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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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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的周末也变得相当难得,一周只有一天,查越笒窝在家里预习数学的二阶导数,看到f\'\'(),她觉得有点头疼……这都是什么……
保姆秦姨端了一盘水果来到她桌前,“小姐,先生和太太叫您半个小时后下楼一趟,这是我给你切的水果,看你最近脸色都不好,多吃点补补维生素”。
“好滴,谢谢秦姨!”,她高兴的点点头,今天爸妈难得都在家。
她合上让她精神饱受折磨的数学书,换上白色睡裙,先去床上睡一会儿再说。
恍惚中,她好像一个人站在操场观众台下面,隔着铁丝网,她看到一个男孩子朝她伸出手,空气中弥漫着苦杏仁的味道,很涩,她看不清那个男孩子的脸,似乎被阳光遮住了,但她有感觉他长得和相片里走出来的人一样,有别样的吸引力。突然,有一个人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一拽她便跌入黑漆漆的悬崖,她什么声音也喊不出来,她惊恐的眼睛看到了悬崖边上,不,操场旁边好几双眼睛,那是——俞曼曼!还有——方妍!那个男生不就是……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正在挣扎,意识不清楚,如同困兽。
她猛的睁开眼,外面阳光明媚,一下子刺进她眼睛里,她紧紧闭上眼,刚才那是一个梦,她知道那是一个梦,只是她没想到她会梦到他们,她起身下床,该下楼了。
她觉得自己似乎对一些人多了别的情感。
可是,不该想的事情就不要想。
她穿着白色睡裙,拖沓着鞋子一步一步晃下楼,丝毫没注意楼下的交谈声,她还欣赏了一会儿楼梯间墙壁上新挂上去的丹青,她认出来有一幅应该是于右任的临摹版,可惜没有原迹的味道浓。至于另外两幅嘛……一看就知道是她父亲大人的杰作了。
“爸妈,你们找我——”干嘛?她驻足,为什么秦姨没有告诉她楼下不止爸妈两个人啊……而且为什么赵庭之也在这儿?!还有一个看上去儒雅的男人,有一丝眼熟,正坐在赵庭之旁边。
“像什么样子!快去整理一下。”妈妈看到她“衣冠不整”,“披头散发”,不满说道。
她耸耸肩,转身又上楼去换衣服。
赵庭之跟着二叔来的,因为他在N大正好是他曾经尊师所在的系,所以带他来拜访一下,二叔自己也好久没来了。说到尊师……他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那个查教授吗?”
二叔点点头,“是,我有好多年没有去看过他们了”,“正好你爸在和永琮合作,你又在N大”。
查越笒爸爸是N大建筑系有名的教授,妈妈是永琮集团的董事长,姑姑是驻美外交官,家世显赫,只是不像他家家系庞大。
查越笒一边换衣服一边想,赵庭之怎么会来?虽然平时也有学生到家里来拜访爸爸,不会正好他也是建筑系的吧……
她照照镜子,湖水蓝很称她的肤色,清纯的马尾麻花辫也让她看上去更加光彩动人,她露出八齿微笑,完美!下楼!
甫一下楼,她打量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的人,赵庭之和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坐在一边,爸妈坐在一边,她应该喊那个男人哥哥还是叔叔还是老师?正犹豫间,妈妈淡淡说:“你睡过头了。”
她再次耸耸肩,“我又不知道今天会有客人来”。
“老师,您女儿已经长大了”,那个年轻男人微笑着说。
大家的眼睛遂都看向她,她喝了一口水,这个男人在她小时候就见过她吗?
她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喊了一声:“叔叔”。
赵庭之用口型告诉她,“我二叔——赵彧良”。
一说名字她想起来了,原来就是他,她的书柜里面有好多他的书,上面还有他的各种书评,她看过,是一个思想深刻的人才写的出来的话。
“其实你小时候叫我哥哥的”,男人又笑起来,她想,这个男人可真爱笑。
“曾经的小女孩如今也出落得这么亭亭玉立了,老师,咱们都老了啊”,男人低头喝了一口淡茶。
爸爸脸上浮现出回忆往昔的神情,“是啊,都快十年过去了,不过,你还正当年轻呢,老的是我啊”。
她一边百无聊赖地朝落地窗外面发着呆,一边漫不经心地听他们之间的谈话,获得了以下信息:
赵彧良去法国深造修了建筑经济和哲学博士,之后四年里没有再学下去而是去做了自己感兴趣的事,去拜维也纳小提琴家为师学了小提琴,还去了金色音乐大厅演奏过;和一个黑人,一个白人,组成乐队去酒吧驻唱;和一只航海团队绕了太平洋一圈,潜水去拍海洋生物;还加入了全球狮子协会;去伊拉克当战地摄影师……
之前主要事业放在法国,现在回国帮兄长处理公司事务。
“庭之,你是哪个专业的?”
