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之殇》霞乱

3、第一章 我的朋友向飞

　　我原本是个人像雕塑师。
　　但三年前我打碎了工作室中所有作品之后，就再无法塑造任何或者美丽，或者忧伤的面孔了，不管是什么，我只觉得恐怖。
　　为了生计，我打过不少乱七八糟的工，闲散惯了，干什么都长不了。
　　最后我在一个小培训班里当了个老师，教那些想考艺术类学校的孩子，素描和色彩。
　　薪水不多，但足够维持。
　　白天在培训班里，时间过的不快也不慢。
　　下班后，时间便开始慢的可怕了。
　　我总为打发时间而发愁，似乎只要一静下来，人就跟着变得空空的。
　　某天，在租平房里弹琴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发小儿向飞，原来都三年了，我才想起这个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原来…三年了…我的脑子才能想起别人…

　　“你丫的，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呐！死那儿去了啊！”向飞咆哮得声音，出奇的大。
　　找了个街边儿的大排挡，电话了向飞，他话都没说利落就挂了电话，以火箭的速度，骑着他那辆跟三年前一样的破哈雷出现在我面前。
　　“我这不归隐山林么。”
　　“说实在的，这三年你跑哪儿发财去了！”向飞点了只烟，皱褶眉头抽。
　　“一直在北京的。”
　　“我操！孙子，你忽悠我玩啊！”
　　“真的。”
　　“操！你玩失踪还把我当不当兄弟了，我他妈真以为你丫死了呢！”
　　声音更大了，我估么再说他得冲上来打我。
　　“我就是想静静，没别的。”
　　“别跟老子装他妈艺术青年，你怎么不五台山当和尚去，那儿最静！”
　　“咱初中那会儿去时候，都挤死了，当和尚也不消停。”
　　我倒了杯啤酒，跟向飞碰了下杯，一饮而尽。
　　“哈哈，我操得，还记得那群肥僧么，都他妈用V70，各个儿肥头大耳，操！那时候咱还BB机呐！你这孙子，还倍儿虔诚的跟那儿拜，还非拉着我跟逸宇一块儿跪。”说着往嘴里扔了个花生米，特鄙视的看我。
　　是啊…五台山…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我就陷进去了。
　　登上那1080阶台阶之后，我才听旁边儿的人说，
　　1080代表闯了1080个难关。
　　登上来之后许愿，一定会实现。
　　我记不清，那到底是那座山了，
　　只记得我兴奋的拽着逸宇和向飞，跑进正对的大殿，跪在那里，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我对着菩萨说了什么呢…
　　其实，我什么也没说。
　　脑中浮现着的是逸宇的笑脸……

