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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乡下表妹 ...

  •   10
      刘清远到达第一招待所,一边上楼一边看表。早七点半,会议八点开始,时间还早。透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会议厅里空空荡荡地,有几个服务员在往前几排的条桌上放杯子,往杯子里面放茶叶。
      刘清远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没有吃早餐,也是因为没有吃早餐的原因,所以开会来早了。一想起早餐,自然就想到了顾阿炎。天气渐渐凉了,人们都不愿意坐在巷子口的露天地里吃饭了,阿炎的生意还能撑得下去吗?
      要不就回去吃罢早餐,再回来开会?刘清远转了一下念头,心想还是算了,打个来回再加上吃饭,半个小时肯定不够。
      刘清远就折回身去,想到所长办公室先坐坐。所长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铁将军把门,看来所长不到上班时间是不会来的了。“操,老王这个家伙,今天开这么重要的会议,也不早来一会儿安排安排啊。”刘清远咕哝了一句,又回到会议厅,无聊地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座位上闭目养神。
      刘清远嘴里说的老王是自己的大学同学王连甫,也不知道他靠了什么门路,竟然在农村教了两年书后神奇般地进了城,并且奇迹般地爬上了“一招”所长的宝座。王连甫当上所长之后,找到刘清远,并请客大撮了一顿。刘清远问他怎么混到这个位置的,王连甫却只管打哈哈,要么就顾左右而言他,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刘清远一肚皮的疑问,但见老同学这样,也就不问了。
      那几个服务员摆完茶杯,就散开了,有的到外面走廊里透气,有两个则聚到一起闲聊天。会议厅是圆形的,回声很大,所以她们虽然离刘清远不近,但聊天的声音还是能清晰地传入闭着眼的刘清远耳中。
      “唉,小梅,你家住在剧团里,能不能给弄两张戏票啊?”
      “那还不简单?可你为啥要两张,是不是有啥情况了啊?老实交待!”
      “别瞎猜了,我能有啥情况啊,是表妹缠着要看,我这才给你要票的。其实《红灯记》我都看过两遍了,不是为了表妹,我还不想去看呢。”
      “哦,是表妹啊,我还以为是表哥呢。是不是上次来的那个扎着长辫子的乡下女孩子?”
      “是啊,就是她,她也叫小梅。”
      “她留的辫子好粗好长,所以我记得她。你还别说,她那一身打扮,倒跟李铁梅的样子差不多。”
      “我这个表妹,就是喜欢李铁梅哩。她还缠着我说要见一见演李铁梅的常燕,说要跟人家学唱戏。唉呀我这么一个小人物,怎么可能接触到人家大演员哩么?”
      “什么大演员啊,我在剧团大院里就经常见她,不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么。”
      “我可听说了,当初要争着演李铁梅的,怕不有上百的人?可这个常燕说话似地就把这个角色抓到自己手里了。听说她的爸爸和丈夫都是咱们滨海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不是小梅?”
      “没听说,这个常燕从来不跟团里的人提她的家里人。不过她的丈夫不管是不是有头有脸,现在有点绿头绿脸倒是真的。嘻嘻……”
      “你这个死妮子,在说什么哩呀!”
      “我可没有瞎说。李铁梅跟李玉和相好,这件事剧团里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在外地演出时,甚至合住一个房间呢。你说她丈夫那个可怜虫,头上戴着一顶油光光的绿帽子,还说什么有头有脸哩么?”
      “哟,这么说来,我更要去看看这出别开生面的《红灯记》了。咱倒要看看,舞台上的父女俩是怎么眉来眼去的哩,咯咯咯……”

      常燕出差这么久,回来后为什么不住在家里,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管,却要住到剧团宿舍去?这个秘密没想到以这种方式被揭开了。
      刘清远没有想像中的勃然大怒,甚至还摇了摇头,无声地笑了一下。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冰凉,身子也不听使唤地轻轻颤抖。那个叫小梅的服务员发现了刘清远的异样,就停止了和同伴聊天,走了过来。看到刘清远的衣着打扮,小梅就知道是来参加会议的领导干部。又见他面色苍白,就关心地问了一句:“领导,你有什么不舒服吗?要不要到我们招待所门诊去看看?”
