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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冬日里温软的阳光被瑞雪晃得有些刺眼。

      久冀下意识拿手去挡,却又悻悻的放下,皱着眉头,任由阳光肆意的穿梭在她身体各处。

      摊开手却没拦住半分霜雪,没原由的心烦。

      不知是不是她成了鬼魂的缘故,从前顶喜欢的太阳,现在也觉得碍眼。

      掐着指头算算日子,今个儿应该是她头七。

      承安三十年八月廿一,先帝爷最终还是没撑过这个多灾多难的夏天,连储君都不曾立下,便急急撒手人寰。

      六皇子沈峘被百官推为新帝,改年号为顺德。

      顺德元年,浮生四部谋害开国功臣,动摇国本,意图谋反。

      新帝震怒,连下三旨,派下重兵,以四部之主久冀为首,共一百零二人全部被压入天牢,就等七日后斩首,一时间天牢人满为患。

      爹爹和大哥拼死阻拦的人,最终还是坐在了那张龙椅之上,万人拥护,仅凭一张圣旨,便将历代相传的浮生四部,轻易捏死在他手里。

      久冀生前就常说,六皇子权倾朝野,先帝都早已奈何不得,她小小一个浮生四部,不过百十号人,如何能以卵击石,拦下这头下山猛虎。

      可她每抱怨一次,她爹就揍她一回,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闭嘴,反正他们这种人全是短命鬼,咋死都一个样。

      浮生四部象征着国家的秤杆子,斩小人,扶贤臣。

      当年武帝开国,曾将一把弑君剑交到他们手上,平日里斩佞,必要时弑君,不受他人管辖,就算是皇帝也要敬上三分。

      听起来是不是贼厉害!

      可说白了啊,其实就是开国皇帝的一堆走狗,成天穿的跟行走的棺材板儿一样,守着屁大点的地方。

      主要任务就是在他老人家身死之后,替他看着后代的熊孩子,以保他打下的万里河山能够万世相传。

      万代?做梦。

      这不才五代,他可怜的小走狗们,就让自家熊孩崽子一巴掌拍死了。

      这种日子,久冀老早就不想过了。

      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久冀享年二十八岁,前半辈子被关在鸟不拉屎的地方练武,后半辈子被困在皇宫里头为官,说是做官,也不过是先帝爷称她一句久卿,百官叫她一句久大人。

      拿着不多不少的俸禄,谨小慎微,半人不鬼的在刀尖上过一辈子。

      不过,她最烦的还是终日穿的那套棺材板一样的官服,她本就长得英气,身材又比一般女子高挑,穿上那官服,再戴上一顶银冠束发。

      活像个厂里的大太监。

      可怜她这一辈子,只穿过一次裙子,在她十二岁生辰那天。

      一件鹅黄色的小妖裙,还披了件狐皮大氅,好看的紧。

      不过久冀记性不好,那天的事她多半都记不得了,只依稀记得那是个雪天,她这辈子唯一吃过的一串糖葫芦,还让人抢了半串。

      你说,这活得有什么意思。

      所以久冀进了这天牢,就赶紧咬碎了后槽牙里的毒/药,她赶着投胎!