　　“发什么愣呢你！”
　　“没啊，接着喝。”
　　年纪大了么，总这么容易回忆。
　　“说实在的，你是不是犯了事儿了，躲这么久，你妈那阵子疯了似的找你。”
　　“我后来电话她了，没事儿。”
　　“我操，你怎么不电我啊！”
　　向飞还是老样子，容易激动，那灌酒速度，我可比不了。
　　“是是是，大哥我错了，跟您赔不是！干了干了！”
　　“呦吓～几年不见，酒力见长啊！以前，你丫一喝酒就跟小媳妇似的，那脸红的。”
　　我笑笑，连连点头。
　　确实，能喝了不少。
　　因为醉生梦死过…酒就不再是酒了。
　　“以前都逸宇那小子给你挡着，不然够你丫死一百次的了，哎哟！瞧我这脑子，等我把丫电出来。”向飞边说边摸兜掏手机。
　　“别叫他！”我大叫。
　　“犯什么病，我都打通了，唉？逸宇～我跟…”
　　我扑上去抢了电话，挂断，那速度跟动作，疯了似的。
　　“你丫干嘛啊！”
　　“他们不知道我回来了，跟家里说我在外地。”把手机丢给向飞，我把头转向一边，喝酒。
　　“我操，我真糊涂了，先不说我，你玩消失，连你弟都骗着，你这演的那一出啊你！”
　　向飞抓着他那蓬松的短毛，他一烦就爱抓头发，一直没变。
　　“把你当兄弟，就别问了，总之就你知道我在。”
　　“操，我他妈还窝藏重犯，知情不报呐！你他妈没杀人放火□□妇女吧！”
　　“你看我像这种人么。”
　　“说不好，你丫变挺多，深沉了。”
　　向飞点烟，却打不着火，我掏出火机帮他点上，他护火时看我的眼神，是疑惑和惊讶。
　　“还抽上烟了？”
　　“偶尔抽，烟不勤。”
　　马路上乘凉溜达的人不少，夏季的北京，晚上比白天热闹。
　　尤其的大排挡，点上几瓶儿普燕（普通燕京啤酒），来几盘儿麻小儿（麻辣小龙虾），花生，毛豆，一招呼，这就算过上夏天了。
　　我跟向飞一杯接一杯的喝着，他酒过三旬就变话痨，从他口中得知，逸宇在我离开后，接手了我的工作室，弄得不错，钱也赚了不少，人也跟原来一样，没半点儿改变……
　　他早就忘了吧…
　　“你现在成天干嘛？”
　　“在个培训班教小朋友画画。”
　　噗－！向飞一口酒全喷的桌子上了，那表情特别难拿。
　　“你这三年就干这个？”
　　“不是，也干过别的，没这个挣的多。”
　　“我说哥们儿你没事吧，你就干这个？！”
　　我笑着给他倒酒，显然他酒都懒得喝了，一双丹凤眼，眼看着快瞪成双眼皮儿了。
　　“没什么不好的，挺放松的。”
　　“我的高材生诶！您这混的都快跟农民工有一拼了吧。”
　　“怎么，瞧不起农民工？”
　　“得得得，你他妈这是自干堕落，脑袋给驴踢了！唉～我说是不是你们这搞艺术的，就得活得特抽象？生怕别人能理解你们内思维方式啊！”
　　向飞重复着灌酒吃花生，灌酒吃毛豆得动作，而我，真到有点儿后悔叫他出来了，因为他不仅絮叨，而且嘴没把门儿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告诉逸宇，我就一直没走。
　　哈哈，真想笑。
　　到了现在…还把自己当个人…还希望着，我走到那儿，干了什么，对逸宇来说有所触动吗？
　　真贱！贱的不行了。
　　“说真的，你别瞎糊混了，你妈你弟知道非疯了，别说他们，你丫这样，我都得疯。”
　　“老板～再来4瓶儿。”
　　“你丫听没听我说话啊！”
　　向飞声儿巨大，惹得周围不少人看我俩，他不以为然的接过酒，把杯子满上。
　　性格相差很大得我们，却出奇得合拍，我一直认为这就是所谓的互补。
　　“你这孙子，从小就蔫儿主意大，什么都憋着不说，早晚给你丫憋出病。”
　　“是是是，你能不这么热情么，小点儿声，影响不好。”
　　“操！你他妈都这样儿了，还要什么影响啊！”
　　说着猛得又灌一杯，我也跟着喝，这一杯接一杯的，眼看着脚底下的酒瓶儿都东倒西歪了一片。
　　不觉得醉，还是我一直都没醒过？
　　我俩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从人少喝得人少，眼看周围一桌一桌的散。
　　“逸云，我跟你丫说，你这回不许在瞎B跑了，不然给我逮着你小子完了。”
　　“恩，有工夫我就找你。”
　　“操，你他妈还装繁忙啊！把你那破工作辞了，装他妈什么老师，你丫有证儿么！”
　　我不说话，看着马路继续喝我的酒。
　　“唉，你让哥们儿说你什么好，跟你说，我刚盘一酒吧，来一起干吧。”
　　“我可没钱入股。”
　　“操，那你当来打工的成吧，你他妈给谁干不是干啊，还是你看不起我？”
　　“我哪儿敢看不起您。”
　　“那就这么定了，趁着没喝高赶紧答应我，别后儿个你不认帐。”
　　“我再想想。”
　　“孙子～少来这套，你丫不答应我，现在利马儿告你妈，看她不楔死你的。”
　　虽然被骂被威胁，但心里依旧暖暖的，原来还是有人关心我的。
　　喝得凌晨三点多，老板终于耐不住性子来劝我们了。
　　向飞早高了，还死活不承认，我拉着他，推着他那破哈雷，往我住的小院儿走。
　　深夜的北京，街道静的只听的到我俩的脚步声，一路向飞都在絮叨，扯东扯西，天南地北的说，从我小时候帮我跟逸宇跟营房部院儿的孩子打架，到没上大学觉得自个儿特没文化，再到把我从头倒脚骂了不下十遍之后，终于到了我那破屋。
　　推门进去，一找着床，向飞就倒了，一只大拖鞋还掉的门口，我捡回鞋，停好车。
　　看着床上已经睡的呼呼的向飞，我嘴角都不由得上扬了。
　　三年了，都该过去了。
　　既然没勇气去死。
　　我就该活得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