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喜欢写悲剧》GDivine

30、新森林

　　里斯特最终还是决心要离开伦敦。

　　如果你一直盯着一块可口的奶酪，那么终有一日你会忍不住朝她下口的。

　　他没有告别，实际上也的确没有必要。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认为玛格丽特的心里对他从来没有过亲近。告别是多此一举的。

　　在一天的早晨，他乘坐火车离开这座烟尘满满的城市，打算在假期结束之前去新森林看看。他的火车到了一个地方，暂时停靠。而后——而后他看到了什么，他居然看到了玛格丽特的身影。

　　他看到玛格丽特上了车，搬运工尊敬地把她的行李递给她，并微微扶着她上了火车。玛格丽特那削瘦的脸，文雅的神态，浅淡的双眸，和她那每一次瘦肩的摇动、双腿走路的步态，都能让里斯特眼里容不下别的东西。

　　他的眼中一时只能注意到她。

　　但他时而，也会被她微微一侧头时露出的白颈所吸引——那里有着普通人难以察觉的起伏，每一次血液流过这里，都不得不让人注意。

　　玛格丽特拿着车票，最终进了他的这间包厢。玛格丽特惊讶地睁大那双褐色的迷人眼睛。

　　“噢，先生……”她不禁露出个会心的笑。这笑带给里斯特一瞬间的愉悦感，自是不足说。

　　这说明她遇到他至少还是愉快的。

　　里斯特起身，但脸色却一瞬间苍白。他差点有些没站稳，多亏玛格丽特扶住了他。但靠近的距离不仅没有使他好转，反而脑中的刺痛更加加倍。

　　“里斯特先生？你怎么了？”

　　里斯特的手按在她肩上，但他抬起眼睛，眼中的颜色更深。他很想问：你是不是身上带了什么东西！

　　“我没事。请你原谅，我得出去一会儿。”

　　他转身出了包厢，离开的距离越远，原本那股刺痛和眩晕就越淡。现在他可以确认，玛格丽特身上一定带了什么使他不能接近的东西。

　　里斯特不经意间低头，看到自己不知何时伸出头的指甲。他心惊，这种如同本能的反应，他没有控制得了。

　　这指甲是因为他心中的暴戾，是因为他想到自己不能就那样靠近玛格丽特了。又或者说，其实他也在对玛格丽特生气，他气她身上会带着那种东西。但这种怒气既无理由，也无名堂。

　　“里斯特先生。”他突然听到身后一声玛格丽特的声音。

　　玛格丽特带着不赞同道：“虽然你说过自己讨厌医院，但战场上的人容易身上容易有暗疾。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还是去看看医生的好。”

　　里斯特轻描淡写。“没事，我只是贫血罢了。”他又用深邃的目光看向她：“范小姐，你为什么担心我？”他有些不安，他怕自己自作多情。

　　玛格丽特爽快地笑起来，她的笑不像任何一个名门淑女。她们的笑都是娇花一般，遮着捂着，一丝一毫都不肯出错，而她笑起来，如同飒爽的秋风一般，来也浅淡，去也不念。她的笑容冲淡了她面上的清冷，但依然带着这般清秋的气质。

　　她爽快一笑，又用那双动人的眸子看向他。“先生，我关心任何一个我的朋友。”

　　她此刻靠近，里斯特却没有再受到脑中那股撕扯般的折磨。里斯特想到了她的手提箱。

　　“我此行是要去新森林的，您知道赫尔斯通的新森林吗？远离了伦敦的雾霾天气，真是让人松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您去那里做什么？”

　　玛格丽特没有再回答。她心中想着事情，从国王亲自召见他们这个研究小组，并特别委任他们为国家机密研究小组，到伦敦城中出现的一支“特备队”，实则是一支“猎鬼队”，桩桩件件，都是不能说的。

　　很显然，吸血鬼渗透进了贵族的高层，这才引起了国王的察觉。他们的研究小组其他人都各有任务，但教授突然临时来电话说这次去新森林的行程要暂时取消，却在电话那边没有具体说是为什么。原本就只有玛格丽特和教授、欧尼斯特三个人要去，但在觐见国王那日就没见到欧尼斯特露面。

　　玛格丽特反问：“那么您是要回军队吗？”

　　里斯特偏头：“不，我也去新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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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下了车，抵达了这个干净的南方城市。

　　里斯特道：“范小姐，我不得不和您告别了。”

　　“再见，先生。希望还能再见到您。”

　　里斯特看着她目光中的惋惜，心里想，或许她这是在表露情谊。如若不然，为什么一个饱受教养的贵族小姐会对一个没有见过几面的男人这样说？里斯特绝不相信她是在戏弄自己。

　　里斯特心里有着热切、不舍，他的眼神瞄了一眼那只箱子，深深别过了。

　　他转身以后，眸子就暗沉下来，甚至有几分阴沉。因为那个箱子……他才不得不离开玛格丽特。

　　并且他也很想知道，玛格丽特千里迢迢来这里做什么？

　　她真是个不寻常的女性，她敢只身来这么远的地方。里斯特越发为她天性中的“野”所着迷。

　　因此，在玛格丽特照着地图走的时候，她没有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她虽然有地图，但地图上那个入口画得太不细致了，这附近的小道很多，使她渐渐变得有些迷茫。

