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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凤凰的小镇(下) ...

  •   不是死灵法师?

      “大恶魔侧躺在肉山上。浸泡着血海,头顶鲜红色的七芒星照耀,指尖亵玩着亡灵。”这样的歌谣才足以形容现在村子的景色。天几乎是凝血的黑紫色。往常夜晚云是絮状薄银,月亮周围只有一圈黯淡的七彩色晕。现在这种色调暴走成了一个人揉按闭着眼的眼球时喷涌在视觉里的星彩,今天月亮像一颗长肉翳的眼睛,天地镜面对称,地面的和月亮同一位置,一汪血泡的泉水涌冒出猩红,在醬紫色污潭上空形成水体。

      三人复杂地远眺脚下。山谷深处,地面开始融化。黑暗里除了浮着的石建筑的尖,和几乎无法辨别的碳化树,就只剩笼罩一切的白烟。一切事物的接地线都像新鲜的伤口开始渗红,泥土被肮脏液体慢慢打湿,形成不洁物的滩涂。

      小天使雕像的支柱地基一寸寸沉陷,镀金的儿童般的脸孔依然闭目微笑着,讽刺地可爱鲜活着,一边慢慢下降一边旁观着血泊里的村子。“啊......”半身陷进沼泽的逃不掉的居民临死前注视着最近的天使金雕,一寸寸下沉着不再挣扎,安然迎接全体的淹没。

      满地只有魂怪的缓慢蠕动和将死村民的自暴自弃,反常于他们的什么东西敏捷而机动,拖出鲜明活动轨迹。那是村长和数个武装男丁聚集在房顶上,度量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还有多少人!” 凶相甚至是盗贼相毕露的村长喊。穿疾行靴的瘦男人低头报:“我们没联系上南村,就......都在这里了.....”他伸长又压低的脖颈,根本不敢忤逆。“没用的废物!”“噗”地一声,眉头是肉瘤的的村长右手多了把匕首,又是“噗”“噗”几声,惨叫的干瘦尸体斜着头朝下掉落进怪海。屋顶上的男人们手中一个个箭镞闪烁着火,村长左手掌心在刀刃一擦,下令:

      “放箭,把下面是不是人的都烧死!”

      魂怪的异常特征由健康者体内钻出,缝合表现在体表,最早发作的一批人怪物的部分已经完全夺取了原来的人躯体,这些面目全非的新生怪物反而把生前握着的武器“铛“一声丢落地、长长垂下手,嘴里呢喃和白沫同吐,眼睛失焦,火箭触及每一只的第一瞬他们就毫无防备地化作薪柴。

      人类在杀戮,怪物在垂手。

      黑眸的女人看着,冷淡地打了一个响指:“堕(Drop)。”

      一颗陨石瞬发而至,下方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被爆炸压灭,村长战队站的屋顶瞬间熔了一个洞,陨石坑连着四周火焰溅到的一圈边缘全部液化,岩浆粘稠耀眼地垂直淌下,编码同样效果的魔法,越老成的魔法师所用字节越短,她的咒语竟然只有一个四字母单词长。

      她收起看垃圾一样的目光,转向正面索恩三人:“我劝你们不要参与这个村庄,现在正发生的事。”

      污秽海的液面漫升。漫上一层层截面慢慢围住法师塔,魂怪集中在青铜塔基,滑稽又笨拙地、不得法地努力想把塔推倒,几乎把刚获得的躯体几十个重叠抵在墙面上。

      “瑟卡......”索恩呼唤永远半步在身侧背后的人,却发现瑟卡尔浑身纹丝不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从披散的头发位置开始,精神力交织成的透明触肢剥离、粉碎,铺开的灵能薄膜重新在空气中圈成身体的形状,直到最末端凝聚为手指。如果有人有灵能之眼,他会看到瑟卡尔背后的空气像沸水一样剧烈扭曲。

