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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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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处西湖一色秋,钱塘颖水与罗浮。
惠州西湖,因临近罗浮山,故而在诗句中多被以罗浮代之。所谓五湖六桥十六景,故有杭州西湖为“吴宫之西子”,惠州西湖则为“苎萝村之西子”。西湖各有妙,独罗浮以曲折胜。一到春和日历,来此踏春游玩或泛舟湖上的人不计其数。
西湖边上有茶棚数座,每日里客来客往,倒也热闹。多少市井街头的蜚短流长,八卦谈资,便从这些看似简陋的茶棚内飞出去。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起,喝着清茶,说些趣闻,聊以打发时日。这日正说到惠州城内的首富,萧家少爷萧绝云。
说到这萧府少爷,多年来一直作为惠州百姓间茶余饭后的闲聊谈资,津津乐道。萧府家大业大,祖业以做珠宝买卖起家,继而开钱庄,代代相传,商铺遍布江南,传说中简直是金山银山堆满了府内。而那萧公子自萧老爷过世后,独力撑起萧家,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年纪虽少,处世却极为沉稳。更难得的是他虽生在商贾之家,却非文墨粗鄙之人,风神俊朗,人物风流,当真是位浊世翩翩佳公子。
这样一位少年郎君,本该是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子春闺梦里人。只可惜这萧绝云,却摊上了个“命犯孤煞”的名声。人人都说他年纪尚幼便克死了娘,未及弱冠又克死了爹,自幼聘下的未婚妻,还未娶进门来便因一场暴病而香消玉殒。
“听说萧府当年闹过鬼,那叫一个凶,害死了好几条人命。”托着茶壶说得眉飞色舞的人,绘声绘色好似自己亲眼瞧见了似的,“那宅子风水不好,怨不得萧少爷命犯孤煞。”
一旁有人嗤笑:“余老三,你别说大话。当年你妹子还不是为了那萧公子犯相思,整日闹着要你将她送进萧府,为婢为妾也甘愿。”
余老三面色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我妹子那是年少无知,上山烧香的途中撞见了萧少爷,回来就瞎闹,如今不都过去了么……喂,你们别在背后乱嚼人舌根,我妹子现已嫁人了,坏了她名声我可饶不了你们!”
一群人哄堂大笑,有人道:“余老三,你别害臊。这惠州城内想嫁萧少爷的可不止你妹子一个,只是谁又敢真的进萧府,嫌命长么?”
“可不是!嫁进去也不见得有命消受,要那些富贵又有何用。”
茶棚角落里有人轻笑了一声,放下茶资在桌上,起身悄悄的离去了。他身后跟着个小厮,出了茶棚,忍不住抱怨道:“少爷,您就任凭那些人在背后乱嚼是非?”
那人回过头,日头下映衬着一张白皙如玉的面庞,长眉斜飞入鬓,凤眼流转,朱唇含笑,说不尽的风流之姿,正是方才茶棚之内众人口中的萧府大少爷萧绝云。
“这么多年这些闲话听得还少吗?”萧绝云略不在意的笑了笑,“横竖嘴长在别人身上,何必让自己不痛快。”
他原本也是个骄纵任性的大少爷,十二岁那年大病一场,高烧数日,醒来后许多记忆便有些模糊了。恍惚中似乎做了一场梦,梦里见到了死去多年的娘,而后便是一片混乱,荷塘边一片腥风血雨,娘亲那张温婉美丽的脸,突然变得凄厉无比,状若厉鬼。
爹守在他床边,等他醒来。他问爹是不是娘亲曾经活过来了,爹说,只是他高烧做的一场噩梦罢了。
他想,原来这是一场梦,幸好只是一场梦。
只是自那以后,爹便仿佛突然之间苍老了下去。他看得出爹有心事,总是望着府内一处僻静的院子发呆,那里住着他曾经最厌恶的人。可是自他醒过来后,那人也不见了,爹说,孟先生走了。
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是萧索。不到五年,爹便撒手人寰,一直到他生命结束的时候,那种寂凉的神色,几乎都伴着他。临终前,爹吩咐将他的尸身埋到罗浮山。
萧绝云不知道爹对罗浮山有着何种执念,以至死后都不肯入祖坟,非要葬去那里。那时候他只是个还不到十七岁的少年,一夕之间,被迫提早成人。安排完爹的后事,独力撑起整个萧家,渐渐也学会了人情世故,学会了虚与委蛇。
