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友人帐］不可结缘》有花来

40、罐子里的雪（下）

　　生如冬絮，一期一遇。
　　对于雪幽魂来说，生命并不是以长短论的，死亡也并非是需要畏避的。它们欢快地从上一任雪童子融化生成的灵气中诞生，蛰伏三个季节，抢到最多灵力的雪幽魂成为下一个雪童子，带来下一轮初雪到来。
　　这样永恒不变的过程，冰冷单调的只有纯白的过程。在那个女人倒下来的那一刻，被改变了。
　　与其他雪幽魂不同，它是从被人类温度浸染过的、红色的雪层中诞生的。
　　【呀，多可爱的小家伙，是谁啊！】在看不见天也挨不着地的雪层中，那个不知道守了多久的女人是第一个发现它的。
　　【我是雪幽魂。】它如是回答。
　　女人纤细修长的脖子盘了两圈，低头注视着它，银色的头发落在它额上，白色的振袖围绕着它。然后，女人温柔又坚定地否定了它，【不，你是我的雪童子啊。】

　　雪幽魂只是个圆滚滚的、无所谓形容的妖怪，但女人将它捏成了娃娃模样。
　　雪幽魂生来就是遍布山野的，落在粗粝的岩石上，躲在潮湿的枯叶里，从诞生时的纯白被自然染上颜色。但女人将它装进罐子里，顽固地让它保持干净纯洁。
　　它烦躁，它憋屈，它气恼，它发狂地吱哇大叫。可那女人全然不当回事，将拼命逃离的它一遍遍抓回来，甚至用封纸遮住所有出口。然后又寻来甜美的蜜和浆果，四季的花草枝叶，簇拥在罐子外，以为能安慰它似的，以为能略过一切矛盾似的。
　　那个女人用自以为是的爱意孕育了一个被怨恨包裹融化的怪物。

　　【没有和伙伴们呆在一起才能产生的灵气吃，我饿得快疯了，饿得……想要把她撕碎。】黏黏糊糊的“雪泥巴”蠕动着不规则的身体，将碟子里的草莓大福覆盖，【真奇怪啊，明明讨厌死了那个女人，可产生要伤害她的想法的时候，我吓得只想逃。】
　　逃得远远地，不用再和那个女人产生任何瓜葛，也就不会在被伤害，或者去伤害。
　　【铃子是不一样的，能够把我偷出来，还是懂得这些弯弯绕绕的人类。】
　　应该算吃掉了大福，雪童子的身体也转变成淡淡的粉色，像被一张果酱渗透的冰皮，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可爱吧，铃子想着，【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就是，嗯，】雪童子又挪到了窗边，它看不到东西，只能歪着脑袋——勉强当作脑袋的那部分，透过缝隙倾听着外边那些孩子稚嫩的声音，【我想见到太阳，融化成今年的新雪，让我的伙伴们好好吃一顿，挨饿的滋味确实难受。】
　　【我想来人类的世界看一看，想知道人类的孩子会吃什么，会玩什么。】
　　【我想在最后的最后之前，再和她见一面，和平的，能听见我说话的，最后见上一面。】
　　【可以哟！】人类的少女拉开窗户，她将不成形状的怪物安置回罐子，抱在怀里，踩着灰色的瓦在冷风和孩子们的惊呼中一跃而下，【第一个行程，来玩游戏吧！】

　　随着铃子跳出窗台，出现在夏目记忆中的画面也开始模糊中断。只是隐约间，似乎听到一声长叹，伴随着茶香的热气蒸腾向上，【又留下我一个人啊……】
　　“醒了吗？”熟悉的女声，是那个雪姬！
　　夏目猛地睁眼，入眼是一个山洞，低矮的石壁映照着跳动的火光，他转头往火堆看去，银色的雪姬离火堆远远的，望过来的目光却不乏关切，她后边正是吓唬他的那个石像妖怪，抵着石壁面壁思过的样子。
　　“真是叫人羞愧，让夏目大人受惊了！”雪姬下手不留情面，给了石像妖怪一个爆栗，虽然打在石头上谁疼还不好说，“这孩子其实没有坏心，只以为是与夏目铃子大人重逢了，请您宽恕他！”
　　“……”
　　似乎感受到夏目看过来的目光，石像妖怪也按捺不住，“对不起！我、我只是想和铃子道谢！”
　　那个时候，它和人类孩子一起玩耍，和雪女终于和解，在太阳的照耀下融化，铃子陪着任性的它完成了所有愿望，可它却没来得及和铃子道谢。等它以另一幅模样与“铃子”再相见时，它高兴坏了。那些狸猫妖怪们果然是在骗它，什么人类很脆弱，活不了那么久，都是谎话，它不是又遇见铃子了吗！