赵庭之:“伯父,我是建筑设计学的学生”。
“嗯,不错,能进N大的王牌专业,都是很优秀的学生”。
期间妈妈接了个电话,说了声不好意思,公司有事需要她去一趟,临走时,特意吩咐她带赵庭之出去转转,按时回来吃晚饭。她不情愿,“妈,我还得预习数学……”
“小笒,要有礼貌知道吗?”
额,好吧,妈妈的气场实在太有震慑力了。
她扶额叹气。
小区里面大片大片的海棠花长的很好,像少女鼓鼓的害羞时的脸蛋,她漫无目的的走在前面,赵庭之走在她旁边,这距离,有些紧了。
她往左边稍稍挪一挪,他也往左边挪一挪。
“赵庭之,你——能不靠这么近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喜欢的紧。”
“……”有时候,面对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她也是没办法的。
“到了”
“你带我来喝咖啡?挺浪漫啊”
“嗯,喜欢什么口味的?”,嗯?浪漫?浪漫个屁。
“和你一样”,他打量着这里的环境,在这样一个富人小区附近只能是租房子开店,门面不大,装修精致典雅,一进来首先闻到的不是咖啡的香味,而是百合的清新淡雅。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不同的花瓶,和相同颜色纹路的桌布,配着低调柔和的灯光,整体给人的感觉就是当踏进来的时候,你会想把每一个角落都看的仔仔细细的,店主有心了。
“这里的氛围很好,咖啡也很好”,她淡淡说道。
“嗯,的确,你眼光不错,外面看上去不怎么样,里面倒是小有乾坤”。
他看着对面的女孩子,她不同于他认识的那些富家女孩子,她张扬却又内敛,迟钝却又敏感,她身上似乎有魔力,就像百合的香气,勾着他。
那天他看到了骆嘉树找她,他忽然想起了俞曼曼在他面前哭泣的样子——“学长,阿树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对我很好,好的不得了,可他突然就不喜欢我了,你说,一个人怎么能变得这么快呢?”
他能感受到事情方向的分叉性,她身边的人和事围绕着她就像一个迷宫。
“您好,两杯深海摩卡,请慢用”,女服务员甜美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他看到查越笒端起精致的瓷杯在鼻子前闭上眼细细的闻了许久,一口没喝又放下了。他闻了一下,又泯了一口,先淡后香浓。
“你不喝”?
她似乎刚缓过神来,轻轻地啊了一声,“我对咖啡因过敏,不能喝咖啡”,“每次都只能看着闻着,却不能尝,哪怕只是一小口”。
头顶的灯光变了颜色,从暖橘变为冷蓝,她低着头手轻轻摆着小勺,忽然就有些淡淡的忧伤。
两个人在沉默里各种想自己的心事,过了一会儿,赵庭之说:“你有很多不开心吧,阿笒”,他收起笑脸,“你从不告诉你的同学你的朋友你的家世的显赫,是因为你很孤独,可是你又很享受这样的孤独”。
有时候从未思考过或提及过的话题,猝不及防的被揭开,总是让人呼吸一滞的。
她没有作声,周围安静的甚至让他感觉对面的女孩是不是大脑当机或者睡着了。
“谁说我有很多不开心,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了?我也不孤独,赵庭之,虽然我们出生相似,但我不是你身边的那些小女孩,我不会说那样的话,我也不会那样想”,她趴在那儿,也不看他,语调有些冷,甚至带着一些负气的意味。
摩卡的香气和百合的馥雅缠绕在一起,有点蛊惑人心的味道,说不出来的沁人心脾。
“不,我们出生不相似,你知道赵家有多么庞大吗?可是他们很可怕,明明大家聚在一起是开心的,却彼此心怀各事,论表面功夫,我没见过比他们还厉害的了。而你们家不是,与你有血缘关系的只有你爸妈、姑姑,你都明白,你觉得的好人,可能都是带着目的的,所以,你总是隔着一扇无形的门。而且,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过我认识的那些女生,但是,有一样我们是一样的,比如——”,他扯出一抹笑,“父母逼着你做你根本就不想做的事,比如——出国读书”。
“当你第一次听到这个,内心一定是很拒绝的,你不想一个人。你妈妈总是忙于工作,你爸爸总是和自己的学生在一起,你和父母真正待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少之又少,你很爱他们,可是你很孤独,你走不进父母的世界,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价值……”
她似乎听的入迷,看着窗外,声音轻轻的,嵌入咖啡馆柔和的背景音乐中,在他说话的时候,她的心里其实已经认同了,但这种被人看破的感觉让她极其不舒服。
“说完了?我再告诉你一遍,你说的这些也许是真的,可是我的生活轮不到你评头论足,所有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
咖啡已经有些冷了,不再雾气缭绕,他喝了一大口,她一定要的是无糖的,真的很苦,苦到心坎里了。
“好,那我不说了。伯父和伯母肯定还没告诉你,你姑姑将会是我二叔的相亲对象吧?”他喊来服务员,把咖啡拿去加热,要不然就没有味道了。
他看她依旧没什么反应,想了想又说道:“我二叔他不是个会对生活随便妥协的人,何况婚姻,我想你姑姑也是这样的人。”
“或许吧,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我姑姑了,她和我爸吵了一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他们回去的时候,她心情不太好,吃了几口就去沙发上看电视了,赵彧良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摇摇头。赵庭之也没有再找她说话,她盯着电视发呆。
刚才看着赵彧良,想起了赵庭之在咖啡馆里的话,她想起了赵彧良,而且她回忆的很清楚。
在她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她有时候放学回家会在客厅看到一个男孩子站在书柜前,那个男孩很高,长的很帅气,她很开心的走到他后面:“哥哥,你好,你来找我爸爸吗?”