      疯狂生长与分细的神经枝蔓交织成透明的人影。变形完毕,一个灵魂的“瑟卡尔”从站立的原本瑟卡尔背后剥离,与魂怪类似的空洞眼神,最后一个和本体连接的部分——脚后跟也撕开,灵魂完全离体。站立着的实体“瑟卡尔”是一尊完全听不见索恩呼唤的空壳,通常的精神力魔法离体只会分割走一半的神志,本体仍然保留知觉与战斗力,但瑟卡尔身上存在残缺。

      背对着索恩和女法师,瑟卡尔的鬼魂飘向翻涌最剧烈的山的釜底。

      灵体没有视觉和嗅觉。所以走在人怪混杂之群,瑟卡尔既听不到其他“人”行动导致的粘液泼出、肌膜滑蠕那种咕唧咕唧的声音,又闻不到途经的每一个近距离身影身上缭绕的肉焦味。一个魂怪的恶魂部分只有一半装在肉身里,像枕头芯倒出一半挂在枕套外,用倒立的利爪好奇地撩向走过来的瑟卡尔,鬼魂瑟卡尔上半身立刻被吹飞,爪还没接触的部分提前粉碎成微粒,两个剪影彼此穿过。瑟卡尔继续前行,飘飞的灵体碎片随着向前踏步慢慢愈合归位。这是精神力的世界,鬼魂,异能者与食灵鬼的世界,和死者同待遇地,这里的存在会丧失大部分感官,也无法发声。保持集中才能从模糊中获得视觉,稍一猛力凝神视野又会过度锐化,意志彻底迷失之时就是再也无法返回现实世界之时。

      但走在现实和幻梦界沿之上的疯子,情感与感受敏锐度会被放大到极限,因而看见一些真相。

      瑟卡尔看见村民的人形外壳慢慢被另一种颜色的精神力填满,破茧,“里”通过摧毁“外”成为了”外”;哭颤着溶解的人型轮廓颜色整体渐变,发烧般均匀地浑浊到达怪物的颜色:在实体的世界,这个村民自己哭着哭着尖刺就突破外衣,埋腰发出不知笑还是咆哮的尖声。

      镇四周被围成了死路,峡谷出入口都各包缠着泥淖带,无声旋转的涡流像眼球在水面巡视。每个沼泽表层欺骗性的清水以安全正常的反射波光骗着人,液面下遮蔽着的,在瑟卡尔的热视觉下,全是排布满的无底漩涡。瑟卡尔听不见的旋转刀片摩挲硬骨一般的噪声响彻村口,是村长宅的那副螺旋楼梯,被移动到村口,横架着,首尾两端各被一群水下魂怪争夺,所以中段拱起,还没有彻底沉没,楼梯的铁骨早就拧歪,移位歪斜的木板每一根被震拧出的钉子,都在诉说:“此处是地狱。”

      山顶上,索恩盯着女人慢慢横向移步。“你到底打算杀多少人?“

      “不是杀。”女人用几乎怀旧的眼神看着山下,“是归还他们的罪孽。”

      没有身体,胡须完全是密密麻麻章鱼触须的老人头颅,被触手高高撑起;臀比头颅翘得高的的枯骨在爬行;嘴里塞满眼珠挂下血丝的下颌脱臼者;不存在的空气手提起黑湿抹布一角,正常景色凭空就翻出一张榨出一切汁液的人皮,像魔术表演或者变色龙。哭嚎逃跑的人跑着跑着,突然倒下就开始变异。

      蕾娜即使行医也没有见过这么密集的恶心症状:“这些黑色的东西是他们做出去的罪孽?”

