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咕叽菌

14、骗子

　　赤钧静悄悄地站在阴影里，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那个女人又在喝酒。

　　喝得急了，不时发出一阵低沉的咳嗽。

　　上次他好奇地要来酒壶尝了一口，立刻吐了出来，这液体又臭又辣，难喝得要命。倒惹得邝露哈哈大笑。

　　他第一次见到她笑，水润的眼睛弯出温柔的弧度，与上扬的嘴角相呼应，好看得让他愣在当场。

　　赤钧不会笑，没有人教过他。似乎上一次见到这种表情，是在父神元蒙离世之际，可带给自己的感觉又有几分不同。时间过去太久太久，赤钧已经记不得元蒙微笑时确切的样子。他只觉得，想要留住这样的邝露，让她时常对着自己弯弯眼睛。

　　一只不怕死的兔子蹦跶到赤钧脚下，他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掏出一根胡萝卜，兔子立马疯一般跳起来啃食。

　　邝露来了以后他才知道，世间很多活物，光喂灵力，是不足以养活的。她提溜走瘦不伶仃的豺狼，丢回岸上，留了些山鸡野兔给他玩耍。

　　因为自己不能出去，这些动物的吃食都是由邝露亲手备好。

　　那日喧闹过后，邝露自潭外折返，又一次笔直地跪在自己面前：“请赤钧上神放小女离开，邝露愿意陪上神永远留在九幽之眼。”

　　赤钧没有说话，既没同意，也没反对。事实上，他带来那尾小龙，不过也是对父神留下的书籍里提到的龙族有些好奇罢了，刚好这个撞上门的女人命数里有这么个孩儿，不要白不要。

　　可真要他去养一尾龙，他也不知道怎么养，最后多半是像之前从水里捡到的那些动物一样很快死去。所以换个活人陪着解闷，倒也不是不行。

　　兔子毛茸茸的耳朵扫过他的指尖，打断了他的思绪。看着小东西用红红的三瓣嘴勤奋地咀嚼着，赤钧感到心里有个角落好像正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轻轻地蹭着，滋味甚是奇特。

　　他从暗处走了出来，站到邝露面前，邝露眼神惺忪地瞟了一眼，继续喝酒。

　　“你为什么不理我？”赤钧瞪她，邝露很随意地答道：“天下的女人都是这样的，父神造我们的时候就定好了，我们可以随时不理人。”

　　原来是这样，那父神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赤钧决定不再计较。

　　壶中酒尽了，邝露扫兴地将空壶一抛，从石凳上坐起身，眯了眯眼睛看着赤钧：“我是不是生得很难看？”

　　赤钧语塞，什么乱七八糟的，说得好像他见过许多活人一样。

　　邝露眼波流转，衣袖拂过面庞，竟变了个模样：杏仁眼、柳叶眉，嘴边还挂着两个浅浅的酒窝，衬着红裙如天边朝霞，艳丽活泼。

　　赤钧又看呆了，他呆住不是因为别的，单纯是疑惑怎么没想到过可以天天化个形逗自己玩？

　　邝露却曲解了他的心思，哈哈哈哈哈地笑着，眼尾呛出点水光：“上神你也喜欢吗？那我以后天天变作这个模样陪你好啦。”

　　这是锦觅的模样。她欢欣地在赤钧面前起了个势，跳起少时最喜欢的一只舞来，舞名“踏浪”，纵情旋转间似乎又回到了太巳府那个无忧无虑、明媚大胆的少女身上。

　　“停”，赤钧冷不丁地打断她，“我不喜欢你这个模样，你变回去跳”。她的舞跳得那么好，这张脸却越看越别扭，他还是更想看邝露原本脸上出现的所有表情。

　　邝露停了下来，却没有再继续，足跟一落她便已经清醒，斗转星移，她早就面目全非。自以为可以爱得无私不求回报，自以为可以陪着天帝带来什么慰藉，自以为可以坚定勇敢践行誓言到生命尽头……全都是自以为是。那个温柔豁达的仙子早就死了。

　　事实如何呢，她心藏怨忿走火入魔，本以为是九幽之眼献祭的缘故，可如今从这傻不愣登的赤钧身上看来，心魔本就是自己生出，不过趁机找个借口发作罢了。口口声声要追随守护的润玉，被自己设计着卷入一桩莫名的情事，现在还要被逼着独自去承担念念的未来。

　　也不知道念念现在怎么样了，吃得好吗？睡得好吗？

　　真是差劲啊，邝露叹了口气，他现在一定很厌恶自己吧。

　　活着真没意思。

　　“我去给兔子买点食物回来”，邝露迫切地想再去买些酒，随便编了个理由就化作红光飞走了。

　　赤钧阻拦不及，气得牙痒痒，这个骗子女人，越来越大胆，明明地窖里还收着许多胡萝卜。她要是敢不回来，别怪他用契印将那小龙召唤过来煮了，反正他也从未答应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