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公子，君子好逑》南来南去

2、久别重逢

　　新科殿试，宣帝喜得贤才，赐宴皇宫御园，是为琼林宴。
　　三甲春风得意，有心人往来恭贺络绎不绝，席间觥筹交错，谈笑之声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宣帝起驾离席，没了拘束，一时间气氛更加热烈。
　　喧闹中，一少年坐在角落里抬着酒坛子豪放独饮，一双曜石般的修目醉态迷离，俊朗英挺的脸微醺，一身衮衣绣裳尊贵风流，眉宇间却有几分寂寞郁郁之态。
　　半晌，一人从人堆里挤出来，提着酒壶直奔他来，待到了他跟前二话不说便瘫在了他身边。
　　“谢兄，怎的一个人喝闷酒，这不像你……呃——”他凑到他面前，话没说完却先打了个长长的酒嗝。
　　“齐潇——”谢清晏黑线，侧过头避开扑面而来的酒气，满面嫌弃地将他推倒在一边，任由他毫无仪态地瘫坐在地上。
　　“既无美景也无美人，无趣。”
　　“这是琼林宴，”齐潇边说边不依不饶地爬了上来，“又不是长安街的芳菲楼，你来这里找什么美人。”
　　谢清晏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拎开，横了他一眼道：“也不知是谁死皮赖脸偏要央着我来，现在倒腆着脸皮说起了风凉话？”
　　闻言，齐潇“嘿嘿”笑了一声道：“是在下，是在下。”
　　抬起酒坛猛灌了一口酒，谢清晏蹙了蹙眉，嫌弃道：“这皇宫的酒喝了这么多年，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哪里是酒不好，分明是谢兄自己没有酒意不得雅兴。”
　　谢清晏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
　　那厢齐潇没了倚靠自己一个人坐不稳当，又厚着脸皮挂了上来，谢清晏依旧是面带嫌弃，却没再推开，任由他靠着。
　　二人坐了半晌，齐潇突然兴奋地拔高了声音在他耳边叫道：“谢兄谢兄，美人、美人——”
　　话没说完，一双造孽的手伸了过来，齐潇醉中手里没个分寸，只一味凭着本能和突如其来的兴致拍着谢清晏的头：“是真的，你看你看……”
　　谢清晏一阵无奈加无语，一边敷衍应和着他，一边却在腹诽这满席的男人里哪里来的美人，却还是依着齐潇的意思朝他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假山流水畔，锦绣成堆中，一人墨发素衣，清淡简约，一身清华雅致高洁得不似尘世中人，倒像是月夜中从天而降的仙人一般。
　　再看他的脸，修眉入鬓，双眸如潭，深邃中一点散碎星芒在黑夜里格外璀璨，一眼望进去便令人心动不已。他肤色白皙，俊鼻淡唇，五官精致却不阴柔，轮廓分明又俊美无俦的脸足以让世间所有女子为他疯狂。
　　看到他的第一眼，谢清晏黯淡了一夜的眸子便乍然升起了点点光华。
　　“可惜是个男的……”齐潇叹了一声，喃喃摇头。
　　转头看见谢清晏突然闪闪发光的眼睛，这熟悉的表情让齐潇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是吧，谢兄——他可是个男人啊——”
　　谢清晏勾起唇角，按下心中的狂喜，豪饮了一口酒满不在乎地说道：“男子又如何，小爷我从来只看人是不是个美人。再说了，这世间哪个女子能有这样的风度气质，也只有他，唯有他……”
　　说话间，那人已经走到了席间，在他二人对面翩然落了座。
　　齐潇有些惊讶地看着对面的人，一时间酒意都消退了三分：“他是苏家的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谢清晏喝着酒，极力掩饰唇边的笑意，却还是按捺不住唇角不断上扬的角度：“当然是苏家的人，他……是苏世啊……”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齐潇一阵惊讶感叹：“苏世？他就是苏世，是谢兄你口中的那个苏世？”
　　齐潇看着他二人，目光在两头不断来回逡巡。