      女人回答:“不,‘抛弃这些黑影’才是他们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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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下。

      像刚结葡萄一样的紫白绿串珠链子缠上妇人的手腕,立刻融进皮肤,开始胎息跳动,在手背发育成一张闭目胎儿的脸。那只带着珠镯的手立刻萎蔫成枯枝,被夺走的营养使胎儿脸长成麻花辫幼女的人头气球,发出震耳欲聋只有女人听得见的“妈妈——”

      完全反客为主,吞噬了母亲半个肩的女童,伸出刚长出的手,去扭控曾经是自己母亲的人的口鼻,逼得后者不得不躲避窒息,孩子的脸朝母亲的脸侧面贴上去,因为两个头挤在颈上,不能朝前看,“她们”扭腰反背着身子,女孩头指路,一步一步朝乱石走着,终于停下对着一小块断碑。

      灵体不读文字,而是感应曾经有一个意志,在那半块断碑上留下的信息,“爱女文茜于2214年秋安详地在睡梦……”

      在瑟卡尔读完之前石碑爆炸了。

      女人和女孩的连体一起坍塌为泥。这段好像没有发生过的小插曲,就结束于不再存在任何东西的放射状的漆黑平地,瑟卡尔看进了她爆炸前回过头来的纯漆黑眼睛:

      “我不是这样死的。”

      固态的土地变成了泥土的喷泉。一块大斜碑从小墓碑炸成的平地上慢慢浮起,像那种中间是玻璃纸,可窥见盒里主角的换装娃娃礼盒,黑石巨碑中间嵌着一具细小苍白如水草的骨骼,大量野花长在头发里、腐烂衣服里。

      瑟卡尔无表情只是盯着,执念叛逆一般,往深处钻的精神力钻头慢慢使画面扭曲,像画在一张软纸上,而纸被戳动一样,朝着扎进去的位置收缩扭曲。三维立体之外多出了另一个维度,世界原本像无数层重叠为一的饼干,现在被一一剥剖分离开来;万物不再是沉甸立体的。万物都是一片片颜料,每层比纸的厚度还薄,每个时间点的切片是液体颜料曾刷在在光滑表面干燥了的那一小层。

      初始的一笔颜料是潮红色。

      是胸腔,瘦得像人皮吸附在细小肋骨上的胸脯,发热,褥疮和湿疹的皱裂皮肤。是枕头。浸满她自己病汗的发臭的枕头和被褥。细小鸣啼般的哭叫。数日镑币的声音。衰竭的夜河。母亲的命令。父亲汗湿的背,小小的水花声。

      第二笔淡灰不可存疑地完全把淡红覆盖在下面。葬礼。衣冠冢。鲜花覆盖的几乎埋没于地的小墓碑,回避的父母、叔伯打哈哈的闪烁其词“突然病死”话音。第一笔潮红颜料如今不可动摇地战胜了盖在上面的灰白压缩,开始下渗穿透画纸,红周围扭曲成不规则枝杈般的蜷缩墨黑。画纸开始渗透腐烂,最后吐出了那串女孩被沉河时最后佩带的葡萄珠手链。

      被覆盖、毁灭乌涂成为黑色的旧笔触像一个烧烙的疤,但终于在短暂的一瞬间,在新颜料盖不到的松动侧面,曾经存在又被掩覆的旧颜色钻出、重见天日。真相回来甚至不为复仇,只是始终记得,要覆写掉“让每个人这些年睡得坦然又安详的”的虚假颜色,要让过去重见天日。镶嵌在石碑中的溺亡少女漂在空中,加入初生魂怪小朋友的聊天的队伍,现在她又重新“生活”在自己喜爱的镇子上了。

      山峰间割裂、扯开的一道伤痕一般的灰暗,细看就会发现它里面有小而分明,微妙自洽的颜色层次变调:被剥下去那一层曾经活过的痕迹。村民和风景的变化不是障眼术法,不是让人长出恶魔脸孔膜翼的“被魔力污染向着魔兽变异“。这座小镇全部的变异都是向着,“本该曾是、但是被迫死去、被谎言覆盖无视的旧样子”。

      一声鸣叫,苹果树枝上鲜亮的杜鹃突然体内万千芽发长出乌鸦的黑羽毛,蓬起皮外的刺,从树干上、屋脊上一只接一只海胆型地爆炸。锈蚀投影打在街道表层,沿路建筑的窗布脏得像拆下来丢弃时那种浊色,随着黑云迅速撒下阴影,整个村正午就被圈进入的黑夜的地盘。然后阴影扩散停止了。