      刘清远一惊,慢慢地站起身来,笑笑说:“没什么,我有点低血糖,出去透透空气就好了。”就走出会议厅,来到门外的走廊上,用颤抖的双手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嘘……,好受多了。穿过蓝色的烟雾,刘清远似乎看到一个美艳而调皮的笑脸在面前扩展开来,那是大学时期的常燕。在那个难忘的周末舞会上,她是那么地大胆,又是那么地主动,求自己教她跳舞,第二天又约自己到校园后面的小树林去见面,使自己闪电般地坠入情网,私定终身。
      现在再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婚姻,真的是以爱情为基础的吗?刘清远的嘴角又现出一抹讽刺般的微笑。常燕当初看上自己的到底是哪一点呢?以她的家庭背景和天生丽质,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个土包子出身的乡下小子一见钟情?
      道理是明摆着的,常燕选中刘清远的原因,无非是猎奇心理在作怪。在常燕的眼里,刘清远那潇洒帅气的外表,忧郁的气质,略带土气的衣着打扮,还有那时时微微皱起的眉峰,都使她芳心大动,为之痴迷。跟与自己在政府大院一起长大的那些公子哥儿们相比,刘清远太独特、太与众不同了。他的脸上写着传奇,心里埋藏着无穷的故事,坚毅的嘴角显示出内心的刚强,但目光中却又有一丝惊慌,就像受过伤的小兔子,在呼唤着自己以母性之爱去呵护,去为他抹平创伤。跟这样一个男人交往,那是多么新奇、多么刺激,多么令人心情激荡的事情啊。
      是的,新奇、刺激再加上心情激荡,这些都足以让人疯狂,为之奋不顾身勇往直前。但这些不是爱情,更无法构成幸福婚姻的永恒基础。从迥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里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他们的性格也是迥然不同的,兴趣爱好和追求也不在一条平行线上,这才是最重要的。
      而自己呢,自己和常燕结合的初衷是什么,是出于爱情吗?刘清远现在不得不面对来自内心深处的诘问了。常燕长的很漂亮,有着火一样的激请,能歌善舞迷倒众生,但这些是自己所追求的吗?不是。刘清远不是个追求表像的人,他注重的是目的,是核心本质。在生活底层挣扎了二十多年的刘清远,最朴素的目标就是脱离农村,成为有头有脸的上等人,成为有权有势的官老爷。而要以最小的努力迅速达到这个人生目标,就只有通过婚姻。常燕能帮助自己达到这些,这就是自己跟常燕结合的根本动机。
      而常燕喜欢的是艺术生涯,爱的是浪漫。她痛恶官场,或者说对官场之事根本不感兴趣。自己老爹的官当得已经够大了,但除了让自己衣食无缺之外,却无法为自己带来发自内心的喜悦。她要跳舞唱戏,要尽情挥洒激越的青春,但醉心官场的丈夫刘清远是无法给自己带来这些的。道不同不相与谋,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每天开会、应酬、说假话、做违心的事,甚至为了升官而把自己的恩人打翻在地,这是自己的丈夫么?男人为了权力就可以不顾做人的基本准则了吗?常燕也正是出于对官场的厌恶,这才在刘清远劝说自己在家当全职家庭妇女的时候,毅然进入京剧团,在舞台和灯光下实现自己的追求,寻找自己的欢乐。
      那么,现在事情弄到这一步,是不是应该提出离婚,以挽回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刘清远再次自嘲地笑了一下:不行。现在自己虽然已经有了些权势,但比起岳父常明发这棵参天大树来,
      自己还不啻是一棵经不起风雨的小树苗,一旦失去庇护,那就连根拔起了。裙带关系!老同学柳春明这个字眼真是用的恰到好处啊。
      “小刘,怎么今天到这么早啊,走到我的前头来了。”刘清远肩头一震,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回头看时,见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韩得宝。刘清远哈哈一笑,扔掉烟蒂,接过韩得宝手里的皮包:“先锋先锋,有事先行。我这不是给主任打前站来了么。”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进入会议厅。

      11
      天气说冷就冷了起来。一夜的冷雨过后,第二天城市里的人们就换了衣着。秋衣外面再套一层厚厚的绒衣,外面还要披上夹袄。上班的人们连走路都不肯直起腰来了,努力往领口里面缩着脖子,双手拢在袖子里(如果能骑上自行车的话,也要戴上厚厚的毛线手套了),上身向前一探一探地行进。从一个巷口里出来的邻居们,在路上碰见,照例要打个招呼:
      “吃啦没?”
