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城》老夫子的口红

61、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我自己来。”余华芳接了药，背过身去。
　　记不清是多久以前，母女俩也这样，安静坐着。烧烤店生意不好的时候，店里没人。桃木木写作业，余华芳就背对着她整理烧烤工具和材料。记忆里，余华芳脊梁挺直，背影挺括，精神抖擞，像课本里写的，风沙中高昂的白桦树。也只不过是几年的时间，她的双肩塌了下去，抬起手时，也没了年轻时的果敢有力。人到中年的萧条沧桑让人心酸。
　　“我来。何必跟她们计较，得不偿失。”知道她疼，不敢擦用力，也不敢擦太深，怕渗入眼，只在眼眶周围上了药。细看感觉没什么用处，桃木木又看了眼说明书，见上边写着消肿去淤，止痛消炎，继续转着外围上第二次药。
　　“我这点痛换她们进医院一趟，也值了。”
　　余华芳看着她，目光又投向身后的颜清和，对上眼觉得尴尬。
　　“你们怎么来了？”
　　桃木木知道她是指颜清和，只是碍于面子也连带着扯上了她。她现在知道好面子了，在全国人民面前打架的时候，也不见有丝毫犹豫。
　　“我在拍戏，颜清和去接我，就顺带一起过来了。”
　　余华芳嘴巴动了动，隔了半晌，说：“不用麻烦，我办完事就回去。”
　　“这样回去？”就怕这会儿家门口都蹲满人，等着她回去分享战况。
　　“我去外面买副眼镜。”
　　“家里待不了。”不说乡下那里待不了，她现在住的地方也不安全，家庭住址都曝光了，要是引来作恶的人，人身安全都有威胁。
　　虽然眼前形势严峻，桃木木还是婉拒了许萌萌朋友暂住的提议，给余华芳上好药，三人就下楼找吃的地方。
　　余华芳故意走在最后，和桃木木和颜清和隔开好长距离。桃木木想和她谈今天的事都没机会开口。
　　终于上了车，母女俩趁着颜清和出去打电话的空档才聊了起来。
　　“清和知道我上新闻了？”
　　桃木木服她这时候还有心情关心这个。
　　“我就是想教训她们，谁知道那里还开了视频。要不然我去道歉吧。”她是不担心别人给她扣泼妇名声，就怕坏了她和颜清和的事。谁能知道两个孩子走到了现在。都过这么多年，丢出去的猫狗都不记得回家路了，这颜清和对桃木木依然始终如一，她不是铁石心肠，说不感动是假，怎么着都不能坏了这段关系。
　　“那些事他都知道。”
　　余华芳说着，眼镜瞟了一眼车里，各种按键控制和屏幕都亮着灯，照得车里白中透着蓝和暖光。上次看见车是白天，她站在外面只觉得车身高大，造型高档，却不曾想里面如此豪华。她猜颜清和家里应该有点小钱，毕竟气度摆在那里，一分都不带假。可就连血脉相连的亲人的她都嗤之以鼻，颜家的人能接受桃木木吗？
　　遭遇了余秋莹的事后，余华芳心里头的那份喜开始冷却下来。
　　“你见过他家人？”
　　颜朗跟踪过她，两人打过照面，那样算见过家人吗？答案显而易见——不算。
　　“还没。”
　　余华芳果然露出哀戚的神色：“娱乐圈不是普通人待的地方。”那些混得好的，有后台，有门路，进去的时候干干净净，爬到哪儿也是干干净净。她们不一样，脚底下是碎玻璃，踩上去不是扎脚就是陷下去，怎么玩得起这个规则。
　　“那我做不普通的人就好了。”
　　“你怎么这么不明事理？你还不明白现在的情况？你现在的名声，说难听点，比臭水沟还脏，就算你和清和结婚，他们家的人也不会高看你。”
　　这话正戳中桃木木心窝，“我会把这些事情解决好。”
　　“怎么解决？”在余华芳看来，被无数网友窥视的娱乐圈之下，此时的桃木木只有隐退，远离是非，放弃舞台中心，过安稳的生活。只要她人不出现，那些有的没的，自然随风去。
　　“你不要管，总之我有办法。”司机买了吃的回来，是刚出锅的热包子。桃木木给她拧开水，又拉下窗四处看颜清和回来没有。
　　外面真的在飘雪，棉花糖一样在夜空飞舞。颜清和在不远处打电话，沉沉的声音透过冷风，隐隐约约听到他在说话。他肩头身上积落了不少雪，挺括的长外套更衬得他身型挺拔修长。
　　冷风灌进来，吹得桃木木周身发冷。
　　“那些都是假的。”桃木木说着，像是对余华芳解释，又像是和颜清和说。
　　余华芳把暖呼呼的包子咽下肚，看了看眼前的女儿，也不知是不是风吹的，还是疼的，看了会儿都眼眶发涩。