      连灵体的瑟卡尔,此时都能听见传递入骨髓的声音,酸牙且贯透脚底。如果画中物一般渺小的瑟卡尔可以理解的话,这是用薄而笔直的巨大钢刀,把重重叠叠的千层颜料一层层刻下去,磨损,崩裂,有东西被驱离纸面的声音——创造“世界”这幅画的巨手不满意现在作品,开始刮画作的最表层。

      时间由新到旧一页一页往前褪色。紫盔圆钢帽的冒险者张大嘴巴喊:“你说谎,这里根本是陷阱!”

      然后是带着圣教五羽徽的列昂纳多,带着聘请的工匠在丈量,另一个脸孔的前任村长把公半凰举在头顶“哦——”(“咯咯!”),背后一串村民小孩。小孩抢着抱金鸡的笑脸开始腐蚀褪色。

      在这画面的裂痕缝隙下,还有更陈旧灰腐的颜色,脸上腐烂无肤的活骷髅穿着古装,被覆盖者也曾经覆盖更早的原住民。但是刀在这里就停止了。天上的刀声停止使瑟卡尔悚然觉醒:造物主看向了我。我实在是潜得太深了,这个深度是有危险的——瑟卡尔马上终止了精神力漂移,甚至不惜断断掉一小块像透明的肉一样的精神力,被留在原地。那块灵体瞬间全部碎裂。

      残碎的瑟卡尔以极限速度把自己压缩成最凝实、最不容易捕捉的状态:他化作了曳尾钻梭的一个星点,向上攀山逃回身体。

      ................................................................................

      “他们讲的故事只有一半是真实的。”辉华发色的女人对索恩说。

      “凤凰的小镇的确存在,这个镇改变于黑魔法师的出现。但是不是半年,而是三年前。“

      ”一开始只是真的全村被威胁,招募来解决的冒险者全部失败。然后有一天他们发现了,收冒险者的尸往黑市卖装备一样能赚钱。比养鸡生蛋来得更轻易。本来就列昂纳多扶持建起,没有再给供给,奄奄一息的村子,他们投票把不同意的,再加上老病,全部坑杀,投票内容是原来的‘金蛋手工艺’营生,变成把杀人赃款洗成养殖收入的生意。”

      “然后他们鼓起勇气爬进了洞窟,对魔法师说:我们合作吧.....”

      “当看不下去的林吞一家成功杀了真正的魔法师。他们处决了林吞家,第一次亲手集群杀人,沾满自己邻居鲜血的感觉,让他们就此走进疯狂。不想回归辛苦的鸡农,谁来充当把冒险者转换成财富堆的‘黑魔法师’呢?”

      她拂袖转向法师塔。曾住在这里的假魔法师,两年半前住在只有石屋地基的两级台阶上,还没有从烟花师变成魔法假货。

      村民们集中在他的独居宅邸——亲手搭的双隔间平房叫宅邸的话。这一次破天荒地,并不是以往的来骂他,声讨他没有魔力却癞蛤蟆吃天鹅肉想学魔法,学不成去学下位替代烟花,玩物丧志。

      “求求你,用你的烟花吸引,骗他们看天上,然后让他们脚下……”

      烟花师看着蓝天,脑中是记忆里白胡子烟花师傅点燃一串穿天箭时呵笑说的:“烟花就是要让人幸福地被吸引看向天上哟!”

      “你是我们村唯一能做这个的,我们全村的希望,只要你答应来入伙!”村长的手伸向他,他犹疑甚至戏谑地看着那只双筋肉肥手,不相握也不打开。

      以前就是这只手,打中自己颧骨,施加无数“教训孬种”的“家长仁慈”的拳头和巴掌:“没人养你和你那身废本事,吃百家饭的贱东西!”

