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城》老夫子的口红

53、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颜清和的到来让这狭小的房子蓬荜生辉，至少在桃木木看来，这堆人看着顺眼多了。

　　余华芳忙里忙外，见满桌的菜都动了筷，又戴起围兜进厨房，等站灶台边了，发现不知道颜清和喜欢吃什么。

　　“哎，木木。”她退出厨房，却见一屋子的人都站起来了，高矮胖瘦不一，颜清和在人堆里，高高瘦瘦，像一片树林里的高苗，格外抢眼，桃木木和他挽着手，两人旁若无人地说话。

　　屋里吵得不可开交，你一言我一语，把余华芳声音都盖住了，好在余秋莹妈被打脸，心里不是滋味，没有参与热闹，酸溜溜地站在一边。她见余华芳看着客厅，走了进去。

　　她是很少见到余华芳笑，反正自从桃木木爸，也就是她姐夫死了之后就没再见她笑，一整天拉长着脸，眼神如干枯的水井，暗淡无光，里面全是被生活打碎的冰冷现实，她整个人站着，都给人一种饱受摧残的感觉。而如今，冰封融化，万物复苏，枝条爆出嫩芽，干枯的泉水渗出清水，一如当年，她挽着男人的手笑意盈盈。余秋莹妈看得刺眼。

　　她和余华芳是亲姐妹，没结婚前亲密无间，无话不说互相扶持，但从余华芳嫁给桃木木的爸爸后，一切都变了。她和余华芳年纪相仿，不差一二。当年是说好了余华芳先嫁，过几年再到她，可惜的是，她们俩都看上了桃木木的爸爸，那个媒婆说的，素雅英俊的男人。她想问爸妈，能不能让她跟他相亲，可还没得及问，余华芳和那个男人好上了。她带着满心的失望和破碎，嫁给了余秋莹的爸爸，那个懦弱无能的胆小鬼。

　　那个男人家境好，余华芳嫁过去衣食无忧，生活甜蜜，令人煞羡，可惜好景不长，那男人家里破产了，欠了一屁股债，后来为打拼去做货车司机，终于死在了一个飘着大雪的深夜。听说死得很惨，脸都烂了。余华芳哭晕了过去，她的心隐隐的疼，却也有畅快感。

　　余下的这一生，余华芳都要活在她之下了。

　　知道她们母女为躲避债务，狼狈不堪，也知道余华芳以泪洗面痛苦不堪，但那又怎么样，活该。她们母女俩的痛苦成了她快乐的源泉，这二十几年里，她的确很快乐，伴随着回忆起那个初次心动的男人时的痛，时间像滚滚洪流，桃木木成了人人喊打的荡.妇，而她的秋莹冰晶玉洁。只不过这一切在今晚发生了变化。

　　桃木木不该找到那么优秀的男人。

　　余秋莹妈越想心里越难受，甚至想端起厨房的开水朝两人泼去。

　　“也不知道两人在一起多久了，现在的男人仗着好看胡作非为的也不少。”余秋莹妈说，“一个男人吃两家饭，别到时候又闹出笑话。”

　　余华芳听她说话都觉得好心情都给糟蹋没了，她把冰箱里的生蚝拿出来，放进水池，倒出来的时候乒乒乓乓响。

　　余秋莹妈还要说，“木木虽然有钱，但总归是不太一样，让她别尽挑着好看的，咱们多大本事，好看的咱们也没本事绑。照我说啊，姐你也做好心理准备，木木的过去摆在那里。”

　　“你出去。”余华芳冷声说。

　　余秋莹妈生气了，她倏地站起来，脸色特别难看：“我这是为你好，木木这几年闹的笑话还不够？一个女孩子，跟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是做小三又卖肉的，哪家的孩子愿意娶她？这点你自己清楚，要不然你也不会窝在这破地方，早和她享福去了。”

　　余秋莹妈用尽了全力喊，咆哮着，宣泄心里的不快。而这声大喊阻隔了外头的说话声，客厅里先是一处地方静了下来，紧接着连锁反应，整个屋子全静了。桃木木像被人脱光了衣裳挂在高高的楼层，极至羞辱。

　　亲戚们面面相觑，有些甚至抱着看好戏的心态，都在等着，看着。

　　桃木木缓缓松开手，和颜清和隔开距离。

　　“我说的不对？”余秋莹妈还在火上浇油，句句逼问余华芳。

　　余华芳压抑在心里的痛楚，顿时如被人扒皮抽筋，呼吸一口都痛彻心扉，她耳朵里嗡嗡嗡的响，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扇她”。而她也这么做了，她扔了菜刀，两步并一步快步上前，狠狠地扇了余秋莹妈一巴掌。