      “吃了。你吃了没?”
      “也吃了。上班去啊?”
      “是啊,上班去。你也上班去啊?”
      “是啊,不上班吃啥喝啥哩么。这天气说冷就冷了哈?”
      “是啊是啊,一场北风就变天了哩。今天早晨起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呢?”
      “水管都冻上了。往水笼头上浇了少半壶开水才化开哩。”
      “嘿嘿,这鬼天气,冷的邪性。开火了?不在外面吃了?”
      “还在巷子口吃?那不是找病吗!坐在风口里,汤还没端上来就凉了。”
      “是啊是啊,这么冷的天,还是在家里做点吃,热汤热水,肚子里熨贴啊。”
      “是啊是啊,晚上下班没事喝两盅哈。我先走了!”
      “好咧,咱就晚上见了哈。我往西拐了,回见。”
      一来一往的十几句对答,两个人嘴里都冒出腾腾的热气,那白色的热气一喷出口腔,马上就变成水珠儿挂在胡子上或下巴上,把身上残存的一点热量也消耗掉了。分道扬镳之后,就赶紧把整个脑袋都埋在竖起的领子里,再也不肯往别处多看一眼,生怕遇到熟人还要打招呼,还要消耗热量。

      阿炎和姑妈还坐在巷子口,守着她们的早餐摊。天气冷了,眼看着生意锐减,阿炎越来越愁。她和这个巷子里摆早餐摊的别人是有区别的,所以对待生意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的。她跟这些城里人不一样,他们做生意只是为了挣点外快,以弥补工资的不足,挣到了固然高兴,挣不到也还有工资花,饿不着人的。可她顾阿炎是没有工资的,她只能靠摆早餐摊来解决自己的生活费用。
      当然,一个春夏季过来,阿炎用自己的手艺帮姑妈赚到了不少钱,就算冬天不再做生意了,姑妈也应该管阿炎的吃喝的。但阿炎不这样想。她认为自己既然每天都在吃姑爹姑妈的口粮,那就应该每天都替他们赚到钱才对。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一共替姑妈赚了多少钱,要是换算成自己的口粮应该吃多少天。她固执地认为,每天如果不卖出一百碗米粉外加二十斤面的蒸饺,自己再吃饭就是在剥削姑妈一家人。
      出于这个想法,阿炎见生意淡了下去,就开始发愁了。阿炎发愁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发愁或许会骂天骂地,阿炎却是一声不吭,也不怎么肯吃饭。每到吃饭的时候,姑妈总是要劝阿炎多吃点,说不管赚不赚钱饭总是要吃的呀,可她越这样说阿炎就越发愁,就吃的越少。入冬不到十天的功夫,阿炎就明显地瘦下来了,快要跟她刚进城的时候一样了。
      这天早晨,阿炎看着空荡荡的地摊,见只有两个孤寡老人(他们都是老退休工,老伴去世了,子女都不在跟前)瑟索着坐在那里闷声不吭地喝米粉,就又开始发愁了。阿炎就想,要是自己不在的话,姑妈本来也可以像其他那几家卖早餐的一样,根本不用在这么冷的天气出摊的。不然的话,收摊后就跟姑妈商量一下,明天就不要出摊了吧。我还是回到乡下去,等明年开春暖和了,再来城里帮姑妈摆摊赚钱。
      打定了这个主意,阿炎就出了一口气,觉得轻松多了。可转念再一想,自己这样可算个什么呢?本来是想到城里来找份工作的,却落到了这种地步,每天忙碌也只是为了三餐饭啊。冬天回乡下春天进城里,这叫什么日子呢,什么时候算是个头呢?滨海市虽然这么大,可连自己的一张床也放不下啊。想到这里,阿炎又禁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阿炎叹气的声音没有被坐在墙角打盹的姑妈听见,因为那叹息声很轻,而且正好被汽车刹车的声音掩盖住了。阿炎也听到刹车的声音,抬起头来向巷子口看去,见一辆轿车停在拐角处了,就是那辆熟悉的黑色小轿车。
