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归》夏兰麦

6、流落 一

　　原来，这陈二虎妻子身体孱弱，如今年近四十，仍旧膝下无子，今日见这两个小孩糊里糊涂一问三不知，便起了将他们领回家收养的心思。

　　方才听那小男孩所说，陈二虎猜测他们的义父应该已经死了，看他们这样子，当是昨夜就露宿街头了，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人来寻找，八成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这两个孩子长得甚是端正伶俐，偏偏就让自己给碰见了，这不正是老天送来的缘分么，这么一想，复又折转了回去，举目四望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对两孩子说道：“你们愿意跟伯伯一起走么？我带你们回我的家好不好？”

　　两个小孩子哪懂什么，更何况略微懂事的孟舜英刚刚受了脑伤，此刻一切记忆都是模糊不清，脑袋里一片空白，她心里实在害怕极了，只想有个人可以依靠，见这面善的伯伯要带他们走，两人就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陈二虎一喜，顾不得再去卖菜，见孟舜英身上有血迹，生怕出城时引起官兵怀疑，惹出麻烦那可就要命了，于是灵机一动将一筐白菜尽数倒出来，再将两姐弟放在大大的竹筐里藏着，想了一想又脱下自己外衣盖住两个孩子，检查一番，觉得万无一失了，这才挑着担子出了城。

　　孟府血案，直到辰时才传入宫中，孟皇后听闻噩耗，悲痛欲绝几次晕倒，她虽身为正宫，在六宫之中却并无实权，这些年为了避免穆氏一族刁难孟衡，孟皇后对穆皇贵妃也是处处忍让迁就，从来不与她结怨生仇。

　　可如今一夜之间，兵部侍郎满门被屠，一向与世无争的孟皇后根本无法接受唯一弟弟被灭门的事实，哀痛之下险些寻死，只是侄女下落不明，勉强撑了一口气，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要寻得弟弟血脉，才不至于精神崩溃。

　　圣康帝也是悲愤至极，谁是孟家血案的凶手，他心知肚明，只是那穆严做事滴水不漏，要想寻得证据难如登天，更何况，就算是找到证据，也不一定就能治得了穆氏的罪。

　　圣康帝也是个可怜，身为九五之尊这皇帝当得也委实太窝囊，竟然对一个朝臣无可奈何，任凭他残杀自己骨肉亲人，圣康帝思及于此，当真是痛不欲生，只恨自己无能。

　　痛心归痛心，可他好歹是一国之君，总不能就此垮了，好叫那些个仇人捡了现成的便宜。

　　打起几分精神振作，吩咐宫人们照顾好皇后，又遣了心腹侍卫出宫秘密寻找失踪的孩子，并令身边靠得住的太监密召长孙氏入宫觐见，暗自下定决心，即使现在迫不得已装聋作哑，也终有一日要将穆氏家族明正典刑，以正朝纲。

　　再说那陈二虎小心翼翼地挑着两个孩子出了城门，这时正是旭日初升，天色已大亮，陈二虎心中紧张不已，健步如飞地匆匆往村子里赶，生怕有人追上来将孩子夺了回去，平时两个时辰的路程，陈二虎不到一个半时辰便回了家。

　　陈二虎为人忠厚，是个极本分勤劳的汉子，妻子又是节俭持家的贤惠女子，所以日子过得倒也不错，家中三间青瓦土坯房在村子里也还算得上体面。

　　陈妻见他今日早早便回来，心中大感奇怪，迎上前问道：“怎地这么早就回来了？”

　　陈二虎四处张望一番，见没有异常，迅速地关上大门，冲着妻子神秘一笑，满脸兴奋地揭开覆在竹筐上的衣服。

　　陈妻俯身看去，只见两个粉粉嫩嫩的孩子正自从竹筐里爬了出来，瞪着两双水灵迷茫的眼睛将她望着。

　　陈妻这一惊非同小可，陈二虎一心想要个孩子她是知道的，老早就听他提起过想要领养个孩子，她也并不反对，若真有那孤儿弃儿领回来也算是积德行善了，可瞅着这两个孩子衣着神态，分明不是养不活孩子的穷苦人家送来的，那陈二虎却是打哪里领回来的呢？

　　陈妻生怕陈二虎惹出什么祸端，忙小声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你赶紧给人送回去！”

　　陈二虎摇摇头，执拗地说道：“两个孤儿，找不到家人了，反正咱们没孩子，便当做自己孩子养，有何不可？”

　　陈妻满脸忧虑的皱着眉，忐忑不安地道：“这也不成，来历不明的……”

　　见陈妻如此神情，两个孩子便知未来渺茫无望，担心陈二虎不要他们，不约而同地撇着嘴哭了起来：“伯伯。”

　　喊完便齐齐伸出手攥住陈二虎的胳膊不放，除了陈二虎这根救命稻草，两个孩子已经别无依仗。

　　陈二虎将他们搂在怀里，心底又怜又疼，果断对妻子说道：“这两个孩子真是找不到家人了，要是以后有人找来，咱们还给人家就是了，再说孩子们这么小，总不能把他们撇在路边吧？”

　　陈妻犹自惴惴不安，陈二虎不由分说地催促道：“好了，你去找大嫂借两身小儿衣服过来，再烧点热水给孩子洗洗身换上干净衣服。”