      ……如果跟着撒谎就能得到之前从来没人给我的一切。

      唯一曾以亲人态度给他糊口食物的枣面老书记,皱纹蹙蹙,要挤出点不来自泪腺的水来,他背手回身“唉”之前说,“求求你,你也是敦霍拉的孩子,救救你母亲生前喜欢过的村子,啊?”

      年轻烟火师咧齿,坐在楼梯上双腿分开,手腕放在膝盖上面,一副玩赏这世间丑态的架势,“好呀……?”他突然站起来。背影利落,决然而讽笑地穿上巫师服,最后把那一顶从血里捞出来,只洗过一次的,本来暌违已久的宽檐尖顶巫师帽,带在不向着任何人的后脑上。

      “而你,哼,所以现在,你做的事情你自以为是正义的吗?就凭你那双凡眼看穿的事态?”金黑色的女人突然质问索恩。

      “什么……”索恩握紧拳,后跟向后犁了一线。

      “你束手束脚打晕留住命的‘人类村民’是真的恶魔,反而你当做魔物、割草般爽快杀死的‘僵尸’,才是清白的被前者杀死过的人。”

      “活人里面有改过心的人呢?不想和他们合污的孩子,你准备全杀了?”索恩不觉中用上了怒吼。

      “已经不存在了。这里已经没有你们判断标准的‘活人’了。谢谢你,虽然我不知道你这种几乎没有感情的怪物居然也有精神力,这个镇被杀了埋起来的如此久、如此多人,积攒的怒气仍然没有把世界这块地板翻面,你踏进小镇以后怒气终于满了——是你让我们成功踩在弥天大谎身上啊!啊,也许要晚一点,是你从地下室出来,决定亲自把虚假的世外桃源变成屠宰场那一瞬间,两个世界开始翻覆的吧。”法师塔的倾角已经接近三十度,一干魂怪指甲在金属表面刮划的噪音一直在响,法师塔底被掏出凹陷,倒塌只是时间问题了。

      流星火球,要葬掉整个小镇般雨落,到达落点就开始爆炸;在夜间爆炸这真正华美烟花前,女人掀开双袖,挺起胸膛笑得胸前衣物振动,身姿被火光勾边得近乎燃烧:

      “撒谎的终末就是被揭穿,谎话营造得再精致、实施得再强霸,终会被真相翻出来报复。世界反面具象化现世开始,世界正面就不能阻止了,死亡者只有踩在自己死的始作俑者尸体上才会罢休。放弃吧,欣赏吧,对这个小镇你们做不了什么!”

      索恩甩头,像是要甩掉她灌输进大脑的一切令人晕眩的不快的缠绕。他转过头来秉剑:“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看见两个都自认为正确的世界在互相指责,在争端,你怎么界定哪一边是不说谎的真相。”

      她大声冷笑:“很简单,被埋葬的那个!”

      大剑刺到了她脸前:“那么二选一,今天由你成为真相吧。”

      女人身前喷出的无形质的火焰通过阻挡出剑者,将劈砍缓了一下,索恩剑刃从右侧肩膀上朝着心脏斜下划下去,刚凝起来的、覆盖她上半身以后膨胀的附身火焰,瞬间裂为一宽一窄两个半团,女人所幸将撕裂的火焰化作喷响,全部集中于索恩脸部的洪流。

      铜指甲的爪抠向索恩喉咙,比起人类的尖指甲更类鸟爪,剑柄一防,巨大厚重的剑面根部将一切轻小斩击挡开,女人被摔后退数步,双手扶着残墙,被索恩逼至无法再退。

      “......我没有手段打赢你。”深艳的黑唇龙爪花瓣般抿起。

      “——现在的我。”

      只听她站立点“轰”一声轰鸣,火云蒸腾,升起一朵蘑菇形状的爆炸云。她的体表人形按纬线撕裂,人皮膨胀,充塞其中的光与焰织成一只白粲之鸟,足有成年狮鹫一样大,拖拽着不断喷发黑烬的尾巴,像一颗异形太阳一样扶摇而起。

