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喜欢写悲剧》GDivine

24、海龙城之难

　　时隔半年，这期间，父母发丧、潘家退亲，姜菁都麻木了。

　　最可悲的，不是父母双亡，而是父母生生惨死在眼前。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凄厉的一夜。日日夜夜，如同妖魔缠身，不得安眠。

　　姜家只剩下三叔能够当家。这半年来，三叔一刻也没有停歇，他日日急红了眼，四处联络云滇的大族，并且和朝廷通报，然而事情只是在一点一点地进展着。严家是海龙城的土皇帝，坚如磐石。

　　然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就在上月，海龙城忽然遭敌袭击，敌军来势汹汹，兵强马壮，人数众多。严峰带兵守城，严二爷和他十三岁的儿子也都上阵，然而严坦（严二爷的儿子）不知怎的，居然被敌人捉了去。

　　正是在这样人人惊惶的时候，姜家的一个偌大院子里，空空荡荡，没有多少人，独自在这一方天地荒芜。

　　姜菁把几乎不必要的人都赶走，她的领域内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敢靠近。严允处理完事务心神疲惫地来时，院中搭了一个戏台，台上的人悲怆铿锵地怒骂孙富：

　　“骂孙富狠心的贼，拆散我们夫妻你是罪魁！你害的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为什么，逼我好心十娘名叫杜微！”

　　（孙富：“我也是一番好意呀——”）

　　杜十娘，忿怒：“呸呸呸！我用口啐！再叫孙富你听明白！在瓜州，你与李甲初相会，阴谋诡计你搬弄是非；在酒楼，花言巧语你铜舌铁嘴，你是棒打鸳鸯两纷飞！你！你！你不该拆散我们俩的婚姻事，不通人性你任意妄为！你害的他，好比做清泉变为脏水，你是害的我那个金心玉肺不如尘灰——

　　“你们家也有那个兄弟姐妹，想霸占朋友妻你人性全没！你本是癞□□想把天鹅配，我彩凤岂能把乌鸦随。仗着你，有权有势你想把我买，瞎了你的狗眼，不看我是谁！

　　“今日你逼得我是无路可走，今日你逼得我是孤雁独飞，今日你逼得我是无依无靠，今日你逼得我是有国难奔、有路难走、我有家难以归！

　　“你本是衣冠禽兽人间败类！你本是不仁不义狼心狗肺杀人的贼！你纵然逼死我岂能跟你？我恨不能千刀万剐万剐千刀挫骨扬灰、把你的命来追！”

　　杜十娘最后悲怆苦泣：“这天地之间有多么大呀，唯有我十娘无处可归！”便扑通一声壮烈而毅然地投了江！在场的几个小丫鬟，通通都被震住了。

　　严允看着台上人唱的，停在那里，眼眸变暗。

　　在这寂静之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掌声。姜菁在座上笑面盈盈地叫好，还诚心诚意地鼓着掌。她这掌声之所以停，是因为脸上落了几行泪，然而她却笑着落泪，笑着擦泪。

　　“真好，唱得真好。”

　　她仿佛没看见严允似的，便起身回屋。姜菁以前只喜欢看《红娘》那种戏，从来不喜欢这种悲剧的、苦难的。但严允知道，她是故意的，她在骂他，更或许是在骂严家所有人。

　　半年前，死的不仅仅有在姜府的人，还有姜媛。那夜严允没有亲眼看到严峰斩杀姜媛，他去的时候，姜媛已经身首异处，而吓傻了的严新，手捂着自己满是血的脸，呆愣地看着被严二爷拉住、正要举刀挥向他的父亲——就好像，下一个身首异处的，就会是他。

　　什么人，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要杀死！而引起这一切的，都是凤玉霞的挑拨！是她污蔑姜媛与刘杰英通奸！

　　而严峰就这么砍死了她？！

　　但凤玉霞与姜媛所代表的，仅仅只是她们两个人么？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浮在表面的符号罢了。

　　因为杀了一家主母，为了先发制人，严峰当即做了决定——这就是姜家屠杀案的由来。

　　姜家如今之所以还能在这海龙城中，则是势力牵制的原因了。早先说过，严峰的暴戾嗜杀早就引起了各大乡绅的不满，而惨无人道的屠杀姜氏一门，更是惹得满城沸腾，蠢蠢欲动。

　　姜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这一场横祸削弱了他们极大的实力，但仍然没有绝了户。

　　只是，姜菁是孤苦无依了——但她早已经不在乎了。

　　活着，现在还有什么是重要的？每一分每一秒的空气，都如同至毒，都在灼烧着她的呼吸、她的心肝、脾脏……她恨不得立刻死了！

　　但，又为什么要自我了断呢？

　　不知生的意义，不知死所为何。

　　严允却静默无言地走进来了，他坐下了。姜菁唇里溢出一分冰冷冷的笑。

　　严允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这样几乎没有交流已经半年了，姜菁什么都不肯和他说，就是说了，也是既冷酷、又轻蔑、又不屑……但她那双眼眸里，深深地、埋藏着仇恨。严允一直知道。

　　“阿菁……”

　　她又露出那种冷笑，既不屑，又轻蔑，又残忍。

　　严允脸色绷紧，手中握起。“阿菁，别这样对我。这世上，没有人能比你更能伤我的心。当时我已经尽力挽救了……”

　　他说到这里，姜菁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嘲弄的、仿佛滑天下之大稽般的笑音。

　　“你笑什么？”