　　在她终于路过一家农户的时候，看到一个姑娘坐在那，她低头看着地图，上前：“抱歉，我能问一下……”

　　她的问题止住了，因为那姑娘抬头，哭得异常伤心。她口中喃喃着：“约翰……我可怜的约翰……”

　　“噢，小姐，您想问我什么呢？”那姑娘一边哭一边还问她。

　　“……我想问，你知道这里吗？”她指着地图的一处。

　　那姑娘忽然猛地摇头。“不要去，不要去那里。”

　　玛格丽特目光警惕起来。“为什么？”

　　姑娘脸上又痛又恨。“那里有吸血鬼！”她这样喊出来。

　　玛格丽特目光中的光芒更锐利。“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吸血鬼？”

　　姑娘给她讲了一个简短但悲惨的事情。她哥哥约翰·里斯特，三年前去当了兵，本来说好的，在那里定期把钱邮回家里，因为他们家辛苦度日，而哥哥去当兵，就又要少一个劳动力。但自从约翰里斯特去了，就彻底杳无音信了。姑娘一家都骂他忘了家，可昨日才知道原来竟不是这样……

　　她哥哥早在三年前就死了，是被一个吸血鬼给吸干了血！

　　玛格丽特的目光彻底冰冷了。“你说这话有什么根据吗？”

　　姑娘哭着道：“是丹尼尔亲眼看到的。那天晚上约翰体检回来想要去酒吧喝酒，拉了他的朋友丹尼尔一块去。哦，丹尼尔是我们全家都认识的，我也从小认识他。他说那晚他们走到了森林里，丹尼尔有些尿急去找了个隐蔽地方撒尿，然后……然后他就看到了……”接着就是一阵爆发式的哭声。“他这几年一直不敢回来，直到昨日，他没钱了想要回来跟家里要点钱，被我看到了，良心过不去才说的！”

　　“约翰里斯特，你有你哥哥的相片吗？”里斯特姑娘没听出她声音里的冰碴，也没注意到玛格丽特青白的脸色。

　　她刚好方才就一直抱在怀里，于是就把那相片递过来了。

　　玛格丽特看清了，相片上的人和她认识的那个约翰里斯特十分相像，几乎有八成像。不能说是因为年龄增长导致样貌微微变化了，还是战场磨砺使得一个人的气质和相貌都有所改变。

　　她目光复杂难辨，但依然问了路，不拖延地前往那本秘密游记里提过的山洞。

　　她希望真的有这么一个山洞。

　　她走后，仍旧低头哭泣的姑娘面前又出现了一个人，这回是个高大的男人。

　　“先生，你有什么……”她抬头，猛然瞪大了眼。“是……是约翰吗？”

　　里斯特低着头。“很抱歉，我不是。你刚刚跟她说了什么？”

　　姑娘反应过来这个“她”应该是方才离去的那位小姐。

　　她目光怀疑：“我不能把和那位小姐的谈话告诉您。”

　　“我只是想确保她的安危。”

　　姑娘更加疑窦。她冷硬地拒绝：“抱歉，先生。”

　　里斯特看到她手里的那张相片，已经不用问什么，他已经猜到了。他蹲下来，平视着那姑娘的眼睛。“当年，我真的很抱歉。你哥哥是我杀的第一个人，当时我还是新生，难以控制住身体。”

　　他这诚挚的道歉，却引起了少女巨大的恐慌，她因恐慌而不由自主地战栗。“你……你……”她的牙齿上下打颤，目光惊惧：“你是……！”

　　她正要张口大叫，里斯特忽然轻声道：“你会忘记刚刚发生的这一切，你一直在这里哭。哭吧。”

　　姑娘无意识地点点头，在他走后，眸子恢复了清明，却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有心中的那股悲伤，不减反增。

　　玛格丽特走进森林以后，就从手提箱里拿出了一把手|枪。以及，银匕首、白榕树粉……她都带在身上随手可触的地方，或者藏在袖子里。

　　她走了很远，很久，但终于在森林的深处，发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那本游记没有骗她，这里真的有一个这样的地方。