　　余秋莹妈得意没到两秒，胖身子像陀螺一样转了一下，跌坐在地，愣了会儿反应过来后捂脸大哭起来。

　　余华芳心里还不畅快，呼吸剧烈起伏，她看着这个形同陌路的亲妹妹，这几十年亲情决裂的恨意在蔓延。她已经尽量不和她们有牵扯瓜葛，这帮人倒好，不知羞耻地沾上来，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你给我滚。”多看一眼她都觉得恶心。

　　“你以为我稀罕！扫把星！”余秋莹妈跌跌撞撞站起来，猛地往外跑。她双腿无力，出了出房门差点摔倒，还是一旁的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余氏夫妇一走，屋里又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尴尬。余华芳看着颜清和，局促得不知下步该如何是好。

　　桃木木垂着眼，双肩已然颤抖。她早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那些汹涌的黑料不止将她淹没，也迟早吓退颜清和。他不告而来的甜蜜顷刻崩塌，而今只是无尽的绝望。

　　这血淋淋的伤口在他面前摊开，实在太丑了。

　　这样僵持站着一会儿，颜清和主动牵起桃木木，拉着她进厨房。

　　好强一生的余华芳红了眼，她看着眼前这个走来的年轻男人。他走过来，余华芳望去的视线逐渐逼仄，直到站在低矮的厨房门边。

　　她们这院子古老，建筑设计是七八十年代风格，中庭的露天大院，屋里房檐都很矮，颜清和一米八几差不多就到屋顶。

　　“我能帮上忙吗？”他嗓音轻轻，丝毫没有被影响，望着余华芳的目光一如少年时的真挚。

　　余华芳嘴唇哆嗦了会儿，在眼泪控制不住流下时，快速转了身。

　　颜清和的话犹如水中炸.弹，把所有一旁看戏的亲戚混沌脑袋都惊醒了，一群人一窝蜂地涌进厨房，手忙脚乱地问余华芳要弄什么。

　　余华芳僵硬地笑了笑，指着外面让颜清和坐着等，她转了身继续洗生蚝。

　　看着这屋子的奇葩，颜清和无法想象他要是不回来，又是什么样的光景。桃木木彻底不作声了，抿着唇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坐回客厅，不忙活的大爷大叔大婶围过来，发挥刨根问底的传统，把颜清和从家庭人口，工作情况，月薪多少都问了个遍，就差祖上人口没涉及。
　　颜清和挑着答，回模棱两可的问题。

　　“这家里这么多人，经济压力挺大的吧。”三个孩子，弟弟还没买房，有个妹妹刚毕业，家里开销不少。

　　“还好。”

　　桃木木都快笑喷了，七大姑八大姨听说要颜清和家七口人时，更是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现在物价这么贵的情况下，哪家挖煤大户还敢生这么多孩子。

　　“那以后还要给弟弟买房吧。”一大婶一脸可惜地看着颜清和。

　　颜清和懒得在这种话题里浪费口舌，随便应了一声就和桃木木说话去了。

　　“你家亲戚这么奇葩？”

　　“见识到了吧。”桃木木还没从刚刚的小插曲里恢复情绪，此时心情低迷，提不起多少兴致。

　　颜清和看穿不说破，轻轻捏了捏她腰，当着大伙儿的面凑过去亲了她一下。

　　都是乡里淳朴妇女，浪也是女人之间含蓄的浪，偶尔说几句房里话，公众场合搂搂抱抱又亲吻的没几个，虽然都很羡慕，但也没人敢放开胆子这么做，女人间的八卦能把荡.妇的名头挂在你头上，谁都小心行事。

　　年轻的大婶们心里冒着酸泡泡，一口一口地夸两人感情好。

　　余华芳弄了几个海鲜，铁板鱿鱼，干锅狗肉和酸辣鱼片跟鲜炒虾，这是家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菜了。
　　她清出了空桌，叫黄秘书跟桃木木司机一同上桌。

　　几个人坐下还剩一两个空位，几个大婶搬了凳子过来，挤着坐了下去。

　　一顿饭在虚假的和睦中度过，大叔大婶们依依不舍地走了，临别时特意叮嘱桃木木和余华芳，结婚了一定要请他们，最重要的一点是，亲戚之间，友好往来，要多多联系。

　　人一走，家里就静了。雨还在下，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

　　现在八点多，此时回市里，时间还够，不过会挤，大约夜里十二点一点才能到。桃木木料定颜清和不留宿，打算送他上车。刚拿起他外套，他问要去哪儿。

　　“送你上车。”

　　余华芳在厨房洗碗，听说颜清和要走，洗了手出来。

　　“我打包点菜给你们带回去。”出锅的时候她特意留了点，就为了给两人带回市里。“放微波炉热了就能吃，早上去上班也省事。”

