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灼灼》许眠枝

1、001

　　大瑞，光德一年。

　　边关战事忽起，战报传来，新帝魏瑾琰因着要与诸臣商议战事，便让前来御书房寻他的胞妹——骄阳长公主魏瑾珊先行离开。

　　见骄阳长公主走出去后，房间里的人才缓缓开口：“大越已经出兵相助，不过……是有条件的，大越想替贤王求娶长公主……”

　　魏瑾珊的听觉一向灵敏，闻言脚步一顿，想要再听得多些，可小太监们已经自觉地将她身后的门给关上，剩下的话被封锁在房间里，再听不见。

　　她站在门外发了会儿怔，而后在边上随意寻了个亭子坐着，并不打算现在就回自个儿宫中去。

　　时值初冬，虽是还未来得及下雪，却已经很冷了。幸好魏瑾珊今日穿得厚，方才出来的时候还不忘顺手抱了个手炉，才没有被冻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她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又愣了片刻后，垂下眼去，用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抠着怀中手炉上的牡丹花纹，若有所思。

　　大越想替贤王求娶长公主？是要求娶哪位长公主？

　　大瑞现下还未成亲的长公主有两位，年纪小些的是安乐长公主，另一位则是骄阳长公主。

　　两位长公主分别为先帝的前后两任皇后所出，外家舅父表哥皆是朝中重臣，安乐长公主是先帝最最宠爱的小女儿，骄阳长公主则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妹。

　　两位长公主无论能娶到哪一位都是极好的。但到底是求娶谁？骄阳长公主还是安乐长公主？大概还得看贤王自个儿会怎么选了。

　　贤王会怎么选……

　　魏瑾珊心下已经有了思量，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不觉揪住了身上斗篷的那圈毛边。

　　她抬眼看了看天，灰蒙蒙的，正在酝酿着一场瓢泼大雨。

　　真是好不压抑。

　　不多时，御书房内隐约传来些男人的怒吼声和兵器齐齐抽出的摩擦声，魏瑾珊被吓得身子一颤，反应过来后连忙站起来跑到御书房外面。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清隽矜贵的男人被几位御前侍卫带了出来。

　　这男人魏瑾珊是认识的，毓国公世子宋知翊。

　　先帝最记挂着的就是安乐长公主，在临走之前还特意为她定下了亲事，指婚的对象正是这位宋世子。

　　现下有人敢如此对宋知翊，无非是因为大越求娶的是安乐长公主，而他却不肯答应，公然和皇上叫板了。

　　魏瑾珊拦住他们的去路，明知故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放开他！”

　　“骄阳长公主，这……”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属下只是奉命办事，还请您不要阻挠。”

　　这位长公主殿下同安乐长公主的关系极好，此时看见安乐长公主的准驸马被人绑了，上前来阻挠无可厚非，可他们也是不得已的。

　　“本宫说放开他，听不懂？”她冷声道。

　　“馥馥！”她的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紧接着响起，喊着她的乳名喝住了她。

　　魏瑾珊抬眼，便看见萧措从御书房内走出来，她撇撇嘴，道了声：“表哥。”

　　萧措是魏瑾珊的表哥，大瑞当朝左相之嫡长孙，也是皇上新封的镇南将军。魏瑾珊与他的关系一向算得上是亲近。

　　“陛下已经决定三日后便将安乐长公主送出大瑞了。”看她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的模样，萧措也懒得瞒她。

　　他看了看宋知翊，眼中带着几分愧疚和挣扎，摆摆手对几个侍卫道：“带走宋世子，三日之后再放出来。”

　　宋知翊则瞥萧措一眼，冷淡地道：“到底是嫁骄阳长公主还是安乐长公主，你可要让陛下好好想清楚。”

　　见人被带走了，魏瑾珊白了萧措一眼，气道:“皇兄答应让糯糯嫁，你也不加以劝阻？这么对糯糯，你们都疯了吧！”

　　糯糯是安乐长公主魏瑾珃的乳名，魏瑾珊与她一块长大，几乎事事交心，将这同父异母的妹妹宠得紧。

　　“这是形势所逼，我们要求助于大越，而大越想要联姻。”萧措冷静细致地与她解释。

　　“之前先帝驾崩，齐王逼宫不成趁乱逃脱投奔了白国，一边唆使着白国国主趁着大瑞新帝登基、国内动荡之时出兵攻打，一边与大瑞驻边将领里应外合。”

　　“这是我们意料之外的事。现在江关已经失守，大瑞派出的援兵不能及时到达，我们只能就近从大越边境借兵。”

　　“除了答应将糯糯嫁给贤王，没有别的办法了。”萧措看着她，十分认真地道。

　　“也不一定。”魏瑾珊摇了摇头，斟酌着方才宋知翊被带走时所说的话。

　　“表哥，你也听见方才宋知翊说的话了，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她抬眼，也非常认真地道:“我想代替糯糯嫁给贤王。”