　　“所以你真的不是铃子吗，明明气味这么像？”没有得到回应，石像妖怪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慌张地寻向雪姬求助，“妈妈？”
　　能听出那清脆的声音里充满信任，夏目会心一笑，这是属于见证者的圆满，“不是哦，我是铃子的孙子，我叫夏目贵志。”
　　“啊，对不起贵志，你头还痛不痛，有没有流血，我没想到人类的身躯这么软这么轻，没压坏你吧？”
　　在反应过来之前，夏目已经摸上了后脑勺，似乎存在过痛意，但仔细确认并没有血，没有肿起，“大概，还好？”
　　石像妖怪还想说什么就被洞口震起的雪尘打断。
　　“夏目，你在这儿吗？”

　　是循着气味赶过来的猫咪老师。
　　“老师！还有，呃，老师你抓着的妖怪是？”夏目赶紧和警惕起来的雪姬解释来者是自己人，不过在看到顶着个树瘤脑袋的妖怪被猫咪老师按在脚下时，不免停下了靠近的脚步。
　　身形比雪女更修长的妖怪挣扎着起身，颇为讲究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才拢袖解释道，“在下名叫日月食，您就是夏目阁下吧，在下是来求救的。”
　　“诶？”

　　日月食不遗巨细地将遇到刀剑付丧神的事告诉了夏目。
　　“你说退被戴着眼罩的除妖师带走了？”夏目瞬间想到了有过一点交集的大明星名取，那个家伙就是除妖师。
　　“付丧神大人对在下有恩，在下本想阻拦，只是确实不敌，付丧神大人似乎被除妖师操纵了。”
　　“唔，得把退救回来！”夏目看向猫咪老师，却被狠狠否决了。
　　“你这副豆芽菜身板还能撑得住吗？我可不想照顾——喂夏目！”挤在施展不开的洞穴中，懒得动弹的狐狸妖怪这次灵活得出奇，能将岩石轻易碾碎的爪子及时接住了往下倒的人类。
　　像是突然被点醒，夏目惊觉自己已经折腾了整个下午，不过是窄小的岩洞被火光照得亮堂了，外面的光线早就黯淡下来了。疲惫像背对的飓风，转头意识到的一瞬间将他的意识模糊卷走。
　　“老师，退、唔，干洗店……”

　　软乎乎的，还有种被钩子滑到的感觉，好奇怪。
　　“哦！醒了么夏目？”变回三花猫的猫咪老师又踩了踩夏目脸蛋两下，才跳下枕头将冒着热气的茶盏推过来，“咯，塔子给你煮的姜茶，乘热喝掉吧。”
　　撑坐起来的夏目环顾四周，发现是自己的房间，“是老师带我回来的吗？呼，雪姬她们……”
　　“她们已经回到自己的山林中了，走的时候还给了你一份谢礼。”猫咪老师盯着夏目喝下姜茶后，迫不及待给自己倒了一杯，嗯，热乎乎的，还有点辣，“喂，日月食，东西你带着的吧？”
　　坐在电暖旁边发呆没什么存在感的妖怪用仅剩的手在袖子里掏了掏，将一个用草叶包裹的东西递给夏目，“让在下想想，‘找不到归路的时候，雪会指引你’，那位白色的姬君是这样说的，是祝福吧。”
　　叶子展开，是一个用冰雪雕琢的莓果。
　　“是霜之实啊。”猫咪老师伸出爪子想碰一碰被夏目避开了，“切，小气鬼夏目，不会吃你的啦！”
　　只是在接过莓果之前，夏目注意到日月食跪坐的那一角角落里有一摊碎瓷片，“老师，你又碰碎了什么东西吗？！”
　　“哈？夏目你太过分了怎么能冤枉我，本大爷这么身姿灵动的妖怪怎么会碰倒东西啊！”听不得罪名的猫咪老师激动地捧着热茶，蹦跶抗议，顺着夏目视线方向看过去的时候却骤然安静下来，“你是说那个呀，是那个影茶碗，大概是替你们家谁挡了灾就碎掉了吧。”
　　“……”夏目也跟着呆愣了一下，手却下意识摸上了后脑勺的位置，“这样啊。”

　　将碎碗装到盒子里放置好后，夏目套好外套，那枚果实被他放进了口袋里，便开始在书架上一顿翻找。
　　“在找什么啊夏目，不多躺躺吗？”
　　“之前除妖师给的名片。”他记得有电话的，说不定能从名取周一那儿找到些线索。
　　“你这小身板确定恢复了吗，这么着急——”直接把保温壶里的热茶干完的猫咪老师终于有些受不了，吐着舌头给自己降温，含糊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
　　大概是姜茶起了作用，夏目心中涌动着一股无名之火，这并不是针对猫咪老师，而是那个将刀剑付丧神拐走的除妖师，他捏着名片打断了猫咪老师的话，“我很着急，退在等我。”

　　身形单薄的人类少年下了楼，只留下房间里两个妖怪“三目相对”。
　　“夏目阁下生气了吗？”
　　“生气了吧，”三花猫翻了个身，慢悠悠地从软乎的被铺上跳下，“真是少见，看来又得陪这家伙折腾了。”
　　“哦哦，请让在下也跟着一起吧！”
　　“嗯？”
　　“在下的手臂被那个除妖师带走了，不好好处理的话会出乱子的，时间上的乱子可是大麻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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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