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活确认》风歌起

2、三月十六日

　　高中生可能是适应能力最强也最不强的群体，反正到哪儿都是学习，学的东西也千篇一律，只是不同老师的授课方式不同会让人觉得很难受。

　　莫浅夜作为文科班稀少的男同胞之一，自然也是偏向理科思维一些，像政治这种需要觉悟的科目他向来都学不好，在一班的时候因为老师很有趣倒还听得进去，到七班之后换了个照本宣科的老师，学习热情瞬间低到极点。于是换班后的第一次月考，他的排名猛地掉到了年级一百二，整个人都有点丧。

　　出成绩的那天，班上哀嚎不断，尹若天虽然自己也没太考好，但还是要担起班长的职责安慰大家没关系这只是一次小考试。可终究只有十七岁的少年回座位后边订正错题，边忍不住叹了口气。

　　莫浅夜对成绩的态度向来是随遇而安，丧一会儿又能拿自己的分数开玩笑，猛然看见尹若天有些难过的侧脸，便坐过去搭他的肩，“嘿朋友，没事，我考得比你还差呢，不就是个月考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也没说什么丧气话吧？”尹若天在这半个月里已经熟悉了莫浅夜的靠近，笔下不停，头都没抬地回话，“我没事的，有这工夫不如回去学习，嗯？”

　　莫浅夜知道尹若天这样的人喜欢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也不说破，只是把自己的卷子拿过来笑嘻嘻地请教班长大人哪里错了该怎么订正，于是踩着晚自习上课铃走进教室的尹若天同桌一眼就瞧见莫浅夜霸占了自己的位子，然后习以为常地抱着自己的东西坐在了后排空着的座位。

　　学习是一件只要你沉浸进去就会让人觉得满足并且对时间流逝毫无察觉的事情，两个少年就这么一起学习了一整个晚上，互相讨论错题思考方法，实在想不出来就留着等第二天老师过来讲解，倒也是一段愉快的时光，两人甚至在十点放学后约着吃了宵夜才回家。所以尹若天怎么也没想到，只是一个晚上，莫浅夜就像变了一个人。

　　尹若天因为掌管班级钥匙的缘故，每天都来得特别早开门，而莫浅夜则是会给自己留出充足的时间浪费在路上并且确保不迟到的性格，所以也习惯性地早起、习惯性地在开门之后第一个来到教室。早读开始之前他们总会边吃早餐边闲聊两句，但是今天莫浅夜的精神明显不太好，连早餐都没买，到座位之后也是沉默地趴在桌子上，尹若天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是摇头，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模样。

　　“莫浅夜，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尹若天颇为无奈地轻拍他的头，“你说句话好不好？这样我很担心，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一点家庭矛盾，说出来怕你笑话。”莫浅夜的声音因为埋在胳膊里而显得闷闷的，以至于尹若天没办法分辨其中的情绪，“我发现你自从知道我身体不好之后总是用这种哄小女孩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可是个男人好吗？不需要你的同情。”说这句话的时候莫浅夜偏了偏头，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侧脸。

　　尹若天被他说得一时语塞，莫浅夜见他有些尴尬，轻笑一声，又把头缩了回去。

　　莫浅夜的沉默一直维持到中午放学，脸色沉得吓人，旁人都不敢跟他说话，任他一个人独来独往。尹若天的家和莫浅夜的家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但是他为了跟莫浅夜和好，选择跟着对方走一段。

　　上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莫浅夜心情不好的时候干什么都一副大爷样，提前五分钟出了校门。若天虽然没干过这种类似翘课的事，但为了友情还是追了上去，一开始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等莫浅夜自己发现他，后来察觉到前面那个人根本不想搭理他，只好小跑几步把人拦了下来。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用那种口气跟你说话。”尹若天温柔惯了，即便是被人讽刺也不太生气，反而觉得确实是自己的不对，低眉顺眼地给人道歉。

　　莫浅夜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最看不得别人向他示弱，拉了一上午的脸有点破功，半晌才憋出两个字，“没有。”

　　“我承认，这段时间我确实不自觉地把你放在了需要被保护的位置，所以态度比较软，我不知道你很在意这种事情，但是我真的没有把你当成女生看。”

　　“……不是你的错，我今天心情不好。”

　　“那你不是生我的气？”

　　“不是……我就是，跟爸妈吵了一架，心情不好。”

　　“怎么吵架了？能跟我说说吗？”

　　“跟你说了又有什么用……”莫浅夜有点不耐烦地想错开他往前走，抬头却看见这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人委屈的眼神，又一次很没用地心软了，别扭地吐露了一些心声。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莫浅夜跟家里的矛盾从上高中开始就有了。莫浅夜是被外祖父母带大的，从来没感受过什么一家四口的幸福——他还有个长他七岁的哥哥——只知道自己出什么事都靠不了别人，只能靠自己。

　　外祖父母过的是比小康还要节俭的生活，母亲在他两岁的时候离婚，改嫁去了外地，一直也没怎么回来看过他，而父亲带着哥哥出去打工，他上初中时才对他们有些清晰的印象。这种尴尬的境地，导致莫浅夜一直是个连自己有多苦都不知道的小孩，他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妈妈回来看他还带他去逛夜市，他看中了一把很酷的小手枪，但是妈妈说不行，你不能买，所以他有了模糊的即便是喜欢的东西也不一定要得到的概念。

　　母亲如此，父亲其实也不怎么样，带着哥哥打工好几年没攒下什么钱，一直都是混日子想着一夜暴富的过法，也没把哥哥教好，二十多岁依然没有正经工作。所以莫浅夜一直都在心里给自己压力，他要供养不成器的父亲、供养去年刚给继父生了女儿的母亲、供养养育他十几年的外祖父母，当然也不能对不成器的哥哥袖手旁观。可是他只是一个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从小到大用自己的压岁钱交学费、偏偏学习还不拔尖的小孩。

　　以前莫浅夜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好，他觉得能偶尔吃点零食、不用担心考试就已经很好了，他甚至不知道梦想是什么，只会在作文纸上从善如流地写“我想成为一名人民教师”这样的话。初中时，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零花钱，但是他想像其他男生一样买很帅气的东西，所以他想赚钱，可是他没有方法，只能从早餐钱里省下来。上了高中之后，学习压力倍增，他也终于接触到了一些关于成人世界的东西，知道了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却是万万不能没有的，知道了赚钱没你想象中那么容易，而母亲依旧在为他的学费和生活费同父亲争执。

　　有那么一瞬间，莫浅夜觉得，何必呢。

　　反正他只是一个学习不好考不上名牌大学的人，反正他的前途渺茫，为什么还要读书？还不如出去打工。

　　这次月考的成绩不太理想，最近家长们似乎也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所以拿着成绩单说了莫浅夜几句，说得莫浅夜一下上了火，顶了几句嘴，见实在说不通，便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不吃饭也不洗漱直接睡到第二天。

　　当晚莫浅夜做了个梦，中考前毫无基础的自己满怀希望地报了美术生艺考，回家后想问问当高中老师的亲戚应该准备什么东西，结果所有人都跟他说，“你一个男生为什么要报美术生？美术生没前途，况且你成绩也不差，何必浪费那个钱，别考了。”

　　“天天就知道玩手机画什么破画！没见过这么大男孩子还整天窝在家里画画的，画画能当饭吃吗？看看你都掉到多少名了！得亏当初没让你去当什么美术生，不像话！”

　　铺天盖地的声音像泥潭一样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