　　姜菁静静冷笑着，目光带着愚弄。她随后似乎不愿再看他，自行转向了窗外，随意看什么花云草。

　　严允终于向她走过来——此前他一直惧怕。是的，惧怕。在严允的心底，连严峰都没有令他真正惧怕过，但他怕姜菁任何的冷淡。那冷淡的目光，冷淡的笑，冷淡的愚弄和嘲弄，每一次都狠狠扎进他心里，然后带着倒刺鲜血淋漓毫不犹豫地拔|出来。严允痛极，却无法舍弃这种感觉。他无法舍弃，更无法想象，如果她最终连这种反应都不再对向他时，自己空荡的心该有多么可怕。

　　严允终于握住她的一只手，姜菁对此和往常一样，没有做出任何正面或负面的回应——这是最可怕的，哪怕她对他发怒、咒骂，也比如今这样好。但严允无法舍弃，哪怕是这样。

　　“阿菁，我不明白。”他极为痛苦地说出这句话。

　　“你不明白，什么？”她转头甚至微微笑着，但这回答并没有让严允心里有一丝一毫的快慰，因为那眼珠里发着妖异的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干她的生命、她的灵魂。

　　“……为什么你连对我也要这样？”

　　她甚至觉得极为好笑，甚至笑出了眼泪，一边低头抹去眼角的泪，一边用阴郁和充满怨恨的嗓音道：“严、允，你真的，就是无辜的吗？”

　　姜菁猛地抬头看他，目中凶光，但眼里却闪着脆弱的泪花。“我恨不得掐死你，你我只留一个存活！”

　　她的怨恨和凶狠毫无缘由，但那之中满是猜忌和怀疑，已经表明了一切。

　　严允是无辜的吗？

　　严允此时的目光更加幽暗、深邃。他的眼睛里密不透光，他的心口遮得严严实实，任何的私欲、秘密都被埋葬在他并不强壮的身体里，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清楚里面是黑的还是白的。

　　严峰杀姜媛……
　　姜家要被屠……
　　她要和潘三成亲了……

　　严允心里涌起浓烈的嫉妒。嫉妒从地狱而来，会把一切吞噬。

　　“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挽救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站在昏昏沉沉的屋子里，这样说。姜菁的精神状态不太好，脑子也昏昏沉沉起来。或许是愤怒的积压，或许是仇恨，但她感觉自己的深处还有很大的能量，她是不会就这么轻易垮掉的，即使是她自己想，也不会。

　　然而这一时间姜菁毕竟眼前发黑起来。严允扶住她，姜菁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挥开喊道：“别碰我！”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等她醒来以后，从床上坐起来，脸上没了泪阑干掉的感觉，反而是被擦过的清爽。一想到严允的碰触，姜菁的胃里就泛起一阵恶心，身体不适地想要呕吐。

　　她也真的这样干呕了。

　　她知道严坦被俘虏了，姜菁感到快慰，但这又不够。这点快慰太少了，而她心中的苦痛太多，不足以蜜糖调和。

　　之后的一年里，敌人的骚扰一直没停，而这一战也半打不打地拖了一年。早在之前，敌方就提出条件，要么投降，要么杀了严坦。

　　严峰并没有同意。

　　严二爷，从那以后，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时不时遛鸟斗蛐的严二爷了。他现在的脸上，已经不见了笑意。

　　可惜形势并没有变好。敌方这次居然攻破了他们海龙城的一角——要知道，海龙城的外围城墙是当初精心巧妙设计的，且占据地势，易守难攻，但居然如今被他们攻破了！这意味着什么……

　　又过三个月，严峰和他的麾下被死死困住，本来他能逃走的，但本来该来支援的朝廷军队走岔了道，他就这样沦为了俘虏。

　　严峰这个俘虏，当然是有重量的。即使是落入敌营，对方也不敢轻易杀他。

　　又过十日，有朝廷派来的使节并海龙城的人来到敌营，想要谈判让他们放人。朝廷军十四万大军，足够威慑，真打起来敌军定要败退。

　　和谈，什么时候和谈，就是当你觉得胜券在握时和谈才是有利的。此时的主动权大半在朝廷军手中。

　　不过也并不完全。毕竟，朝廷的军队对这一块地形并不熟悉，这会带来很大阻碍。

　　然而敌军还是如同预想那般答应了和谈，提出的条件，除却一些军事退让，还有向朝廷狮子大开口，索要大量白银。消息传回皇宫，天子道，朝廷可以出一小部分，剩下的要严峰那边自己出。

　　不要以为皇帝这仅仅是小气。海龙城坐大，皇帝早就看在眼里，但没有办法硬加阻止，而这正是一个打压严峰势力的机会。毕竟军队吃钱，财力是军队强大与否的根基。

　　当然皇帝也确实不太爱拿钱出来就是了，皇室最近的开支也有些紧缩。

　　严峰并不乐意，没人不爱财，他和先辈积攒了几辈子的钱并不想拿出大半拱手让人，但也不能不答应，不然对方就要杀了他。他说自己必须要回去才能拿到钱。起初敌方不肯放人，后来没办法，折中一下，让他送一个儿子过来，才能放他回去。严峰不得已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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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明朝的故事一章就能结束的，看来是我太自信了……就我给严允这么加戏他真要好好感谢我。
另外前面几个故事有的是开放式结局，因为怕碰上我这种心脏脆弱的看到结尾还可以往好处想想吧……你们觉得是喜剧就是喜剧吧，是悲剧也没问题的，看你怎么想了。不过有的故事还是很固定的，比如我记得狼与狐狸那个男主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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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剧骂起人来是真爽，《杜十娘怒沉百宝箱》B站指路，让你又爽又痛
＊有关《红娘》，我估摸着明朝应该是没有的吧，不过架空嘛……就不要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