      阿炎的心里一阵发热,甚至都要热泪盈眶了。阿炎就想,要是那个阿福还是放下五毛钱就走的话,就不再坚持非要找钱给他了。他和那个穿皮鞋夹皮包的刘科长都是有钱人,他们是不会在乎这毛儿八分零碎钱的,而自己要是每天有了这毛儿八分,就可以不回乡下老家过冬了,就可以熬到来春了哩。
      乡下老家!那还能算得上是一个家吗?是啊,阿炎想起来自己在乡下的家,心里就禁不住一哆嗦。三间土草房,门倒窗塌,土墙的四壁都是裂缝,一到寒风凛冽的冬夜,比站在这城里的巷口还要冷啊。最要命的是肚子里没食,躺在冰窖似的被窝里怎么也睡不着,也只能瑟索着等待天亮。天亮了太阳就出来了,喝一口热水,就能撑下去呀。

      阿福打开车门,走出驾驶室来了。可是阿炎注意到了,阿福的双手是空着的,没有提着那只双层不锈钢饭盒。再往车子里面望望,里面是空着的,那个穿着皮鞋夹着皮包的刘科长也没有坐在里面。
      阿炎的心里一点点地冷下去,感觉到身上的棉袄好像完全成了摆设,根本抵挡不住从巷口刮来的冷风侵袭。他只是从这里路过吗?还是为了要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来吃她的白菜蒸饺和酸辣米粉了?那么自己是否也要告诉阿福,自己明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要回到乡下去了,要等到明年开春以后才能见面呢?阿炎在心里又嘲笑了一下自己:你算什么人呢?你回不回乡下跟人家开小轿车的有什么关系呢?一阵冷风吹过来,阿炎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真的流下两行泪水来。
      “阿炎,天这么冷了还出摊啊?”阿福已经站在案板前,嘻嘻笑着向阿炎打招呼。
      阿炎吓了一跳,赶忙回过头去,用袖口擦去腮边的泪痕:“天再冷也要出摊呀,要不吃啥喝啥呀?不像你们这些当大官坐办公室的,风不打头雨不打脸,到月就发工资。”
      阿福继续嘻嘻地笑:“阿炎,火气不小啊,是不是受了谁的气啦?”
      阿炎用刀胡乱剁着案板上的面团:“用不着你管。”接着又说,“冻死也不用你管,饿死也不用你管。你又不买米粉,跑到我们这个穷巷子里来干啥?”
      姑妈被惊醒了,袖着双手贴着墙根站了起来:“哟,这不是大司机阿福哥吗?阿炎,你不招呼阿福哥坐,怎么跟人家呕起气来了哩?”
      阿炎咕哝着说:“谁跟他呕气来呀?俺们一个乡下丫头,凭啥跟人家坐小轿车的大官呕气呀。阿福哥,你要吃点啥?先坐下吧。”
      阿福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地:“已经吃过了,不吃啥了。阿炎,你的米粉不要再卖了,这么冷的天,是不会有人再来你这里吃早餐了。”
      阿炎心里就像塞了一大块石头,忽地就沉了下去,心里想:“他们果然不会再来吃我的米粉和白菜蒸饺了。看起来,明天真的要回乡下了。那么……明年春天我还要到城里来吗?来了还有多大的意思么。”
      阿福说过不吃了,但却没有走的意思,只是看着阿炎笑。
      阿炎有些恼了,把面团使劲往案板上一摔:“你不吃不喝地,怎么还不走呢?站在这里不动,就像个要饭的呀。”
      阿福哈哈地笑出声来了:“我不是要饭的,我是给你送饭票来了哩。”
      阿炎鼓起了腮帮子:“才不信哩。非亲非故的,你为啥要送我饭票?你要有那么好啊,每天早晨还提着你的饭盒子来买我的米粉和蒸饺,就算照顾俺们小老百姓啦。”
      阿福忽然不笑了,一本正经起来。阿福看了看阿炎的姑妈,凑近了阿炎的耳边轻轻地说:“阿炎,你来城里是为了帮姑妈卖米粉的吗?”