　　这周围方圆五百米没有树木，似乎树木都被隔绝了。而在中间，有一个高高耸起的半弧形小山。这小山只是光秃秃的一片，寸草不生，只有苍白的石头，和它背后的青色形成反照。

　　令玛格丽特有些心凉的是，那本游记里所说的山洞入口，极其好找，几乎稍微往一边走走，就映入眼帘了。这么简单就找到了入口，令玛格丽特深深怀疑那本游记的真实性了。

　　为什么她那么在意那本游记。是因为那本游记年代很久远，甚至可以追溯到罗马时代，而作者又是无名氏。但就是这样的一本游记，却不知怎么到了她手里，她甚至记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得到的这么一本书了。而这本游记里记载的东西，全都是世人没有听过的，如果有人不相信，大可就当做一本极其真实的志怪游记来读。但玛格丽特心里，对它有着一股莫名的虔诚，就像世人对圣经一样的虔诚。

　　而她一路走到这里，并没有发现什么吸血鬼的踪迹，现在就连眼前的这个山洞，看起来也平平无奇。这让她开始怀疑起自己那莫名的坚持。

　　就在她要进入山洞的一刻，不远处突然有个人叫她。

　　“不要进去！”

　　玛格丽特一回头，脸色就变得苍白。她看到她九岁那年举高匕首试图杀死她的父亲。此刻范家主的脸色严苛又凶狠，冲她警告：“不要进去！”

　　玛格丽特退了两步，有些畏惧地摇头：“不，你不是他。”

　　她抬手朝空处放了一枪，眼前这幻象就消失了。森林还是那个森林，空地还是那片空地，那个严苛瘦相的高个子不见了。

　　但她一转头，又换了一张脸，这回变成了她母亲。她记忆中，那张苍白、纤弱的娇美面孔，那张温柔而优雅的面孔，尽管被关束在阴暗的阁楼上，依然会温柔地看着她、抚摸她的母亲。

　　这回“母亲”却有些苦相，她穿着那身紫衣裳，娇小的身体却瘦到撑不起来了。“你想杀了我吗？”她问。

　　玛格丽特这回没有手下留情，她知道这一定不是人了，她被什么东西纠缠了。她抬手开枪，幻境又一次消失，她不知道打没打中。

　　她来的时候已经喝过马鞭草的水了，为什么还是陷入了幻境？

　　忽然有人从背后勒住了她的脖子，玛格丽特的余光瞥到她嘴中的尖牙。她原本美丽的面庞被佞笑破坏：“我警告过你，可你不听劝，那就给我当口粮吧！”

　　“你休想！”玛格丽特袖中滑出那把银匕首，划伤了女吸血鬼的手臂。吸血鬼把她手中的匕首打掉，一脸怒容。

　　但就在这时，这个吸血鬼好像呆滞了一下，玛格丽特趁此机会，拾起银匕首扎进她的心口。

　　而在丛林的深处，女吸血鬼正在操纵着她的分|身，就从后心被人掏了心脏。她僵硬地回头：“是……你。”就倒地而亡。

　　里斯特不认识她，但显然她认识自己。在新森林，他不认识什么人。里斯特看着她的尸体，冷眸。

　　他望向玛格丽特，随着女吸血鬼一死，她施的障眼法就失效了。玛格丽特正靠在一块岩石上喘息，她听见动静，立马警惕地转身，却看见是里斯特。

　　里斯特。
　　约翰·里斯特。

　　她的目光微紧。“里斯特，你怎么也在这里？”她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匕首。

　　里斯特发现了她的紧张，他柔声安慰：“别害怕，我是来祭典一位朋友的。我也没想到你会在这里。”他目光转到一旁已死的分|身上，那分|身很快就开始腐烂，化为脓水，此时已经开始从头部化掉。

　　玛格丽特刚才没有注意，现在看到这样的情景，手底下都在发颤。

　　我可以更强大的，我可以更强大的。她这样在心底对自己说。

　　然而里斯特有一个新的发现，玛格丽特周围的那股排斥他的能量消失了，似乎被什么压制了，在这里没有丝毫的作用。

　　难怪刚才那只吸血鬼分|身能够轻易靠近她。

　　里斯特又走近了一些。“别害怕。”

　　玛格丽特眼瞅着他：“你为什么不怕？”

　　里斯特面不改色。“战场上比这恶心恐怖的更多。”

　　玛格丽特瞅着他，忽然伸出手：“我有些站不稳，你能扶一下我吗？”

　　里斯特伸手去扶她，玛格丽特一手搭在他肩上，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举动代表的深层意思，就感觉后颈一烫。他猛地抓住玛格丽特的手，她手上残留着白色的粉末，现在他的后颈一定被烫红了皮。

　　吸血鬼的神经知觉都是退化了的，但当这些针对吸血鬼的东西被用到身上时，却会有巨大的反应。这也是为什么，中世纪抓到了吸血鬼，会用马鞭草水、白榕树粉末等来折磨他们。

　　“你在做什么？”

　　玛格丽特青白着脸，想要后退。里斯特低头平息了一下怒气，才对她道：“别害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你是吸血鬼！”她这话都说得不稳。

　　“玛格丽特，你听我说。”但他看着玛格丽特的目光，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从我第一眼见到你起，我就爱上你了。”

　　但很明显，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表白时机。里斯特却在这样的时候吐露了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