      下辈子她定得投个好人家,做个娇香玉软的富贵小姐,找个风神俊朗的如意郎君,啥都不干,就做一辈子白白胖胖的米虫子。

      可不能再像这样,刀尖舔血活一辈子,都活到二十八了,连男人的小手都没牵过呢。

      久冀抻了抻筋骨,又飘回了那阴冷骇人的天牢。

      虽说没牵过小手,可她却亲过嘴,和眼前这个男人。

      这男人是个死士,没有她那样的好运气,一进来就被剜掉了后槽牙,吊在这足足也有七天了。

      都说死士惯会熬刑,久冀这次也是长了见识。

      这七天里,天牢这些人也算是卯足了劲,烙铁、铁鞭、辣椒水,甭管是啥就是往上一顿招呼。

      七天熬下来,这人身上差不多都扒了一层皮,快看不出个人样来了。

      丁点好皮肉都找不见不说,有些地方更是连皮肉都没了,露着森森白骨,饶是久冀这种心狠手黑的王八蛋,看着都要心里一揪。

      可这男人只死死抿着唇,除了偶尔的闷哼和隐隐倒吸的凉气,再无别的声音。

      真是个傻子,这是久冀在这儿飘了六天得出的结论。

      听狱卒说,这人是钻了空子,单枪匹马杀进来的,天牢是何地,单枪匹马就敢擅闯,她手底下怎么养出来个这么傻的人。

      如今这死士耷拉着脑袋,已经许久都没动静了,大抵也是撑到极限了。

      久冀飘到他身前,仰起头看着那张满是伤痕,已经难以辨认的脸,努力回想着,这人原先应当是长成什么样子的。

      宽厚的背,细窄有力的腰身,遮住大半张脸的面具,面具下是什么样呢,不算白净,棱角分明……

      久冀想破脑袋也只能想起一张模糊的脸。

      这死士在六年前还是她手下的影卫,在她印象里,两人只见过寥寥几次,她看到的还多半都是这人的后背和头顶。

      真正看见这人模样的,只有一次,那天这人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好死不死的半夜来爬她床。

      刚亲了她一口,就让她一耳光扇过去,从此聋了一只耳朵,被她拾掇拾掇,丢到后院儿去了。

      于是就连头顶和后背也再没见过了。

      久冀又往上飘了飘,昂着头,与他鼻尖贴着鼻尖,一滴血顺着鼻尖滴落,从她身子当间穿过,久冀看着满脸血污的男人。

      “阿北。”久冀试探的叫了一声男人的名字。

      死士颇为费力的抬起眼皮,咳了一口血沫子,倒是给久冀吓了一跳,难道这人能通灵?

      “开门。”久冀变成这形态后,五感就不是太灵敏,身后传来说话声,她才知道来了人。

      久冀转过身去,只见那狱卒正在一旁一脸谄媚的收拾栓门的锁链。

      来人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一身缎面小袄,外边还加了件雪白的狐皮大氅,绣花嵌玉的红色的小靴子,踩在这腌臜的地面上,平白沾了许多血污。

      看到来人,久冀长舒了口气,这呆瓜终于也算有救了。

      这女子乃是长平长公主,六皇子心尖上的胞妹,久冀生前与此人交集不多,但只要见面,就一定是为了这颗呆瓜。

      先前长公主多次向她要人,久冀本不愿与她有所瓜葛,可她多次开口,也就让她动了心思。

      若没有那个吻,阿北怕早去她府里享受荣华富贵了。

      女子瞥了眼狱卒,扬了扬下巴,一路上这些关卡,女子的小手却一次都没从手捂子拿出来过。

      狱卒会了意,堆了满脸的笑,弯着腰开了门,那脑袋都要抢到地上去了,可女子带了人就走,连身后的仆役都没正眼瞧他一眼。

      入眼的血污和屋中的气味让娇小的女子皱了眉,终于抽了小手出来,掩住口鼻。

      女子上下打量了一圈,没好气的跺跺脚,甩掉了粘在裤腿上的两根破稻草,眉眼之间皆是嫌恶。

      要不是为了这只蠢狗,她才不会来这腌臜污秽之地。

      “喂,本公主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跟不跟我走!”长公主走近了些,拿小手拼命的扇着鼻子,可男子这次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抬。