　　老桃没死前，家里欠债大约两百多万。车祸的赔偿填进去后，还差一百多万。余华芳刚经历丈夫的惨死，早已心死如灰，再想这压在头顶的债务，简直生不如死。那些人隔三差五上门追债，值钱的都被搬走了，连台破冰箱都不放过。后来家里实在没东西了，那些人就砸东西相逼，好几次差点动手，余华芳挺着脊梁和他们对峙，他们走后她腿软得都站不直。就这么一来二去的闹，也练大了余华芳的胆子。有一次闹起来，追债的头头轻佻地说让年幼的桃木木抵债，余华芳怒火中烧，红着眼拿着菜刀追出去，在烧烤店里一通乱砍，差点就杀了人。那些人吓得魂不附体，灰溜溜跑了，自此不敢对她有过激的言语。
　　而那个她誓死保护的孩子，桃家的小公主，现在却用她不理解的方式，解决了这么大的一个摊子。一百多万，她辛苦大半辈子都赚不到这些钱。桃木木有没有做过那些已经无所谓了。余华芳恨的，不过是自己没用。
　　“要是你……我怎么对得起你爸爸。”余华芳吃着吃着，不禁悲从中来。这才是解不开的心结。
　　桃木木视线模糊，她看着车窗外的颜清和，又看强忍悲痛的余华芳，心里筑起了堡垒层层轰塌。这些年熬过来的苦这一刻好像都有了宣泄口，这个宣泄口带来了母女俩久违的和平。就像爸爸死后，她们从不主动对彼此说起，爸爸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时过境迁，揭开了那道疤，里面是活生生的长在心口的脓疮。
　　她和余华芳没有一个人从那段伤痛中走出来。各自用自己的方式舔舐伤口，却依然久病成伤。
　　“我答应过爸爸，要好好照顾你。”桃木木哽咽着。而余华芳再也没忍住，抱着桃木木痛哭起来。

　　“张永生生性好斗，自负好强，颜氏有意入局东科的消息发散出去，他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挠，甚至不计一切手段进行恶意收购。”颜清和选中张永生，也并非因为桃木木，更重要的，是张永生控股的盛合集团参投的几家国际奢侈品品牌公司，以及生产制作一条链的大型奢侈品加工工厂。
　　颜清和和叶亭生聊了会儿生意上的事，又转而聊起家事。
　　“或许我不该问，但桃木木的事你怎么处理？”
　　“知道不该问还问。”颜清和端起辈份佯装生气。
　　叶亭生笑了：“你这当长辈的还真会鸡毛当令箭。”
　　颜家为他闹得天翻地覆，他一句“知道不该问还问”，搞得他真像闲着没事做。还不是珍珠愁得寝室难安。龚俊在位时，那场集团清洗就引起了不小动荡，那些人有了教训，若是卷土重来，手段必定比之前更不齿。
　　颜清和笑了，“还没到关键一战。”
　　外面的雪越飘越大，颜清和回头朝车里看，暮色的夜里，桃木木的余华芳拥抱在一起的勾勒出轮廓，这一幕在寒冷的夜里透着几分温情。
　　“颜家三老爷子话语权不大，但毕竟是股东，董事会也有席位。我最近研究颜氏的股票发现，早在半年多之前，几家从未见过的基金公司先后接手了华夏文化证券持有的颜氏股票。倘若这帮人联合国际机构，那会是不小的威胁。”
　　“嗯。”
　　叶亭生：“你别光嗯，到底是什么想法？那几家基金公司我查了，但查不到控股股东的名单，和控股数量。我说你这么乐得自在，不会是你干的吧？”
　　“下雪了，挂了。”说完，颜清和就挂了电话。

　　桃木木家毫无疑问有人蹲守，是某个无良的娱乐媒体记者，想来已经等了好久。他靠着墙蹲，脚边放着已经吃完的泡面桶和水果皮，见电梯门一开，急急站起来，举着相机快速按下快捷键。从定格的镜头里看到颜清和深沉的眼眸，他愣了一下，像是不确定似的，他缓缓放下相机。
　　走廊声控灯清晰印照着颜清和的面容，可以看到面部表情甚至眼眸里的暗影。
　　眼前这个男人太熟悉了。
　　他是百鬼夜行游戏的粉丝，早期流传的视频他有看到，视频里的男人只露了侧脸，但和眼前的男人莫名熟悉，而且气质如出一辙。
　　就在他发愣的间隙，保镖冲上去，抢走了他手里的相机，并且抽出了里面的胶卷。
　　“不要！”男人试图反抗，但并没有改变结果，刚举起手就被摁在了墙上。
　　余华芳没想到居然有人守在家门口，下意识地往前一站，挺着胸又想大干一场。
　　“工作牌呢？”颜清和往前，高大的身影徐徐逼近，打下来的阴影埋在身上，有种让人透不过气的窒息。
　　男人咽了咽口水，退至角落：“我是实习生。”
　　桃木木觉得实习生好可怜，什么锅都往他们头上扣。
　　颜清和笑出声，“这个梗不新鲜了。”
　　“对不起。”对上颜清和清亮的眼眸，男人认怂了。
　　在颜清和沉默的压力中，男人不情不愿地掏出了他的工作牌。
　　一群人进了门后，男人垂头丧气地往里望了望，期待颜清和能把工作牌还给他，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桃木木。
　　男人才和她对上眼，吓得一溜烟跑开。
　　“等会儿。”桃木木喊住他。
　　男人慌忙摁电梯，等了几秒没等到又跑去逃生通道，转弯的时候脚底打滑，哀嚎大喊，摔了出去，咚地一声，整层楼的声控灯都亮了。
　　桃木木抱着桃小颜出去。
　　“我不会说出去的。”谁知道那个男人是颜清和，他一个升斗小民怎么敢跟这些人唱反调，就是想趁着年底拿个热门，賺点回家过年的钱，这才冒死来这里守株待兔，谁知道！！
　　千金早买谁知道！
　　“给你的。”桃木木给他扔了个苹果，“别把我的雪人吓走了。”
　　男人接了苹果，愣了：“啊。”
　　“我要你下去，跟你的同僚说，我们待会儿会出门。”
　　男人看着紧闭的门扉，又看手里的苹果，很不确定很紧张很怕死的用舌头舔了一下，生怕上面涂了某些不知名的药物。

