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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蝼蛄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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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暂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和琳达三天晒网两天打鱼地摆摊,从和周延在一起之后,这小生意就被耽搁了。
休息日我和琳达继续摆摊,周延抽空过来看了看,我没想到他会纡尊降贵地陪我一起卖东西,特别是这些对他来说价如几毛的生意。
他仿佛在与我同甘共苦。
琳达是没敢多打趣他,他调侃起人来,一针见血。比如琳达的网恋长跑,更有调侃的料。
我有时不害臊地吆喝,面对客人又热情似火,周延微笑盯了我好一会儿,在陌生人面前我倒没什么害臊感,周延一个目光却叫我畏手畏脚了。
我借整理货物掩饰窘迫,也撇撇嘴嗔他笑什么。
他莞尔说,自然也是这样,不同人,不同事,不同态度。
当我和琳达在这普通的傍晚忙碌杂货的售卖,没有多想任何事时,周延猝不及防地说要投资我们,干脆开一个稳定的工作室,让我做小老板,以后慢慢发展,看我做生意怎么样。琳达和我轮流去培训学习,以后再抽空进修学历。
我声音嗡嗡地说,搭伙容易散吧。
琳达似乎也有犹豫。大抵和我一样瞻前顾后,又恐负了周延的支持。
他说尽一番好话,也不逼迫我们,任由我们选择,要当想再摆摆摊磨炼一下也行,先去培训做设计也好,这笔费用他做大股东出了。
我和琳达认为有待商榷,还得考虑考虑要做什么好。
最后我们一致想学习服装设计。
周延利用人际关系先给我们安排了一位老师,以便在休息日试着学习,等茶楼工作合同到期,我们开始正式培训。
休息日一旦被占,我和周延相处的时间急剧下降,他时常得出差,我既要工作又要学习,都难免顾不了对方。为了和他保持联系,我主动和他玩文字游戏成语接龙,以末尾那字及谐音接成语下去,我们简直接得昏天黑地,从没有玩断过。
至于成人身体上的爱情即使断断续续,也从未减低过热情,大抵是距离产生了更浓重的思念,由身体来传达感情的时候格外强烈了。
我重新生长起来的躯体太像干烈的柴,遇他则燃,它的润深陷在表皮之下,经由刺激将皮肉鼓起而胀圆。对方那一簇从根本上燃烧的火星子,向溢油的地方烧得熯天炽地,使双双迷失在了震颤里,脑子和躯体不断地升温,那超标的知觉无所顾惮吞噬了我们所有的冷静。他照耀于我,我消耗于他,身心合二为一将最初充沛的精力烧成了一缕微弱残烟。
那日渐放肆的情,急促交错的喘息,汲汲释放出来的声吟更像是以欲望用力放大的爱情,是那么铿锵有力。
那一场场是足以反复回味,永不失觉的情。
…………
我以为我们一直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充实的工作,勤劳的生活,享受吃食、散步与情爱。我和琳达也夜以继日地在为未来拼命努力,可那一切忽然间又变得遥不可及了。
我们的快乐如昙花一现,我们的爱情其实生长在见不得光的臭水沟里,像一朵野花,生不逢时,开在了夹缝里奄奄一息,最终落入臭水沟中气若游丝地向远方飘零。
我分外清晰的记得,那一天门铃响起,一个女人来到了我们的家。我和周延当时在客厅里聚精会神地看喜剧电影,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清笑,门铃响起的时候他看着电影分心在为我剥桌上放焉了的橘子,也喂了一瓣给我吃。
我咬得果肉四分五裂,血水溢流,支离断碎的橘络也缱绻勾在我舌上,酒甜的味道过后,涩得有些发苦,还有种烂掉的发霉味道。
大抵是被这怪味叫回神了,我不再目不转睛地盯着电影看,让周延停止为我剥坏掉的橘子,便去开门了。
微锈的链子绷直后,门打开了一部分,安全锁阻挡了视线,透过去只能看到那人素净的衣角,她后知后觉地缓缓移步过来,我才看清了。
那是一个身着宽松衣物的清瘦女人,整体还算苗条,四肢纤细,只是有些腰粗。她面容寡淡而显神态沉静,一双眼睛仿佛在努力保持着视线平行,使那种清淡的目光看起来有些奇怪,那双骨节突出的起皮到微裂的肿手又紧紧捏著皮包带子。
我顾着看着她,忘了说话。
她也用毫无神采的眼睛直直平视我。
这有点奇怪,我知道,我那一刻就感受到了那种奇怪。
我们还没有开口说话的时候,里头传来周延的声音,“是谁啊。”
“不知道,是不是你认识的?”
这个女人的呼吸幅度大了些,脚莫名其妙伸到了门口来阻挡着什么。我也就继续打量着她问,“请问,你是……?”
