      “真的真的真的!”辗迟几乎就要落荒而逃,然后突然想起来自己想问的那个问题还没得着个回音:

      “辰月,千钧他……”

      黑发少女停住了话音,定定看了他片刻,才回答道:
      “千钧在躲你吧,这几天一直都是。而且,也没有要瞒着谁的意思,我……可以感觉到,他正有意培养自己隔绝亚性别性征的耐受力,戒断对炽阳信元的依赖性。”见辗迟一双赤焰般的瞳孔暴缩,她迟疑片刻,便又追了一句:
      “他也是……不想看到你怨恨他。”
      “他——我?我怨恨他?”辗迟难以置信地叫嚷起来:“我干什么了我就怨恨他?我怎么怨恨他,就要他做绝到这个地步?我为什么——”
      辰月便不再出声了,白玉的双颊上血色上涌,可那绝不是什么含羞带怯千娇百媚的红——任何一个被她那双带着些恼意的黑眼睛注视的人,都不会产生那种愚蠢的性缘脑罗曼蒂克的误解。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辗迟自己卡了壳。少年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不笨,他知道辰月的眼睛分明在说:

      “你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想吗。”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可是,我——我。
      我真正不知道的是:我,又是怎么想的呢?我到底……千钧,辰月,千钧,辰月……
      天底下,又到底为什么要把一群团团圆圆的人类,一个完完整整的世界,分成男人和女人、炽阳和玄月呢?
      “对不起,辰月。”
      他终于说,歉疚,坦诚,也迷惑:
      “可我想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呢?”
      辰月反问:“关于什么的想法?”
      “呃……呃,就是,就是……”他实在说不出口了,这话怎么好意思跟倾慕的女孩子当面出口呢?可辰月……辰月心里难道真是不明白的吗?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辗迟。”辰月轻轻叹息了一声,突然显出几分疲倦的神色:
      “辗迟,你嘴里总是说着千钧是大冰块、大冰山什么的。可我知道,其实你从不觉得千钧心肠冷漠。在你的心里,我才是那座又纯洁、又神圣……又寂寞的雪山。”
      她摇了摇头:
      “辗迟,那不是我。”
      “什么——不,辰月,你、你在我心里怎么会是雪山呢!”
      辗迟像被一锤子狠砸上了脑瓜顶一样懵住了,结结巴巴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胡言乱语:
      “就算要是,你也是春山……不,好像不对,春林?呃、春水、春风……啊!我知道了,你不是春天,辰月,你是夏天的荷花啊!夏天的荷花,最挺拔、干净、漂亮的那种……怎么会是雪山呢?”
      “荷花,雪山。”辰月勾了勾嘴唇,眼睛里却没有笑意:“都是一样的。辗迟,我并不觉得它们是我。你能用一种东西,认真地定义、概括或者形容自己或者千钧吗?”
      我或者千钧?我是什么,我不就是辗迟吗?定义概括形容……我像个饺子?不对不对,这是和游不动互相耍嘴的玩笑话。我可能像只小狼或者小狗吧,但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并不甘心于在辣妈的饺子馆里当个护院子跑堂儿;我也有救回姐姐的愿望,但并不想和狼一样掠夺、伤害或者破坏什么。或许我像一座火山?可我知道自己的内心也常有宁静的安逸,葳蕤春草也似的发痒的温柔,不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喷发和焚烧的狂人。我……我像我的信息素三生草?见了鬼了,三生草又是什么呢?
      千钧呢?千钧又是什么?什么能定义和概括千钧?不存在这样的东西。那么坚强又那么脆弱,那么傲慢又那么谦卑,那么无情又那么善良,那么善于铭记仇恨、又那么轻易地把……把他本可以继续仇恨下去的人原谅。谁说千钧就是大冰块呢,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及千里兮伤春心,难道这不也是千钧吗?草木摇落的霜露,天边低低矮矮地挂着的半轮尖峭的月亮,烈日下一片无声地体贴着的树荫,炉灶里一抔不肯彻底熄灭的灰烬……怎么可能从中找出一个最合适的呢。
      “辗迟。”
      辰月明明比他要矮,这一刻,却恍如居高临下地在俯瞰着他:

      “辗迟,对于你来说,我是什么?”