      索恩双手挺剑表情专沉,没有退色。要打空战,就要上塔打。

      “等等!”蕾娜想喊,“索恩,清醒一点!她可能说的是对.......”索恩已经开始了攀爬。

      塔表面的旋梯,最底层被魂怪爪扣抓打断,好不容易三人都登上中段,蕾娜把箱子开成四扇实心屏风蹲踞在内,瑟卡尔站在半塔腰,凤凰胸腔到颈项光焰隆起,同时爪挟巨型的熔融石块,瞄准落后两人准备投掷。

      一声缥缈,悠扬的单音歌唱,白弧光轨像一根细巧的绣线,对穿过凤凰喙。那支箭几乎融化得只剩一个末端的箭梗了,它却带动火焰洞穿开人头大的,完全是空气的圆孔,在圆孔的后方,火焰喷吐成为一朵不规则的白花——凤凰居然被自己含在口里待吐的火焰灼伤了。颗颗洒落的红熔液滴,触地就烧成大火。

      瑟卡尔在准备第二箭。他用的居然是那把白精灵的银弓,射前装箭时,他从弓身的裂纹上抹了一把金属粉,涂在箭头,然后举过头顶拉开。这把弓能让任何箭矢变成曲线的光流,加上瑟卡尔原本的夜视透视,几乎永远不会被视野角度限制。白精灵为表正大光明不偷袭,精灵战弓每一发都会发出一声如歌的轻鸣。瑟卡尔脸上表情特别柔和宁静,完全沉浸于记忆之人的怀缅与激动,只有颧骨潮红,悄无声息的悲哀崩解感情却不来自面前现实的任何一物。

      他拉弓,却并不发射,上一箭弓上的裂缝还在微微颤动,那把弓经不起几次拉开吗?

      凤凰挥翅招起旋风裹围塔,封死了轻小箭矢飞行的可能,但她自己也无法顶风再次使用火焰喷吐。山顶魂怪群无处可躲,她更不敢召唤流星。凤凰身上火焰收敛,只剩下凝如实体的光,底片颜色的世界里,曝光过度的巨鸟身影几乎带着残影准备物理攻击,而索恩已经登顶了。

      收齐的凤凰羽身如同某种特异的龙车,一次次掠过塔顶。在风中调整和准备时间长,每次与索恩错身一瞬间,鸟喙都几乎险而又险差点把索恩的胸腹洞穿。三四次交换后两方身上均留下伤口,火焰鸟悬停了很久,最后一次猛冲把索恩从台上撞下来,穿啄带在半空中。

      “索恩!”两人喊。

      “哼。”索恩微微挪动背影轻笑。故意为之而且意料之中。看上去索恩完全全身起火,身体被啄穿,实际上索恩腋下夹住了鸟喙,剑砍进了侧颈——没有砍到肉的感觉,但是已经固定住。

      一人一鸟回旋到离塔上半段外壁极近的瞬间,索恩双脚横起一蹬,半个凤凰头被扯裂拉丝,大量火几乎是凝成液体滴出来,索恩右足勾住了镂空铜柱,挂在凸出的外延阳台上。随着金发男人爆发全部力量的低声怒吼,大人类十倍的凤凰以索恩抓住的头为圆心,被巨力尾甩、像投掷铅球前的蓄力一样旋转大半圈,负距离砸进塔侧。

      “.......”瑟卡尔和蕾娜马上埋头。最豪华的“斯特拉瀑布”烟花也喷不出巨凤拦腰砸在塔身上爆发出的火雨,以索恩勾住点为起点,白色凤身像绷带缠绕木柱地向上螺旋,接触金属塔身的面积烧融、深吃进去,凤身柔软得如此不知道是粉碎了多少根骨头,凤身上方的金属建构彻底融成软液下滴,像火焰喷过的蜡烛的上半段。

