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沙场》樹子

1、初时欢喜

　　随着他的手掌重重落在展柒脸上，展柒受不住，踉跄一下倒在了地上。脑子里嗡嗡的，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

　　随之而来的，是额头湿漉漉的触感，展柒抬手一摸，是汤，凉透的汤。

　　眼眶热乎乎的，已经红了，展柒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因为李年说过最讨厌他哭，很恶心。

　　抬首，便对上李年冰冷的目光，他正端着一碗汤，慢慢的从展柒头上浇下，力道控制的极好，一条细细的水柱不偏不倚淋在他头上，不浪费一滴。

　　“我说过，不许碰我，你却趁我睡着躺在我身边，你说你该当何罪？”李年蹲下，食指和拇指紧扣住展柒的下巴，力道之重，展柒觉得下巴快被捏碎了，疼的忍不住直掉眼泪。

　　“啊啊啊……”展柒不会说话，只能边啊啊边摇头。

　　待李年放开他，展柒撑着身子站起来，手比划着：“对不起，你受伤了，我只是想照顾你，我太困了，所以睡着了。”

　　李年皱起眉头，“照顾我的，不该是琳儿吗？她人呢？为何会是你在我房中！”

　　展柒正欲解释，便被李年口中“琳儿”的侍女闯进来打断，“将军不好了！夫人她，她失声了！”

　　李年脸色倏然变了，满是着急，“怎么会？出何事了？为何突然失声？”

　　李年的担心展柒都看在眼里，他用袖子胡乱抹着自己脸上的汤渍，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难堪，眼泪却还止不住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脏的不成样子。

　　丫鬟瞥他一眼，回想着主子让她说的话，“是是鸡汤！主子喝了他熬的汤！”丫鬟指着展柒说道。

　　展柒被点名，蓦的一怔，不停的摇头，他想说，“不是我。”

　　李年哪儿等他解释，害琳儿失声，又有人指证，除了这个哑巴还会是谁！他是嫉妒！

　　眼光瞬间变得暴戾，嘴角全是恨，“害了一次还不够，当真死性不改！”不等展柒反应，腹部一痛，他倒在地上，蜷成个虾子，喉咙里涌上腥甜味，竟是呕出一口血。

　　他想说，“我没有，我没有害人…”却说不出口，因为他是个哑巴。

　　一脚一脚的毫不留情踹在展柒肚子上，他疼的啊啊叫，嗓子粗粝沙哑，听得人鸡皮疙瘩满身，正是因为如此，李年对他更加嫌恶。

　　…………

　　展柒从小时候开始就喜欢李年，那时候他还不是哑巴，也会拖着糯糯的奶音叫哥哥。

　　展柒七岁，李年十二岁。

　　“哥哥，可否给小柒讲故事？”展柒七岁，手中拽着李年的袖子，左摇摇，右晃晃，李年耐不住这个可爱的弟弟撒娇，忙道，“好好好，哥哥给小柒讲故事。”

　　李年出生武官世家，祖上三代尽忠皇帝，个个都是有名号的将军。他哪会讲什么故事，憋了半天也没想到该讲什么。

　　“哥哥哥哥，你讲嘛？”李年坐在石阶上，展柒就缩到他怀里，坐在矮一阶的石梯上，李年圈着他。

　　他想到母亲给他讲过她与父亲相知相惜的故事，那时他听母亲讲的很感动，不如就说这个？

　　李年讲，展柒听。

　　讲着讲着，讲到母亲一介女流之辈，穿上铠甲为父亲上战场，誓死相依，不离不弃。

　　李年问展柒，“我娘亲和父亲是不是非常相爱？我父亲连妾都没娶一个呢！”

　　展柒高声回答：“是！展柒也要为哥哥上战场，也要嫁给哥哥，哥哥不许娶妾。”

　　李年看着展柒，虽知晓他是男儿身，奈何年纪尚小，小团子似的雌雄莫辩，又乖巧可人，全然没有宫中那些个太子官宦的儿子那份盛气凌人的架势。

　　谁看了都心生欢喜。李年自然也对展柒欢喜的很，“嗯，哥哥答应你。”

　　后来，展柒十二岁，李年十七。
　　李将军要带他上战场，展柒舍不得，出发前天天缠着李年，李将军也放任他们。

　　李年生辰那日，展柒在李年房中甜睡，有人送来一盒糕点，李年想着展柒酷爱吃甜食，便叫醒他。

　　果然，展柒看到糕点眼睛都直了。

　　“哥哥给我的？”展柒眨巴眨巴他圆圆的大眼睛，满眼欢喜。

　　“别人送来的，想着你喜欢，给你留着呢。”李年摸着展柒的头，笑的可甜。

　　他揉揉刚睡醒的眼睛，李年给他穿上外套，翻身下床，坐在凳子上吃的可香，李年为他倒一杯茶，“别噎着。”展柒笑着摇摇头。

　　没等喝，腹部一阵疼痛，然后嗓子也开始痛，李年见状不对劲，“小柒，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嗯？展柒！”展柒想说话，却说不出，一张口就大口大口呕血。

