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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抵达医院时已至凌晨,梁馨月就候在住院大楼外面,等着迎他们上去。
      她的神色很憔悴,鬓发凌乱,看上去久未打理,沈栖记得在自己的印象里,母亲一直是个精致的女人,四季都穿优雅的长裙,妆容得体,嫌少流露出这样失态的一面来。
      贺悠悠的情况显然比他想象中要糟糕得多。
      白血病,亟待骨髓移植,奈何生父生母都配不上型,主治医生得知她还有个长兄,便和梁馨月商量着抽空请沈栖过来一趟。
      梁馨月自知对儿子亏欠颇多,早先做了好几番心理准备,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然而夜半时分情绪最是脆弱,到底还是露了陷。
      “栖栖,”她握着沈栖的手,声音里满是焦急的恳求,“兄弟姐妹之间配型的成功率很高,你试试,妈妈求你,试一试好不好?”
      沈栖的耳朵里像蒙了一层失真的膜,并没怎么将她的话听进去。但隔着监护病房的玻璃窗望见病床上熟睡的贺悠悠,又莫名觉得有些狗血。
      上次见面还是过年的时候,小姑娘发来短信,偷偷约哥哥陪自己去买辅导资料。她马上要上小学三年级了,英语成绩不太好,心里很是着急。
      沈栖记得那天她穿着樱粉色的呢绒裙子,脚下蹬了一双神气的小皮靴,看上去像个刚从书页里偷溜出来,就被人间烟火拓上了喜怒哀乐的陶瓷娃娃,又是精致又是乖巧。
      ——这才不过半年而已。
      “她是你的妹妹,这么多年是妈妈对不起你,可是悠悠一直那么喜欢你,你不能不管她……”
      回忆很乱,梁馨月又有些语无伦次,沈栖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然而,一直候在他身后的郁岁寒却先一步有了动作。
      他径直走到沈栖身边,将他被母亲紧紧攥住的手抽出来,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反手握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梁女士,”郁岁寒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森然,“我劝您最好不要试图用亲缘关系来绑架栖栖。”
      他的世界里划着鲜明的亲疏界限,与表兄沈成彬都称不上亲近,更不必说梁馨月这个曾经的表嫂。
      但沈栖却是自己人,是他必须庇护在羽翼之下的雏鸟。

      梁馨月向来有些怕他,听他开口,立刻便噤了声。
      求是不敢再求了,却仍睁着通红的双眼,殷切地望着沈栖。
      沈栖被她噙泪的目光盯得几乎心软,灵魂却又像是浮在了半空中,隔着重重遮眼的迷霭,冷眼观望着和母亲无声对峙的自己。
      他是敏感而早慧的孩子,从小眼看着父母之间糟糕的关系,便养出了一份深植于骨的惴惴,后来到了郁家,世界里更是只有了一个郁岁寒。
      父亲母亲对他来说都不能算作是亲人,血缘关系若没有感情的滋养灌溉,也不过是盐碱地里开不出来的花。
      但郁先生却是不一样的,郁先生不仅是亲人,更安放着他少年时代全部的依恋和绮思。
      沈栖意识回笼,抬手便拽住了郁岁寒的衣襟。
      郁岁寒罕见地笑了一下。
      “这件事,等栖栖回去考虑好了再做打算,”他像个专横而又武断,却偏偏愿为沈栖折腰的暴君一样,从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里得到孩子的授意,立刻不容置疑地拍板道,“梁女士,在此之前,您就不要联系他了。”

      这个暑假从一开始就已经糟透了。
      抵家已是凌晨两点,沈栖把行李搁回房间里,怏怏不乐地想道。
      佣人在外面敲门,像每日睡前一样,替他送来一杯泡好的温牛奶。
      这其实是郁岁寒咨询过营养师以后吩咐下来的事,沈栖并不爱喝,但他听话,每次都一口饮尽,把杯子递回去的时候会低声道谢,从没有少爷架子。
      再然后,如果郁岁寒在家的话,他便会穿过整条走廊,去尽头的主卧里与他的监护人道一声礼貌的晚安。
      但今晚,他想说的话显然更多一些。
      “郁先生,”沈栖站在门口,表情有些踌躇,“您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郁岁寒正趁着睡前这一点时间处理公务,他坐在桌前,闻言放下手中的文件,又摘掉了眼镜,在温柔的灯光里望向自己养大的孩子。
      只有此时此刻,他的眼神才是近乎柔软的。
      “你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沈栖胡乱道,“总要先去做个配型吧。”
      “嗯,”郁岁寒点头认可,“如果配上了,想救就去救,我会为你们联系最好的医生;不想救那就不救,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沈栖犹豫了一会儿:“我不想救贺安恒的女儿……可我想救我的妹妹。”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郁岁寒随口重申。