      “赢了吗?”两人刚刚高兴起来一点的心情被濒死鸟鸣声再次提起,那一砸绽开的轰华刚停歇,脱落的白色凤羽又化作光,光焰把一切轰成金红色边沿的黑影。她涅槃了。鸟身由光组成,重新鲜艳成火,骨架伤口在火中修复,灼烧逼迫索恩松开抓在光羽根里的手。纵使所有手指前两节早就烧成焦骨,索恩之前毫不放手。

      看一计不成,凤凰双翅挥动,塔的横壁爆炸了,两个生物一起被喷出来、坠落,空中红鸟展翼试图驾驭风向,索恩攀在鸟颈上膝盖踢撞,身体下沉,扳住鸟头翻转,带火的长羽弯成各种不可思议角度从索恩周身刺进去,好像鸟颈之间长了一个巨大的光线球笼,一人一鸟所争夺的无疑只有把对方掼在下方落地的姿势,火炎的大手多次从地面脱起,想要烧毁索恩,却因为空中厮打的人与兽不断改变相对位置而落空。

      “你是真的不怕死,不看看你是为什么人而死吗?值得吗?”鸟头侧面巨大的只有瞳孔金点的纯黑眼珠可怖地瞪过来。

      “把你这女人从天上打落下来,这样变异就会停止,是这个意思吧?”头上脚下的索恩无惧色地喊,绿眼在光中已经有金色微芒掺杂。

      凤凰发出女人喉咙深处滚出了然而绝望的压抑闷笑:“我明白了。你不是为了是非,你是为了维持你以往认为的世界观不被颠覆,而与我战斗的。”

      无人惨叫。落点只有烟,溅起的碎砖瓦,一对巨大着火的翅膀高高扬起,像纪念碑石雕,又像不屈于沉船的风帆,四周不可燃的土石染满凤凰血一样烧成巨型火堆。

      “唔——”痛呻,烟雾散去,那只发光的巨鸟被开膛破肚,所有的红与白都收缩退变回一头黑发上的挑染,熄灭渐暗,女人人形脸焦如黑炭,蜷缩起的全身已经没有任何光彩,像一块燃烧过度的灰烬。

      即使是索恩的背最后着地。

      “咳,咳,啐。”先坐起来的索恩用手背擦了一下口鼻。天依然没有回复常色,看向山下魂怪还在游走。没有,这个镇没有任何变化!

      计划失败。那么使用最终计划。打到对方投降或者死亡为止。

      单手杵剑点地,身形几乎摇晃得无法上升,索恩第一次如此艰难缓慢地站起来。黑眼珠女人闭眼,随着呼吸,像鼓风机推进去的炉灶碳上一样,她从胸肺开始全身蔓延第二次明亮白炽,燃迹不规则扩散过的皮肤,伤口再次愈合了。索恩尝试活动了一下大部分手足关节,准备开始第二回合。

      “别打了,你们根本就没理由做敌人,没必要战斗啊!”

      一路跑来的蕾娜挡在两人中间。她面朝凤凰女:“我没有说谎!我是真的爱半凰才到村子的!从幼崽到成年生蛋,毛发到蛋壳都想研究!”

      女人多疑的眼神盯了少女半天,蕾娜毫无动摇。

      “你可以出去了。”女人声音因为忍受剧痛而更加低沉。

      “他们两个是我的研......我的病人!没有医生丢下病人的道理!”蕾娜站成一个“大”字继续呼喊,“你也一定能理解养鸡人永远和自己的家禽在一起的感情吧?”

      “好,都滚吧。”不耐烦的沙哑声音。

      峡谷出口的泥沼,像黑色史莱姆在表皮吐出一大坨消化残渣一样,把三人吞进去又向外吐出来。蕾娜滚了两圈马上去检查箱子,看器械并没有损失,才想起来这时应该感到害怕或者失神。

      好像永远不会结束的那一夜,火光波动在整个谷底,随着三人在山崖表面攀升。淡白的光雾稍微普照脚下的石缝。“天亮了吗?”蕾娜用手掌遮眼东望,却意识到光源位于自己的正背面。镇中心一颗冉冉的煌澹之星,竖行飞升超越了三人的高度,很快照耀在头顶。一声清脆凤鸣,巨鸟头部垂直朝天,过于快的速度使那些光羽紧贴在身上,像一枚华丽的梭子,把山谷破晓前就映成了焚烧的白昼。