      小公主见眼前人没个反应,涨红了小脸,有些恼怒,小手都攥成了个小粉拳头。

      把那手捂子往伸手人怀里一塞,赌着气走到男人身边,抽根铁签子,抖抖手腕,在空中挥出“咻咻”两声。

      不等久冀回头,那铁签子就刺进了男子血肉,那双白净的小手却还不打算善罢甘休,一下一下,在本已经血肉模糊的伤口中,使劲翻搅着。

      男子闷哼一声,便死死咬住嘴唇,不再出声。

      久冀“啧”的一声,皱了眉头,她原先以为这长公主只是从小锦衣玉食,所以难免娇气任性了些,却怎么也不曾想到,这个娇小的姑娘会如此恶劣。

      被死士生生咬烂的嘴唇鲜血如注,久冀冲上前去,却抓不住那只施虐的小手。

      “阿北。”久冀直直的站在一旁,她已然身死,除了旁观这场无由来的施虐,她别无他法。

      小公主许是发泄累了,见人也没反应,终于丢了那铁签子,寻了帕子净手。

      “你是铁了心要在久大人那儿,当一条没人管的野狗,可惜人家不想要你。”长公主踱步到一旁,随手扔了帕子,向身后的仆役摆摆手,示意他们到前头去。

      其中一个快步向前,抓住了死士的脑袋,逼着他抬起头,另一个则站在原地,打开了怀里的箱子。

      久冀只往里瞥了一眼,笑了。

      这帮王八羔子,果然连她尸身都不肯放过,不过她也是个王八羔子,竟动了把人许给这混账的心思。

      久冀飘到死士身前,试图用手遮住那人的眼睛,却也只能是徒劳。

      “阿北啊,别看了。”

      死士的头被人死命的扯起来,昂着脖子,拼命的咳了几下,才堪堪顺了气,睁了眼。

      抬眼往那箱子里一看,登时就瞪红了眼睛,猛地抽了几口气。

      久冀别过头去,不愿再看,豆大的泪珠却从她身子穿过,直直砸在地上。

      傻子,有什么好哭的!熬刑都不哭,这时候哭什么。

      久冀长舒了口气,那盒子里装的,是她的项上人头,发丝散乱,满脸的血污烂泥,沾满了碎稻草,看上去骇人又难看。

      阿北十指死死的扣着身后的刑架,木屑刺进指缝里,却不自知,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一双眼,紧紧盯在那盒子上。

      “啊。”他张张嘴,却只哑巴学语般的发出沙哑的一声。

      “卿……”

      一个卿字哽在喉咙里,转了几圈,终于吐了出来,砸在地上,更砸在久冀的心窝子上。

      “卿卿……卿卿啊!”

      那人先是试探般的叨咕了一声,紧接着则是一声啼血般嘶哑刺耳的哀鸣,用尽了他破败的身躯中,所有的力量。

      这一声卿卿叫完,那奴仆再去探他鼻息时,就已经断了气。

      卿卿这个名字,她有多少年不曾听见过了?记不得了。

      久冀“嗤”的一声笑起来,眼泪却噼里啪啦止不住的往下落,卿卿啊……原来是你。

      “长公主,断气了。”那仆役松开抓着死士的手,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吞了几次口水,才敢低头禀报。

      小公主愤愤的跺了跺脚,鼓着腮帮子,一双杏眼硬生生给气出了泪花花。

      “本公主想要的人,就算是死了,烂成泥也得烂在我手里!带回去!”长公主说着抬起小脚,一脚就踹在旁边人的膝盖上。

      那捧着盒子的仆役一个趔趄,堪堪站住。

      “至于这东西,给我随便扔到哪去喂野狗!”

      阿北的尸身很是吓人,一双充血的怒眼,到最后也没能闭上。

      久冀想着,起码去拂一把,让人闭了眼睛,却已经动弹不得。

      一声卿卿叫的她心肝脾肺全都疼,久冀蹲在地上,紧捂着心口,她都化了魂了,怎么还会这么疼。

      “呃……”胸口突然狠疼了一下,像是被利剑从身后贯穿一样。

      久冀低头一看,自己胸口竟然破了个洞,从中不断渗着光,意识也慢慢开始模糊起来。

      果然她身上业障太重,这七天不是在等投胎,而是在等着灰飞烟灭吗。

      久冀瘫在地上,目光涣散,再抬眼竟是个鹅毛纷飞大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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