　　这个孩子中了毒，命好不容易救回来，却哑了，也落下病根。

　　当天送礼的人太多了，每一样都有记是哪家送的，唯独那盒糕点。

　　…………

　　李年带着歉疚，上了战场，不久收到一封书信，展柒的笔迹，“凶手抓到，已处死，不必担忧，我还安好。”

　　寥寥几句话，李年放宽了心。

　　他不知，其实那盒糕点是引鼠吃的，根本不是给人的。只不过展柒帮他瞒着，他不怪李年，也永远不会怪他，不论他做错什么，都不会怪的。

　　六年后。
　　展柒十八，可以嫁娶。他为皇上某了计策，规划方案，大战取胜，圣上问他想要何赏赐，他写下，“请赐我与李年将军婚约。”皇上觉得实在荒谬，却还是允了。

　　六年的等待是漫长的，队伍回京之时，展柒在城墙上看着，看到那梦寐以求的人，他高了，壮了，黑了不少，五官还是那样深邃英挺，笑起来像春风骀荡。

　　他骑在马上，身旁也一匹马，坐着一个姑娘，展柒还疑惑，他就看到了两人紧紧相扣的手，心里似刀割一般疼痛，苦等六年的心上人，有了爱人？

　　不觉，一片湿润，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湿了。怎么也停不住，心痛也停不住。

　　圣上婚约如期而至，李年说不上不悦，也谈不上开心，曾经几时年少，如今他切切底底明白，展柒再漂亮终究是男人，他与展柒成婚，是断袖，龙阳之癖会让他贻笑大方，六年征战沙场，如今却落的怎样一个名号？

　　再者，他已有爱人，上官琳，在他命悬一线之时是上官琳救了他，她温柔贤惠，识大体。男人怎比得过她香软如玉？

　　恨，怒，在心底发芽。

　　当晚，李年未去展柒房里，而是躲在了书房中。

　　上官琳跌落水池，李年像等了一样冲过去跳进水里，将人救上来，若不是小厮发现，上官琳就香消玉殒了。

　　上官琳受了惊吓，抱着李年不撒手，一句软糯的“李年哥哥”柔软透了李年的心，便由着她。

　　不经意间，瞥见河边白玉，宝蓝色的穗子，不熟练的编织手法，他再熟悉不过，这是展柒的玉，自己刻的，穗子也是自己编织，有两个，一个在自己这儿，还有一个展柒随身带着。

　　“展柒……”李年嘴中喃喃，满是愤怒。

　　哄了好一会，上官琳入睡，李年回到河边捡起那玉，又回房中找了好一会儿，在箱子深处找到了，放的乱七八糟的，一样的玉，玉上有一道裂口，应该是压的。

　　他身上笼着暴戾的黑气，一路疾行至展柒院子，一脚踹开展柒房门，房间里布置的喜气洋洋，到处都是红色，展柒也穿着婚服，靠在床上睡着了，小脸上不正常的红晕，身体冷的在发抖。

　　睡的沉，突然被抓着领子摔倒地上，疼醒了，随之而来的，是李年暴风雨一般的辱骂。

　　推上官琳下水？不，他没有。

　　蛇蝎心肠？为什么这样骂他？

　　这是…我的玉？！展柒摸着自己腰间，懵懵懂懂，有点慌。玉不见了，怎么不见了？我天天带着的……

　　李年把玉重重摔在展柒额头上，又是一脚，“你装什么？！一个男人妄想嫁给我，还像个毒妇，害了我心爱的人！若不是有人发现，琳儿早已尸沉莲花池！”李年揪着展柒的领子，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却不知此时他的眼神如一处冰穴，展柒掉入其中，如何呼救都没人理睬。

　　这不是李年，展柒心中默念，他不是，李年永远都那么温柔，他不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不，他应该只是误会自己，所以才会这样生气，没事的，等他消气就好了，我不会怪他的，不管他做了什么，都不会的。

　　展柒手很冰凉，他抬手想碰李年抓着自己衣领的手，碰到李年时，李年明显颤了一下，“哼。”他甩开展柒，展柒再次摔倒了地上。

　　“以后，不许碰我。”

　　展柒想告诉他，“不是我做的，我从未害人。”还不等展柒比划，李年摔门而去。

　　李年曾对他愧疚，展柒来信一封，说自己在学手语，李年蓦地明白，也去学了。所以能看懂，可他并不想看。

　　第二日，上官琳受了凉，得了风寒，虚弱的不成样子。

　　李年就在房中照顾她，展柒身边的小厮来通报。

　　“少爷体热，怎么都降不下！将军，怎么办啊？”来报的是展柒的书童，小伍，从小就跟着的。说是书童，也会武功，还不差。李年以前也跟他熟络，他机灵的很，鬼点子颇多。

　　李年此时也在反思，作夜是否太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是展柒干的？展柒一直都是温柔的，顺从的，干净的不像话。真会是他干的吗？

　　见李年动摇，上官琳吃味，掐一把身边的丫头，狠狠瞪她，丫头一惊，“我们小姐刚风寒，他就体热，未免太过心机！”

　　小伍气愤，“你说什么呢？我们少爷从来身正不怕影子歪，这种恶心人的是他会干吗！”

　　丫鬟回他：“嫉妒使人疯狂，也许他以前不是！现在可不一定！”

　　李年被吵的不耐烦，“小伍，出去，琳儿需要静养。”

　　“那少爷……”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