      然后那颗反向上天的流星折转。

      一轮小太阳原路垂直坠地,一圈一圈的同心岩浆波,“她,她——她自杀来把整个镇炸了......”蕾娜含着四指。之前和索恩战斗恢复时她用的,那些皮肤上绞碎的裂缝露出的光,可能不如她这几秒内撕去皮完全露出的百分之十。“她没打算打赢……她只打算毁掉这里。”

      沟谷里的小镇被彻底抹掉,只剩黑色的平纸墨迹。每一处废墟,每一处道路和建筑的下面,黑色的岩浆与无色火焰带着的恶质渴望,全部肆无忌惮的喷发:上面的人类是乱窜的蟑螂,是爬虫,世界底层对你们怀着永远燃烧的憎恨。

      “错不了,这是’神隐’啊!”

      瑟卡尔突然上前两步,左脚跨在一阶岩石上,“这是世界反面和世界正面的融合,她不是人,不是魔法师,不是火元素使,不是高阶德鲁伊,她是这个城镇过去‘我是凤凰’的执念的集合。”

      “因为这里是一座谎言之镇啊......整座小镇是谎言,怪不得会招来,不是复仇,而是最正义的受害者本人的‘纠正‘,这个小镇曾是真正的幸福的养鸡小镇,却变得白天装着丢了鸡求帮助,夜里就变成盗匪巢穴。所有的魂怪都是人,之所以是这个邪恶的样子,是因为被谎言镇压太久,它们已经因为痛苦而畸形丑陋,化成了绝对会被指着吐唾沫的‘不像正确’的模样。从地底出来的被覆盖,被夺走说话权的那些魂怪——应该叫’曾经不愿意杀冒险者的那部分善民’,他们甚至都不是复仇,只是夺回这个镇子继续过本来就属于他们的生活。看上去破破烂烂一副邪恶的模样,其实他身上每一处伤口,每一处畸变都是当年篡夺者刻上去的。啊,再加上三年被封起来、被仇恨折磨的时间。”

      瑟卡尔的背影语气冷静,但像是高度酒精燃烧形成的冰冷的火,索恩觉得他在激动得发抖。

      “是......是吧,是神隐,”蕾娜看着山根直入地心黑暗说,“神隐,书上说是整块地区和居民没有理由地突然消失变成怪物巢穴的天灾,机制地点完全不知道,但记载案例不少。我想大概,大概就是我们面前这样的吧。”

      “然后‘世界反面’的凤凰镇的核心,整个城市的意志总和的化身,选择了同灭,所以,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实质上是被害者杀死了加害者,原主夺回并且摔碎了自己本来应有之物;但是肉眼看上去,是邪恶的腐尸和怪物,全灭了一村健康体面的人类。”瑟卡尔说。

      热度对流风激烈地从面前方向吹来。背后山脉一片连着一片因为陨石波向内坍塌,瑟卡尔张臂面对着重新洗牌地形的火光,整个身体正面被映成和背截然不同的焰色,继续冷静中摇曳疯狂:“我竟然在世界正面直接目击‘神隐‘,拜兰瑞德最美丽的,从希望瞬间倒转成绝望的风景,我之荣幸,何其荣幸啊!”

      索恩看着他认真慨叹吊亡无关之物的凄绝表情,看着山下巨型炉膛中心的火,将一切彻底卷入埋葬,犹如烧红的缓缓扩散的铁线花。心底跳动着。一下一下往外打击的感觉。痛苦与愤怒,不忿交织,然后被突然彻底抽空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沉默苦涩。

      “这里太危险。走吧。”索恩最后说,想单手勾起蕾娜的箱子替她拿,因为太轻过度高提了,想起这个箱子没有重量。

      三人继续向上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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