　　余华芳知道两人还要出门，苦口婆心地劝。
　　“大半夜还出去溜达什么，外面下着雪，多冷。”
　　桃小颜和她玩了会儿，关系好起来，一人一猪在客厅里玩闹。
　　“我们是出去办事。”桃木木裹了厚大衣，看颜清和。“走了吗？”
　　明天之后，她都不会有像今晚这样的畅快心情了，今夜是战斗前，放纵的最后一夜。快乐后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这场危机。
　　颜清和搂着她往外走：“走吧。”
　　“穿多点，小心感冒。”余华芳在后面叮嘱。
　　雪势果然大了，才到家半个多小时，小区门口的花铺已经看不到花草的轮廓，一眼看去，全是路灯反射的白。两人踩在雪地上，四个深深浅浅的脚印。
　　桃木木挽着颜清和的手，她抬头看他，见他下半边脸露了出来，她踮着脚给他围好。
　　“你冷不冷？”
　　“不冷。”
　　“骗人。”桃木木手肘撞了撞他腰，“才穿这么点。”
　　“男人身体就比女人热。”
　　桃木木切一声。颜清和笑了，将她搂了紧。雪落在他黑发上，星星点点的白，湿气盖在眼睫毛上，两眼微弯。
　　他太高了，桃木木穿着厚重的雪地靴，吃力的走出两步才赶上他。
　　“看来你忘了，我的身体有多热。”
　　桃木木扑上去捏着他耳朵，“颜清和！禽兽。”
　　颜清和把她拉到跟前，单手揽着她腰，唇一下一下点在她脸上，冰冰凉凉。
　　“下雪的晚上，和我睡觉，你不期待吗？”
　　雪在眼前飘啊飘，桃木木也不知是冷还是什么地，激动得两手直挥，“你再说我要动手了。”
　　“看来我被拒绝了，那我今晚自己回去了。”
　　桃木木跳起来捂着他嘴，两人站在雪地里对视。这时候正对面的咖啡厅里，两个打盹儿的男人蓦地惊醒。
　　“哎，那是不是桃木木？”
　　旁边的人拿起了望远镜，对焦后，桃木木和颜清和出现在镜头里。
　　“我去，两人，很亲密啊！这男的是谁？”男人看不清颜清和面容，又转了转镜头，“这男的好像不认识。到底是谁？盖着脸也看不清。”
　　“走走，他们可能要出去了。”

　　司机把许萌萌和小周送回家后，就把车子停小区外，跟了一天的狗仔以为回来的是桃木木，就在外面守着，没想到等到的是桃木木和一个陌生男人。尾随其后的人都惊呆了，觉得抓到了个大新闻，要是能拍到男人真面目，写出个爆新闻，那就大发了。
　　一群人跟了半个多小时。桃木木的车子进入某个停车场后停会儿，又出去。又一路跟，终于来到江边。江边不好躲，车子也不敢开太近，一群人只好下车找隐蔽的地方埋伏。只是没想到这一埋伏，竟是等到天亮。准备的暖宝宝已经用完，为拿到一手爆料，没人敢先走，最后被掩盖的层层积雪压在江边，差点就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一群人吐槽桃木木作，大雪天的夜里跑来江边约会。
　　六点整，车子启动的声音撕裂寂静的江岸，一群人被冻得失去意识，懵懵懂懂地想站起来，却发现四肢僵硬无力。但为了不丢掉到手的猛料，一帮人张牙舞爪地站起来。
　　车子到他们身边停下，司机摇下的车窗里，车里后座空无一人。司机大叔跑下车，怀里揣着几包泡面。
　　“辛苦大家了，这是请大家吃的早点，可惜没开水，大家吃完就早点回家吧，昨夜可是下了一夜雪。”
　　这帮人看着远去的车尾，这才发现被耍了，白挨了一夜的雪。
　　看着传回来的实时监控，桃木木这才明白颜清和说的，看雪人的含义。
　　出了恶气，桃木木一夜好眠。只是，天亮后的交锋，那才是真正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