      我是什么?
      我对于你来说,又是什么?
      荷花的香气萦绕在鼻端,清得发苦。辗迟听到自己有如梦呓的声音回答:

      “你是……你是,我的朋友。”
      “是。”

      辰月轻而深地吸入一口晨间冰凉的空气,瑞玉琢成的面庞上,总算再次对着他露出一个极小的微笑:
      “我是你的朋友。”
      有些话,早应该说得更明白。你无需发问,却一霎时就能明白千钧的顾忌是什么……而从来都不知道,我这颗同样由血肉长成的心里,究竟会有什么活人都有的想法。辗迟,我是血肉,我是活人,不是莲花化生的灵童天女,更不是木雕泥塑的观音金身。
      尽管如此。既然如此。

      我们当然都是对彼此无比重要的,朋友。

      “……所以他们两个最后终于还是搞到一起了。”夜阳说。
      “是啊。”破阵轻叹。
      “是啊,终于。”天净沙说,向天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兜兜转转十七八年,再不真的整出点事儿来,他们不嫌累,我都嫌烦了。”
      “当年大家还都认为山鬼谣是个炽阳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两个小子有一腿,指不定要搞成个惊天动地前无古人的同性恋。”夜阳满怀不屑地发出“哼——”的声音,“谁能想到这个山鬼谣居然是玄月?俗,这故事的走向真是没意思透了。”
      “你个老货别在这儿说酸话了,谁能不爱大团圆结局呢?”天净沙挖了挖鼻孔,“单说左师那个老家伙看到了……就一定会很欣慰的。”
      于是玖宫岭仅剩的三个老家伙齐齐沉默下来。
      “现在还没到能够说‘大团圆结局’的时候。”破阵道:“山鬼谣推测出的情报非常关键。假叶极有可能正在辗迟体内潜伏,这意味着我们一切动员大部侠岚参与的行动,都将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下——夜阳,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先闭嘴。这时候别逞臆斗狠耍什么老将威风,在玖宫岭,可能性合理性更高的判断天然更有权威,不比什么论资排辈。被你打烂让你重建的房子,你都修好了?”
      本就已经很受冒犯的夜阳顿时看上去更受冒犯:“我他娘的一言九鼎!一个唾沫一个钉!区区四个殿的偏殿厢房而已……再说,弋痕夕那小子拆得可不比我少!他当时简直就是条疯狗——”
      破阵:“再在毫无理据的情况下放言质疑山鬼谣的判断,四个主殿也一并归你修。”
      夜阳:“……”
      夜阳暴起:“修就修!建就建!你个老不死的威胁谁呢,以为我不知道弋痕夕那小子这几天也算把该补的骨架都补了七七八八了吗!谁怕谁啊!我就不服!他山鬼谣一个金属性侠岚,懂什么木属性侠岚战斗力,我的术哪怕不说是天罗地网,也多少算是个疏而不漏——”
      天净沙冷不丁道:“天罗地网,也架不住假叶属泥鳅啊?说什么金属性不懂木属性,真够笑话——老天专门生来克你的属性,能不懂你?就算不懂你,哦,人家总懂弋痕夕吧?玖宫岭内外打了这翻天覆地的一架,我也没瞧见你个江湖里多洗了几年脚的老油子,比人小孩子弋痕夕强到哪儿去啊?”
      夜阳:“……”
      “假叶到底是如何逃脱夜阳侠岚术的,我们暂且不讨论——就先假设它已经发生了。”破阵熟练地把跑题没边的话头扯回来:
      “再进一步假设,假叶目前正潜藏在辗迟体内——彼在暗,我在明,这种情况的最可怕之处就在于,侠岚从此都不再拥有安全的后背。辗迟的零力本就源出于假叶,因而如果假叶有意躲藏,作为造物的辗迟根本不可能控制得住他,他甚至可以藏身进辗迟的零藏里……要捉,基本不可能。那么目前的策略就只有,捂。对外作出情报滞后的假象,让假叶误以为自己已经成功瞒天过海,实现实际形势的明暗互换……”
      “试都没试过,你怎么就知道捉不住?”说不了三五句话,刺儿头又冒了出来——而且,显然,此刺儿头对上一个已经结束讨论的议题依旧大为不满:
      “心境又不是不能进入的!辗迟小孩子家家控制不住假叶,我们几个老家伙进去,任他怎么泥鳅成精,又还能再往哪去逃?怎么想,怎么都觉得瓮中捉鳖是手拿把掐的事——哈!除非假叶根本就不在辗迟的心境里,这种情况倒确实是没法捉——”
      “你一个木属性侠岚,懂什么金属性探知术?”天净沙阴阳怪气地对夜阳复读起氏著专利所有的经典话术:“人家山鬼谣的探知术,哪怕不说是天罗地网,也多少算是个疏而不漏,你哪来的那么多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屁话——”
      “你!竟敢用我的魔法,来对付我?!”
      夜阳再一次暴起,扑将过去一把揪住翘着脚的火属性侠岚的衣领子,跳踉大㘚:“我忍你很久了天净沙!你个老货整天到晚胳膊肘往外拐,先时若不是你给我袖里拢鬼,我何至于被弋痕夕个毛都没长齐的青脑壳娃娃掣制下风——”天净沙于是也暴起,撕扯着夜阳的胡子火冒三丈唾沫横飞:“我倒把你个好赖不分的老混球——”
      破阵左看右看,举棋不定,认认真真地寻思起要不要给这俩老不修一人一记如来神掌、手动闪送到无极之渊去开荒种土豆。就在此时,钧天殿金丝楠木的大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爆响。三人动作霎时一顿,齐齐侧过头来,就看见一个人一步一摇头地、长叹着走进这昏暗的大殿:

      “每一次。每一次,当你们决定开这个玖宫岭老不死战略扯皮会的时候,”

      钟葵痛心疾首地拍了拍钧天殿的门扉,高大厚重的殿门于是应声而落:

      “能不能,他爹的,哪怕有一次,记得叫上我???”

      破阵:“……”
      天净沙:“……”
      夜阳:“……”
      天净沙:“咳咳,钟葵,像你这样的美女是永远不会成为‘老不死’的,所以你要理解,这绝对不是我们喝酒喝的一高兴就把你给忘了什么的……”
      钟葵再次痛心疾首地跺了跺脚,于是躺尸在钧天殿地板上的已经光荣阵亡的殿门应声而碎。
      天净沙:“……”
      “是我的问题,钟葵。”破阵咳了一声,重整精神,拿出一万分顺毛撸的本领:“我以为皞天殿里还有需要你继续费心的地方,就想着这种小事,不太适合来打扰你……”
      “我还能有什么好费心的地方?”钟葵冷笑:“病人一个两个,想法都比天上的星星更多,把自己的命当草绳看。你们男人喝酒吹牛不爱听女人的话,我的病人逞强不爱听医生的话,我又能做得了什么?”
      “有点夸张过头了,钟葵老师。”
      “喝酒吹牛”的三个老男人脖子再次齐齐一转:钧天殿破烂大门外的光芒里,一前一后,又走进了两个身影。山鬼谣不急不缓徐步在前,每一个脚印都踏得稳稳当当,根本看不出半点失去视觉的影响,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倒是弋痕夕,亦步亦趋地紧缀在他师哥身后三尺之内,那架势简直就跟手里缺了根盲杖的人不是山鬼谣而是他似的。左师的高徒们闯进这玖宫岭老辈的私下非正式会晤,理直气壮得就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引“狼”入室的钟葵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脚下侧了侧给他们让出道来:
      “夸张在哪儿?你那比马蜂窝还瘆人的心眼子,还是你玩得半死不活的那条小命?”
      “我好得很呢,连弋痕夕都知道。虽然暂时还得摸着点黑走路,可起码心里亮堂不是?”
      山鬼谣在主位前站定了脚,微微抬起头来,上位的三个老者便都能看得清他依旧苍白的面容,和一双宛如死去的星子般蒙了厚厚灰雾的眼睛。夜阳不自在地低了头摸了摸鼻尖,挥手运炁把被钟葵踩烂的大门拼了起来。弋痕夕喷了喷鼻息,到底没再说什么,跟在夜阳之后也掐出一个手诀,整个钧天殿顿时被包裹进一层密不透风的禁制术式里。破阵见状,不由得扬了扬眉:
      “所以,山鬼谣,到底是什么机密要务,让你觉得连托付弋痕夕代为转达都不够妥当,必须要如此不顾惜保养自己的身体、来这里亲自跟我面授机宜——才行呢?”
      山鬼谣低低笑了笑,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统领,玖宫岭的下一阶段战略部署,就是去盛炁之地重铸神坠了吧?”
      “没错。”破阵点头,继而又摇头:“可是,考虑到假叶这个埋在眼前的不稳定因素……后方不稳,兹事体大。是否真的要开启神坠重铸,我尚未完全下定决心。”
      “你怕的是假叶到关键时刻突然现身,利用他潜伏暗处的优势,出其不意抢夺神坠?”山鬼谣的笑意更深:

      “——他爱抢,为什么不就让他抢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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