也渐渐习惯了成为别人口中“命犯孤煞”的灾星。
以前有爹替他挡风遮雨,爹过世后,便只能靠他自己撑过去。记忆中偶尔会闪过一张少年模糊的脸庞,灿若星辉的双眸,质朴而略带羞涩的笑脸。只是,他实在记不清那是什么人,似乎也只是出现过在他十二岁高烧时的噩梦中。他醒来之后,再不曾见过那少年,也不记得他的名字,便想,果然只是做梦。
或许是他寂寞的童年,出现在梦中的玩伴而已。
十年过去,他再不是当初不知世事的萧绝云。“负青天,绝云气,扶摇而上九万里”这原是爹替他取名“绝云”的本意,希望他将来能脱出商籍,考取功名,有一番作为。只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继承家业,再不去想功名之事。
有所得必有所失,他不后悔。
今日是爹的忌日,他带了小厮去罗浮山扫坟。
五年来,已经走得熟悉了山径,不多时便到了爹的墓前。在数步之外,萧绝云停住了脚步,有些疑惑的看到有人在他爹的坟前拔草。
他回想起来,每年过来扫墓时,总会发现爹坟头上的野草被清除得干干净净。他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便想,难道是爹的故人也会每年此时前来祭拜?只是一次都没有遇上过,想不到今日竟凑巧见到了那人。
有些感激这人对爹的敬意,萧绝云上前一步,开口道:“这位兄台,多谢。”
那人似是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竟是个和他年岁相仿的年轻人。
那人虽一身粗布长衫,却是生得剑眉星目,风骨卓绝,凛凛然如风过秀林,神采出众。萧绝云不由得一怔,险些惊讶出声,心想这人……分明是第一次见,为何却觉得有些面善?
对方乍见到他,也是一脸的吃惊。隔了半晌,才迟疑的叫了一声:“萧……少爷?”
萧绝云心想,怎么他认识自己?便道:“正是在下。敢问每年来我爹坟前祭拜的,便是阁下吧?”
那人很是吃惊,瞧着萧绝云呆怔了半晌,才勉强笑了笑:“不敢。在下当年贫苦时,曾得萧老爷资助之恩,不曾或忘,故而每年前来祭奠。”
萧绝云道:“多谢兄台一片心意。还未请教兄台名讳?”
那人似乎有些踌躇,隔了一会儿,才答道:“在下……孟适青。”
萧绝云皱起了眉头,孟适青……孟适青,这名字缘何有些耳熟,莫非曾在哪里听到过?便道:“孟公子颇为面善,是否之前见过萧某?”
孟适青笑道:“许是见过。不过数年之前,几面之缘罢了,萧少爷记不清也是应该的。”
他说的一片坦然,言语之间未见丝毫见怪之色。萧绝云心想,爹当年也曾救助过无数孤寡之人,这孟适青也许便是其中一人。或许见过自己,而自己却忘了吧。
这样一想,便有些歉然,心想对方一眼认出了自己,而自己却对他没有半分印象,实在有些失礼。便诚心道:“既有缘相遇,待得萧某祭奠过先父后,便与孟公子同行下山,由萧某做东,请孟公子用些午膳吧。”
孟适青笑着道:“不敢劳烦萧公子,在下便住在罗浮山上,自行回去即可。不敢打扰萧公子,先请告辞。”
他向着萧绝云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了。萧绝云想唤住他,却又不知唤住他作甚,只得怔怔的瞧着他远去。
孟适青离开数丈之远后,身后一声叹息响起:“想不到,他竟然将你忘了。”
他停下脚步,颇为无奈的回头,不意外的看到自己身后忽然出现的青衫男子。已经过去十年了,那人却依旧如当初模样,未见半分老态。
当然了,他又不是人。
“师傅,青天白日的你陡然现身,也不怕吓到人?”孟适青叹了一声气,“别忘了,你好歹也死了近十年了,若被师兄弟们瞧见了,只怕嚷嚷着要来捉鬼了。”
孟舜之虽还是十年前的模样,但双眸璀然,显然再不是那眼盲之人。只是身形有些飘虚,非人非神亦非鬼,是地仙。
他闻言笑了一声:“此处无人,我当然自有分寸。”顿了顿,又道,“幸而他不记得你了,不然当年眼睁睁看着你已经死了的,如今陡然又活了,哪里经得住这般惊吓。”
孟适青也笑了笑:“师傅曾说萧少爷日后必为弟子的劫数,如今对面相见不相识,岂不大好。正巧免了一场劫数。”
孟舜之微微叹息:“既为劫数,岂是如你所言般容易化去。为师自然也希望你能避开,走吧。”
话音落去,身影亦随即消失。孟适青半仰起头,心想师傅如此修为,尚不能勘破心魔,年年来萧靖苍坟前祭拜。自己……又能造化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