      阿炎一扭脸:“你管我呢!”
      阿福说:“阿炎你也看到了,做早餐有一搭没一搭的,能赚几张毛票啊?再说了,就算是赚了也没有你的份,白赚个辛苦。”
      阿炎白了他一眼:“这你还不是嘴巴上抹石灰——白说?总不成让我也向你们一样,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按月领工资?”
      阿福又笑了起来:“我说阿炎聪明就是聪明,还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给你找一个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按月领工资的工作,你要不要干?”

      12
      阿福用车拉着阿炎先到百货公司,给她买了两身光鲜的衣裳,还有一双橡胶底的方口布鞋。
      走出百货公司,坐在副驾驭座上,阿炎不停地用手抚摸着包衣服的纸袋子,心里嘭嘭地跳个不停,一张小脸红朴朴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在百货公司里,当她明白阿福是在为自己买衣服后,本来是想拒绝来着,但终于没有张开嘴。要知道,阿炎长到二十岁,除了记得很小的时候过年时阿爹给自己扯过一身花衣裳外,还从来没有买过洋布的衣服呢。这么大的诱惑啊,是她这个从乡下来的女孩子无法拒绝的。
      阿福一边开车,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着着阿炎,猛地按了一下喇叭。阿炎被吓了一跳,用手捂着胸口:“死阿福哥,你干啥呀,想吓死人啊?”
      阿福哈哈地笑了:“按一下喇叭么,也能吓死人?你是老鼠胆啊?”
      阿炎把头扭向窗外:“不理你了。没事瞎按什么喇叭啊。”
      阿福说:“没什么,想把你的魂儿叫回来。阿炎,这么长时间一句话也不说,魂儿都飞了哩。在想什么心事啊?”
      阿炎的脸更红了:“谁想什么来?阿福哥,让你花了这么多钱给我买衣服,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要不,咱还是把衣裳给百货公司退回去吧,反正还没有上身哩。”
      阿福再次笑了:“傻丫头,你以为这衣服是我给你买的啊。就凭我一个月十八块钱的工资?我就是想给你买,也没有这么多钱啊。”
      阿炎愣了:“那你说是谁给我买的哩?”
      阿福答:“当然是刘科长,城建委的那个刘科长。”
      阿炎局促不安了:“他为啥要给我买衣服啊?这我可不能要。你停车吧,把我送回姑妈家。”说着就要去推车门,推了几下却推不动——她不知道小轿车的车门跟自家的房门大不相同,是有机关的。
      阿福吓唬她:“可不敢乱动啊。要是被甩出去,垫在车轮子底下,可就一下子变成相片了哩。”
      阿炎果然不敢动了,还把身子往里靠了靠:“那你告诉我,刘科长为啥要给我买衣裳?还有,你要拉我到哪里去啊?”
      阿福见不能再卖关子了,就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刘科长给你找了一份好工作,风不打头雨不打脸,咱们这是去见你工作单位的领导哩么。”
      阿炎心里一阵大跳,兴奋地呼吸都急促了,但还是不放心:“帮我找工作么,那当然是好。可也不用非得买新衣裳啊?”
      阿福摇着头笑:“去这么高级的地方去上班,就穿你现在身上这套衣服去?让人家一看就知道是从乡下来的妹子,还敢要你?”