　　“你……”萧措的神色忽地惊愕，盯着魏瑾珊的眼睛看了片刻又明白了什么，缓了半晌才道：“既然如此，那便随你，你自己去说服陛下罢。他的态度很坚决，不想将你嫁给贤王。”

　　·

　　直至天色沉暗下来，御书房中商议战事的人才一一散去。

　　御书房中点起几盏小灯，年轻的帝王只着一身单薄的锦袍便从殿内出来，他英俊的面庞紧紧绷着，透着些烦躁纠结。

　　有侍女捧着斗篷追出来，瞧见他的脸色，没敢去给他披上，只得静候在一边。

　　夜色中出现一点微光，一抹娉婷身影渐近，魏瑾琰定睛看了看，发现是魏瑾珊来了。

　　少女的身姿纤细优美，身侧点起的灯盏将她的原本就绮丽的容颜映得愈加明艳灼华，一身的浅色装束又为她增添了几分纯美清雅，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一般。

　　但认识魏瑾珊的人都知道她其实并不爱穿这么素净的颜色，只是要为先帝守孝，她便没法穿那些艳丽的颜色，如今孝期刚过，她也并不急于换回原来的喜好。

　　魏瑾珊在魏瑾琰的身前停下，瞧见他衣着单薄，忍不住蹙起了眉，而后从侍女手中拿了斗篷，踮脚帮他披上。

　　两人相视无言，良久，她才低声问道:“皇兄是铁了心要将糯糯嫁去大越？”

　　魏瑾琰的神色僵硬着，口中没有任何表示。

　　“皇兄也很舍不得糯糯吧？”魏瑾珊轻轻叹了口气。

　　魏瑾琰依旧沉默，抿着唇，深邃的眼眸蕴着几分悲伤，良久才道：“舍不得又能怎样？她必须得去。”

　　“并不是必须。”魏瑾珊摇摇头，“大越无非就是想要个身份尊贵的公主过去联姻，身份尊贵的公主可不止糯糯一人。”

　　“皇兄，臣妹愿意嫁给贤王。”

　　闻言，魏瑾琰高大的身体一震，又沉默片刻，道：“可贤王想娶的是糯糯。”

　　“那又如何？若是咱们大瑞愿意嫁过去一个身份更尊贵的公主，他怎么想的就不打紧了，你看看大越会不会不答应？臣妹……“

　　“你不要想！不要给朕瞎掺和！”他生气又慌乱地打断她，又带着些威胁的意味补充：“这件事儿没得商量。”

　　“不行，你不能如此专横！”顾不上魏瑾琰凌厉的眼神，她继续道：“抛去私心不说，糯糯是许大将军的外孙女，又是毓国公世子的未婚妻，皇兄你答应将她远嫁，可曾想过后果？”

　　“许家忠心耿耿，为大瑞鞠躬尽瘁，若是能用糯糯换来大瑞的安定，他们……”魏瑾琰的眼神闪了闪，继而道：“他们是不会有怨言的。至于宋知翊，等将糯糯嫁出去了，我再为他指一门好亲事就是。”

　　魏瑾珊勾了勾嫣红的唇，冷笑一声:“皇兄你在开什么玩笑，许大将军就这一个外孙女，许家怎么可能没有怨言？还有宋世子，他不知道有多喜欢糯糯，他哪里会要你再赐什么破亲事！”

　　魏瑾琰垂眼怒视她，呵斥道：“馥馥！”

　　魏瑾珊没有被他吓住，紧接着道：“明明知道可以用胞妹代替，却还是选择与良臣生隙，皇兄你愧为人君！”

　　“你大胆！”魏瑾琰的脸色复杂。

　　“臣妹不想皇兄意气用事，不想皇兄被人在背后议论公私不分。而且……”她靠近魏瑾琰，抓住他的胳膊，就像小时候撒娇一般。

　　“我也有些自己的打算。”

　　魏瑾琰的心忽地就软了，他仰起头，避开她的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

　　魏瑾珊又道：“我知皇兄对我的爱护与不舍，但还是请皇兄成全。”

　　他叹了口气，垂眼看着自己的胞妹，眼圈有些泛红。

　　良久，他闭着眼仰着面，哑声问道。“你真的这么决定了？”

　　“决定了。”

　　“那……不能反悔了。”

　　“不反悔。”

　　“我先走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罢。”魏瑾琰稍稍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先踏出几步，又停下来，背对着魏瑾珊道:“馥馥，我必须得提醒你一句，贤王这人远不是你所认为的那样简单。”

　　她愣了下，点头道：“臣妹知道了。”

　　“真是便宜那小子了。”魏瑾琰抑制住自己的难过，不满地骂了一句，大袖一挥，逃也似地走了。

　　魏瑾珊立在原地，瞧着魏瑾琰渐行渐远的身影，弯弯红唇轻笑了声。又怔怔地站了许久，才对身后的宫人道：“咱们也回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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