      这句话沈栖早已经听了太多遍。
      甚至连旁人都觉得,郁先生对沈少爷百依百顺,一定是很宠他的,说是溺爱也毫不过分。
      沈栖心头却有些酸涩。
      他像只晚归的猫,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然后跪在郁岁寒的身边,依恋地伏在了他的膝盖上。
      “我不知道自己做出的选择对不对。”他小声道,带着一种近乎隐晦的求助。
      “你也不必考虑做得对不对,”郁岁寒对他的亲近习以为常,沉声回答,“栖栖,虽然你不姓郁,但你是郁家的小孩,我不认为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左右你的决定。”
      “那你呢,你也不会吗?”
      “我当然也不会。”
      这个答案并不叫沈栖觉得意外,毕竟郁岁寒总是很忙,匀给他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和整个济慈争宠,分耗他的精力。
      况且,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个中的结果也显而易见。
      郁先生是个无可挑剔的监护人。
      是沈栖不知足,想要的太多了。

      隔天沈栖提出要去医院做配型,郁岁寒早已把一整个星期的时间预留给了他,自然说到做到,亲自作陪。
      梁馨月似乎一整晚没睡,眼下挂着一道明显的乌青,看见沈栖去而复返,眼眶里立刻又蓄满了泪。
      倒是睡醒的贺悠悠见到久违的哥哥,显得很高兴。
      小姑娘的头发已经剃掉了,眼神却还很亮,拉着沈栖的衣角兴高采烈地与他分享自己的进步,说住院之前的最后一次英语考试,她竟然考了九十分,还被老师点名表扬了。
      末了她又问:“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回去上学呀?”
      贺悠悠和沈栖的长相都随梁馨月,一看便知是亲兄妹,但大抵是因为家庭美满的缘故,这个小女孩儿身上却还拥有着沈栖从未有过的,那种不知愁的天真。
      一瞬间沈栖几乎忘了她是贺安恒的女儿,他可怜的小妹妹生了很重的病,而她对此毫无自知,就像从小活在玻璃水晶球里,无忧无虑唱歌的小百灵,丝毫不知道自己美满的童话王国就要被打碎了。
      如果可以,我一定是要救她的。
      沈栖这么想到。

      配型结果需要一星期左右才能出来。
      沈栖有些晕血,抽血的时候抖得很厉害,郁岁寒把他牢牢搂在怀里,按住他的后脑低声安抚。
      梁馨月则拘谨地站在一旁,尽职地扮演着一位因为有求于人而显得万分卑微的母亲。
      有钱人家的少爷金贵,护士不敢怠慢,抽完血之后立刻递上一根沾了碘伏的棉签,替他按住针眼,又殷勤地将人领进休息室。
      “疼不疼?”郁岁寒问。
      “有一点点,”沈栖小心翼翼地比了个手势,“真的只有一点点。”
      “从前挂点滴还会哭,现在倒是长大了。”
      “我就哭了那一次。”
      手机在这时响起,郁岁寒便断了翻沈栖旧账的打算,拍拍他的头,起身去接。
      沈栖目送着他出门,似乎这时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欲言又止的梁馨月,于是先前那种乖巧而和顺的眼神立刻便沉了下来,只剩下烟火寂灭后的一点儿余烬。
      母子两人在休息室里相对无言。
      许久以后,梁馨月才涩然开口:“郁先生对你很好……栖栖,是妈妈对不起你。”
      她对沈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叫沈栖听得有些腻烦,下意识便摇了摇头。
      “你也不欠我什么。”沈栖慢吞吞地说。

      在年纪更小一些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沈栖其实是羡慕过贺悠悠的。
      虽然梁馨月的背叛不是她的过错,可她的确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拥有恩爱的父亲和母亲,拥有一个随时随地为她敞开的避风港湾。
      而这些都是沈栖没有的。
      并且其中有一半,原本是属于他的。
      沈成彬也不是个称职的父亲,自从和梁馨月离婚以后,他便开始终日酗酒。沈栖那时很小,人还没有灶台高,便已经学会了搬一把小板凳,垫高自己去给父亲煮醒酒汤。
      他对母亲并没有什么爱,对父亲其实也没有多少,不过是对得不到的东西,总有一种微末的意难平。

      然而现在也不了。
      并不是因为释然,而是因为他有了郁岁寒。
      沈栖有时候反而会感激梁馨月的自私,不然他怎么可能靠近这个遥远得几乎不可企及的人?
      世上所有的爱意和关怀相加总和,对他来说,也都抵不过一个郁岁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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