　　陈妻见他心意已决，心知再相劝也是徒劳，她心如擂鼓地瞧那两孩子一眼，见两个小人儿长得着实讨人喜欢，也有些舍不得将他们送走，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终于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迈步朝门口走去。

　　陈家大嫂家里也有一儿一女，年岁比舜英和翔玉稍长，见陈妻来借衣服，心中存疑，问道：“做什么要借小孩衣服？”

　　陈大嫂是个喜欢挑事生非的，无风也能掀起三尺浪，陈妻不敢如实告诉她，只好支支吾吾地说道：“二虎领养了两个孩子，家里没合适的衣服，便想到大嫂这来借两身，明日我再去集市上给孩子做两身新的。”

　　陈家大嫂只不过一介村妇，脑子也简单，丝毫没觉察出陈妻言辞躲闪，“唔”了一声，皱眉道：“借给你也不是不行，只是……”

　　陈妻心知这位嫂子平时颇为贪财，忙从怀里掏出一小串铜钱，塞到陈家大嫂手里，说道：“大嫂，我们不能白拿你的东西，这些钱不多，你拿着，不要嫌少。”

　　陈家大嫂面色稍霁，客气道：“都是一家人，这怎么好意思。”

　　话虽这么说，却一点也不客气的将那串铜钱塞进腰间布袋里，而后转身进了厢房，不多时便找出来两身乡间孩子们常穿的半旧衣衫递给陈妻，说道：“拿去给孩子们穿上吧。”

　　陈妻赶忙接过，答谢道：“谢谢大嫂。”

　　孟舜英撞到了头，外伤倒不很明显，只是记忆却模糊得紧，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了。

　　陈二虎问了问翔玉，方才知道她叫舜英，他不识字，正愁不知给孩子们起个什么名字，一眼瞅见屋外的那棵老樱桃树，灵机一动，欢天喜地的将他们唤道跟前，嘱咐道：“你们以后就叫陈樱和陈玉，有人问起就说你们家里人都死了，伯伯从路边将你们捡回来的，记住了吗？”

　　两个孩子忙不迭的点头，陈二虎又说道：“对了，以后不能叫我伯伯，要叫我爹。”

　　孟舜英和翔玉都是这世间第一聪明的小孩，一听这话，想也不想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齐声喊道：“爹爹。”

　　陈小虎将他们抱在怀中，心下暗喜，不知自己上辈子积了什么德，竟然平白添了这么两个可爱的孩子。

　　这时陈妻也拿着衣服回来了，孟舜英虽然什么都记不得，却甚有眼力见，连忙近前殷勤地接过包袱，亲切地喊道：“娘。”

　　翔玉也有样学样，跟在她身后怯怯叫了声娘亲。

　　被他们两声娘亲这么一叫，没有做过母亲的陈妻不由得红了眼睛，瞧着两个孩子，越瞧越是喜欢，心里也就不怪陈二虎擅自将两个孩子捡回家来了。

　　两个孩子便在陈二虎家安顿了下来，只是孟舜英实在不明白那个小萝卜头阿玉为什么老是喜欢缠着她，刚开始几天她都懒得搭理翔玉，阿玉却仍旧死皮赖脸的亲近她。

　　孟舜英毕竟只是个小孩，纵然有些不符合年龄的孤傲，也架不住翔玉跟牛皮糖似地总黏着，没过几天她就和翔玉熟稔起来，翔玉见孟舜英终于不再冷落他，跟捡到宝似的，不知有多高兴。

　　陈二虎与陈妻都还是厚道之人，除去不让舜英与翔玉进城，对这两个孩子也是照顾有加，陈二虎觉得男孩子该认识几个字，在翔玉五岁那年便将他送到了乡里的私塾上学。

　　孟舜英平日里就帮着父母放牛种菜，照顾弟弟，其实她也非常想念书识字，只是乡里没有哪一家会将女孩子送进学堂念书的，心知无望也就闭口不提了。每日翔玉散学回来，便抽空让翔玉教她识字，那翔玉读书极是聪颖，教起孟舜英来是毫不费劲。

　　乡村鸡鸣犬吠的日子平淡而幸福，转眼间便过了十年。

　　这些年圣康帝四处查找孩子们的下落，为了避免引起穆氏怀疑而害了孩子性命，又不敢大肆搜查，以至十年来一直杳无音信。

　　不过，在圣康帝与长孙氏的努力斡旋之下，朝堂之上也发生了些微变化。

　　圣康帝于圣康十五年颁布治国政令，减轻各项赋税，推动农业生产，鼓励百姓互市通商。

　　长孙氏更以一己之力支撑着圣康帝在百官心中威望，致使穆氏逼迫皇帝立储之心未能得逞，与此同时皇帝下诏，令长孙氏开设青麓学院，广收门生弟子，无论是皇家贵胄还是寒门子弟，只要通过院试便可在青麓学院就学，一视同仁不分贵贱，满三年后，经皇帝亲自主持策试，择优胜者，根据能力分配官职。

　　这项政策极大地得到了士农工商等中下阶层的追随，同时，长孙家族势力亦渐渐渗透到朝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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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