她不语,紧锁眉头盯着某处,仿佛在用耳朵听什么。
身后的室内传来微急又沉闷的脚步声,人出来以后,她单是瞥了一眼周延,整个人便遭受了猛击般顿时木然了,之后怔怔地死盯住他,手仍然捏着皮带,且越来越用劲儿,几乎抓紧成了泡得浮肿的鸡爪样。看起来和她的神情一样惊悚,她就好像见了鬼一样。
我扯起一点缓和气氛的笑容,转头想问周延是不是认识她,却见他脸上的表情和她很像,而又是另一种沉默的木然,甚至是僵硬无措。
那个女人眼里短短时间内蔓延了很多血丝出来,以至于像在哭,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断然掉头跑了起来,紧跟着,周延叫了一声荣娴后,脚步踟蹰着,忽缓忽急地追上去了。
我那时的神情也跟见了鬼差不多,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要一起追上去还是要回屋,忘了现在要做什么,只是茫然地立在了门口,张望他离开的方向,被掺杂了灰尘的风吹得愈发糊涂了。
大约思及了一个可能,我停止了继续深想,心一跳起来浑身都在发慌发软,便背靠着门框保持身体的稳重,不知不觉又坐到了地上才感到踏实些。
我不断地在向老天祈求,我之后得庆幸我刚刚是在胡思乱想,一定是的。
我坐在门口等着周延回家,屏声敛气的。像过去他喝醉打车回来以后,我在家周围百无聊赖又聚精会神地望着,等着,最后把他给接回家。
我记不得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记不得我是半睡半醒,还是在做梦,还是真真实实地活在这一种世界中。我整个人好像处于朦胧的现实里,又处在虚浮的魔幻中。
他回来了,还是那一身儿暗沉沉的套装,整体比先前乱很多,无论是头发还是胡碴微长的嘴周围,他也就地坐在我面前,似乎要吹着通道里的风来醒神。大抵我被这风吹得太久,已没了醒神的效果,甚至于糊里糊涂,口干舌燥,还有些睁不开眼。即使在昏昏沉沉中,我仍然记得要提起笑容问周延,她是谁。
他垂了一会儿头,搓着他短发茂密的头顶,不久意识到了什么,身体抽搐而抖了一下,才渐渐抬起头来波澜不兴地凝睇我,“我太太,对不起。”他那张脸上的神态竟是那么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仿佛他只手遮天上演的那一切只是个过去,只是个过去而已。
“什么太太……我耳鸣了……听不太清。”
“一个太太。”
“谁的太太……”
“周太太。”
“啊……这样啊……那……”我真的太浑浑噩噩了,以至于分不清我们在说什么,一下好像恍然大悟,一下好像没太明白。
他打断了我的话,两只手在说话时总在动,他自顾自地说道:“你能不能给我一次说话的机会,就是我能给你一个解释,我……我会给你一个答复,但是我马上要去处理棘手的事情,很棘手,我得离开一下,你答应我待在这里别走,我们起码有个交代是不是,我没有辜负你,真的。”
一向稳重的他也这么语无伦次了。
我现在也那么没头绪,茫然不语。
他目光紧锁在我身上,疑虑着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惊呼一句好烫,又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我额头上来确认,便将我抱进了屋子里。我意识不清前,隐约听见他问我,你在外面等了我一夜是吗?我就是个在大事上难得蠢了两次的浑蛋,你不能因为我去糟蹋自己,在任何时候。
他求我要好好的,等不等他都没所谓了,他会负起所有的责任,那发生的所有,全错在他身上,他不是故意的……
他在说什么?我太困了,太冷了,一蜷缩在温暖里,终沉沉睡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依旧口干舌燥,所幸床头柜上有一杯水,还有几盒药,我头上还有湿热的帕子,但昏黄的房子里除了家具和杂乱少数的物体,什么生命都没有,空无一人,冷冷清清的,头一次那么沉寂。过去我一直以为它充满了温暖与爱。
余晖直直照射着窗帘,使它像个微黄的灯笼,我便被包裹在中央,灵魂夹杂在阴暗与烧灼里,无法破出而逃,被迫接受着这种朦胧光晕带给我的焦虑的虚幻感。这种虚幻持续了很长时间,到底是几天,多少个小时不得而知。
我后来才渐渐回过神来,渐渐去相信它是真的,我没有做梦,如果是梦,我可以一直等,等我醒来。可是它又太长了,不断在等待中提醒着我什么。
我倒是想看看他要给我什么答复,我就在我们住过的充满了痕迹的屋里生活,刚开始,平静地做打扫,平静地洗衣服,衣服洗了又洗,房子打扫了又打扫,不住地找事做。
直到那个睡不着的黎明,我起来添了一碗硬邦邦的米饭用早餐,却不小心打翻了饭碗,我才开始为我的米饭掉泪,开始放声痛哭,哭得嗓子都哑了。
我的身心后知后觉在不断地被搅碎,简直像陆地上的灾难和水里的灾难合二为一,龙卷风跑到了海中央去,引发了海啸,杀死了里面成千上万的生命。
生活快要碾死我了,我仿若被一个大球辗到了墙壁之间,始终竭力撑着爆筋的手臂,呼吸即将窒息,也有一瞬以为时间会永远静止在这一刻。
清晨我已停止了哭泣,在一抹阳光缓缓透进来的时刻,我用手把米饭一点一点地抓起来,吃得干干净净了。
后来的几日,我一个人待在宛若笼子一样的房子里,没去工作,没去买菜,没去散步,没去联系我的至爱与朋友。我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我穿得格外单薄,我几乎不吃不喝,我希望自己病得更厉害,最好是死掉,让他不能再见我最后一面,而抱憾终身。让荣娴不用恨我,不用担忧有人破坏她的家庭,不用责怪我,容许我在地下不用接受她的控诉而去长眠。
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受了欺骗的女人,明明同她一样。
最后一日,我也和蝼蛄一样在阴雨天跑出地面透气,终于踏出了那个使我压抑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