　　余华芳以为颜清和就是个普通的上班族，还想着多准备明天的便当给他带回去。

　　谁知道颜清和突然来了一句，“今晚不回去了。”

　　余华芳停了手中的活，桃木木也看着他。

　　见母女俩都没说话，颜清和挑了眉，“不行？”

　　“我去收拾客房。”余华芳二话不说放了便当。

　　黄秘书去车上拿颜清和的行李，桃木木司机吃了饭去外面找旅馆住，屋子里只剩桃木木和颜清和两人。

　　“你习惯在外面睡？”她家没暖气，也没有席梦思，床板硬得很，他在这儿睡一晚，还不如淌着夜色回市里。

　　颜清和笑她装腔作势，手按在她后颈处，大拇指在她耳朵上轻轻来回摩挲，“总要经历的，不是吗？”

　　桃木木抿着嘴偷偷笑了。

　　～

　　颜清和去洗澡了，桃木木出来帮余华芳收拾客厅。桌子凳子收拾得差不多了，余华芳装着和桃木木搭话，实则是想了解更多信息。

　　“好多久了？”

　　“没多久。”

　　余华芳擦桌的动作顿了一下，看她：“他知道你的情况吗？”那些娱乐圈的事。

　　“那些又不是真的。”这已经不是一两次否认，桃木木知道她不信，也不奢求，反正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颜清和洗好澡出来，回屋里转了一圈没见桃木木，他出去找人。到了客厅，余华芳告诉他桃木木在院子。

　　雨还是下，凉飕飕的。桃木木站在院子对面的房檐下不知在摘什么，扑通重物落地的声音在纷飞的雨声里格外响亮。

　　“在干什么？”颜清和绕着围廊走过去。桃木木冲进雨里，她捡起了一个绿色的椭圆型的东西。

　　“木瓜。”

　　桃木木把木瓜举到他面前，献宝似的笑得开心，看得颜清和也弯了嘴角。

　　“怎么吃？”

　　“腌酸，我会弄。”

　　颜清和跟着她进厨房，准备刮皮，余华芳进来了。

　　“大半夜吃这个也不怕伤胃。”

　　“不怕，以前也经常吃。”桃木木戴好手套，找了刮刀开始干活。

　　余华芳倒是笑了。

　　桃木木头发没绑好，垂落在肩头，一簇两簇。颜清和替她捋至耳后，她抬起头冲他笑。

　　“我做这个很拿手。”那时候没钱，这些木瓜是家里的美味，她两天就开一个，就这样熬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颜清和是回国后调查她才得知，她们曾经家欠了那么多钱，回想她这几年的辛苦打拼，心疼不已。颜清和覆上她的脸，大拇指在她眼角边轻轻摩挲。心想着，这里承载了她多少泪水。

　　“桃氏酸辣木瓜丝，保准你吃了永远忘不了。”

　　“独家秘方？”颜清和好心情的顺着她话说下去，懒洋洋地问，“传女不传男？”

　　“颜总想学？”

　　“未尝不可。”

　　桃木木刮皮的动作很利索，看得出是熟手。细长白皙手指滚动着木瓜，刮出的绿皮一条条长而均匀，看着倒是一种享受。

　　两人看着彼此静默无声，桃木木把最后一片皮刮下来，抽了两个一次性手套给他。

　　“戴上。”

　　颜清和戴好，桃木木把木瓜放他手里，指挥干活：“来，颜总把它开了。”

　　事实证明，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快，颜清和开了木瓜又刮丝，霸道总裁的气质在厨房里也是丝毫不减。

　　余华芳进来拿开水，看两人蹲在地上忙活着，不由摇了摇头。

　　～

　　夜里，桃木木辗转反侧睡不着，躺在床上想了会儿，她打算去找颜清和，套了外套蹑手蹑脚去开门。她不敢弄出大动静，余华芳就在隔壁，她怕被听到。

　　外面没开走廊灯，桃木木摸黑走，不小心踢中了门边的景观树，咣一声响。桃木木吓得呼吸凝滞，好在余华芳没听到——屋里没亮灯。

　　桃木木敲了颜清和的门，压着嗓子问：“颜总睡了吗？”

　　过了会儿，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脚步声响起后，门开了。

　　他背对着光，眼睛沉溺在冷暗的夜里。身后是呼呼的夜风，雨声淅淅沥沥，桃木木冷得发抖，但心口却滚烫。

　　“我……睡不着，找你聊聊天。”

　　颜清和哼出一声笑。

　　桃木木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毛，她转身，有点气呼呼的，“不聊那我走了。”

　　“不聊，就需要暖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