男孩子回头看她,很温柔的笑了,揉揉她头发,“是啊,我来找你爸爸,我是他的学生”。
“我叫赵彧良,你呢?”
“我叫查越笒,你可以叫我阿笒”,她笑起来。
“你好,小阿笒”。
赵彧良来的次数并不多,每次都会捧一大堆书和图纸在书房里和爸爸讨论什么东西,她也并不是经常见到他。赵彧良有时候会留下来吃饭,会陪她一起看书,教她英文,时间过了很久,她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模糊的,可是的确,有时候当自己悲伤的记忆中牵连着一个人的时候,记忆又会像洪水一般涌来。
那时候,她已经四年级了,她的好朋友带她去家里玩,莫名其妙的被自己的“好朋友”的父母绑架了,她很快意识到不对,可这个时候呼救已经迟了。
那时候,她才10岁,第一次感觉两天两夜过得这么漫长,比她和那个舞蹈班的小胖子一起跳拉丁舞还要难熬。
第一个来救她的不是爸爸妈妈,不是警察,而是赵彧良,那个时候,他在N大的建筑系学生里面已经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她记得,那天是个阴天,她被藏在面包车里,那时候她已经被密闭的空间闷的快要休克,她早就没有力气哭了,她就在想啊,为什么爸爸妈妈还不来救自己呢?妈妈告诉过她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坚强,所以她没有心灰意冷,她要等。
被绑架的第二天黄昏,她被车子热出了一身汗,睁不开眼,她只觉得自己很困,车子里面一直打电话的男人下车去吃饭了,她听到那个人恶狠狠的说:“妈的,这群有钱人真冷血,女儿被拐了居然先报警,赶快交了钱不就好了,八百万对他们来说还不是几块钱一样!”
她很难过,想哭可是太累了,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她了。随后她听到车门被打开的声音,她以为那个男人已经吃完饭回来了,可是突然一双很有力气的胳膊将她抱了起来,她惊慌,吓坏了,以为那个男人要把她怎么样,她开始挣扎,发出哼哼的声音,抱着她的人小声的嘘了两声,示意她安静,她努力的睁开眼,黑漆漆的,她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他很紧张的抱着她蹑步离开车子附近,然后飞奔着抱着她坐上小轿车开路。
车内灯打开,他摸摸她的头,“不要怕,我送你回家”。
她突然眼泪又流下来了,抱住他的胳膊,“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他们先喊的警察,所以我又被关起来了。”
他语气低柔,轻轻地拍拍她的背,“怎么会呢?老师和师母在家里着急的头发都白了。不要听那些人胡说,他们是骗你的”。
“你喝酒了”,她声音越来越低了。
他看着抱着自己胳膊睡着的小姑娘,轻轻的说:“嗯,喝的不多,还可以带你回家”。
查越笒觉得有些头晕,其实赵庭之说的没错,她的许多童年经历已经在她的心里根深蒂固,她不可能再告诉别人她的家世,她渴望友情却又怀疑友情的真实性,她渴望父母的关心,她不想出国念书,又是自己一个人在生活。
“小笒”,赵彧良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
“我记得你,赵彧良”,她眼神清透。“七年前,我被人绑架了”。
赵彧良一怔,“我一开始不知道你被绑架了,因为老师和师母还没告诉我,那天晚上我和朋友在酒吧喝了点酒,我一个人在附近转悠,看见一辆破破的面包车,你被藏在一堆杂物里面,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是一个小孩。我一开始不敢确定那个人是不是你,我发了个电话给老师确认的,我就去救你了”,赵彧良看着她说道,“那个时候,老师很着急,声音都是抖的”。
“二叔,我们该走了”,赵庭之走过来,看了她一眼。
凌晨,她失眠了。
她想,人生中总要和一些人有数不清的罔罗羁绊,在硕大无朋的铁箱子里,藏着一个小人,她和这些罔罗羁绊相互牵扯,融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