      阿炎的心里一热,眼泪都快要出来了:“阿福哥,我跟刘科长非亲非故地,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阿福笑了笑:“你不用担心这么多,刘科长能图你啥呢?就是看你一个人在城里混得不容易,想帮帮你呗。”
      阿炎想了想,心里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和兴奋充满了,所有的念头都在脑子里乱跳乱撞,也想不出什么来,也就不再吭声了。
      阿福又补充说:“等你正式被录取了,单位还要给你发工作服的。这两套衣裳,是让你下班后替换着穿的。”
      阿炎看了阿福一眼,更没有话说了。

      在第一招待所的洗手间里换好新衣服,阿炎对着墙上的镜子看了很久,都有点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了。天啊,同样一个阿炎啊,为什么穿上不同的衣裳,就变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了呢?
      这里可真是一个高级的大地方啊,连厕所里的镜子都这么大——阿炎在乡下老家也有一面镜子,但那是用两个鸡蛋换来的一面小圆镜,就像玉米面窝窝头那么大。尽管如此,那也是阿炎的宝贝,因为同村的姐妹有很多人连这样一面小圆镜也没有,都是对着水缸梳头的哩。阿炎一边抻抻衣角拽拽衣袖,一边在大镜子前扭来扭去,舍不得离开。这时一个穿制服的女孩子(招待所的服务员)进了洗手间,奇怪地看了阿炎一眼,阿炎的脸就腾地一下红了,提着换下的旧衣裳跑出来。
      阿福站在外面的走廊里吸烟,见阿炎出来,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嗯,跟七仙女差不多哩。”
      阿炎的脸更红了:“阿福哥,不许你瞎说。……你真觉得好看?”
      阿福笑了:“衣服不重要,重要的是人长的好啊。”
      阿炎哼了一声:“又来取笑俺乡下人啦,不理你了。”
      阿福不笑了:“呆会儿见到王所长,可不敢说是从乡下来的啊。你很聪明,有些事不懂没关系,只要多看几眼,就会了。”
      阿炎郑重地点了点头。

      王连甫打量着坐在简易沙发上的阿炎,莫测高深地笑着。阿炎见这位领导不说话,愈加紧张地不行,要不是手里捧着玻璃水杯,早就用手去拧自己的衣襟了。
      阿福见王所长不说话,就有些着急,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递上去,划着火柴给王连甫点上:“王所长,我们刘科长说了,您要是帮了这个忙,改天他请你去吃海鲜哩。”
      王连甫往椅子背上一靠,吐了一口烟圈:“阿福,这位顾阿炎同志,真的是刘清远的姨表妹?”
      阿福笑笑说:“瞧您说的。这表妹还有乱认的?”
      王连甫嘿嘿地笑了起来:“我跟你们刘科长是老同学了,怎么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在滨海市里还有这么一个姨妈啊?”
      阿福说:“我跟刘科长是一个村子的,这个我比您清楚。他的姨妈原来是跟姨父在部队上的,后来姨父转业到咱市里工作,姨妈当然也就跟着搬到了滨海。”
      王连甫“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恍然大悟。

      常燕收拾完餐桌上的碗筷,拿到厨房里,三下五除二地涮洗完毕,擦干双手,走到客厅里,去摘衣架上的提包。小刘遨在奶奶的怀里扎撒着一双小手,奶声奶气地喊:“妈妈,妈妈,抱抱,抱抱!”
      奶奶轻轻地拍着孙子的后背:“乖乖,别跟妈妈闹,妈妈有正事去做,回来给咱们家的乖乖带糖吃。”小刘遨不听奶奶的利诱,依旧嚷:“妈妈抱抱,妈妈抱抱!”
      刘清远坐在沙发里说:“还要到团里去住?不能在家陪一晚上孩子?”
      常燕没有正面回答刘清远的问话,却对着小刘遨说:“儿子不闹哈。妈妈真的有急事,这几天团里连夜排演《红灯记》,有几个唱段还要再完善一下。等妈妈忙完这几天,带我们家宝宝去逛公园,好不好?”
      奶奶忙说:“你有事尽管忙去,工作要紧。孩子看不见你,也就不闹了,你赶紧去吧,别误了工。”她不会说别耽误工作,就按老家的说法“别误了工”。
      常燕就对坐在沙发里的刘清远笑了一下,算是表示歉意,把皮包挎在肩上,去门口换鞋子。
      刘清远也站了起来:“正好我今天晚上有兴致,就陪你去看一下你们的排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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