　　从前他很少在长安，直到回来继承父亲长平侯爵位之前，都是随着母亲孝淳长公主居住在北方，这些年和谢清晏混熟了才慢慢了解到当年的一些事情。
　　看了半晌，他却也不得不承认道：“这苏二公子果然是天人之姿，怪不得谢兄你这些年，无论见了谁都看不上眼。这确实是让人见之不忘的存在。”
　　“不过话说回来，我一直以为你断袖只是坊间胡乱传言，现下倒是不确定了……谢兄你……”齐潇刻意压低了声音试探性地问道：“你不会真是……吧……”
　　“断袖吗……”谢清晏定定地看着对面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俊颜，笑意加深，“诚然我是个断袖，似乎也不错……”
　　说着，他侧头看了一眼齐潇搭在肩上的手：“知道我是个断袖，那你还不快把你的蹄子拿下去？”
　　齐潇摆摆手表示拒绝：“在下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就凭在下这点姿色还入不了你谢兄的眼。”
　　闻言，谢清晏笑而不语。
　　一别五年，他好像比从前更让人移不开眼了。
　　十二岁时一身书卷气，人又生得俊俏白皙，走在路上常常会被不明就里的公子哥误认为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上来便是一阵言语调戏。而他又不爱说话，每每遇到这种事都只会冷着脸拂袖瞪人，有时碰到个别奇葩还越逗越起劲。
　　虽然苏家也把他保护得极好，但偶尔还是免不了有这种事的发生。
　　和苏世不同，那个时候他正值叛逆，又没人管教，私下里经常为了这事和那些人打架，虽然从来没输过，却少不了鼻青脸肿地出现在皇宫里。
　　为此当年他也没少被皇伯伯斥责一番，每次都是苏后在旁好言为他开脱，他才能少挨些责罚。
　　但即便明知会被责罚，等下次苏世出门落单，他还是会远远跟在他身后，暗地里把那些出言无状的人提到角落里揍到他亲娘都认不出来。
　　现如今再看，他的脸依稀还有少时的痕迹，却更加地棱角分明，虽然依旧俊美得令女子都自惭形秽，却再也不会被人错认了性别。
　　但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在他眼中，他永远都是当年那个在太学里，被他发现会在无人之处偷懒打盹的俊俏少年。夏日微风里他沉睡时安宁美好的样子，从那次惊鸿一瞥之后便深深地刻在了他心里 ，从此再不能忘。
　　见这边有人一直盯着他看，苏世终是朝二人投来了一个清浅的目光。
　　随即他微怔了一下，显然是认出了谢清晏。
　　二人目光相碰之际，谢清晏握了握拳。
　　踌躇片刻，他终是鼓起勇气，起身迎着他的目光走了上去。
　　一步一步，缓慢得像是在穿越漫长的光阴。
　　一步一步，咫尺却仿佛用尽了几生光景。
　　“二公子，”谢清晏按下复杂的心绪，故作轻松地揖道：“久见了。”
　　“……久见。”苏世满面平静地起身回礼。
　　“……苏兄，这五年……过得可好？”谢清晏喉头突如其来地一梗，“阿谦”二字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来。
　　苏世，苏谦，昔年他最喜欢唤他的字，总觉得这般便能和旁人有些不同了。没想到再见，竟连一个称呼都让他觉得遥远。
　　“很好，多谢。”
　　苏世素来话少，如此一来，二人也同时陷入了沉默。
　　这时苏泽和别人寒暄了许久，终于找了借口从人堆里脱身回到这边来。一见到谢清晏和自家弟弟同框，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年苏府鸡飞狗跳的日子来，顿时心头便是好一阵警钟大作。
　　于是他赶忙上前来，将自家弟弟挡在了身后，以身躯遮住谢清晏的目光。
　　“许久不见谢小王爷，风采气度似乎更胜以往了。”
　　话虽是客套话，苏泽的面色和语气却是不善的。
　　闻言，谢清晏扬唇勾起一抹得体的笑容：“哪里，论起来，苏侍郎才是如今陛下跟前的红人，将来必也是前途无量。谢某一介闲人，若无父辈荫佑，连站在这里同二位寒暄的资格都没有，何谈什么风采。”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苏泽笑了笑，话里似乎别有意味。
　　“当年年少无知，给苏府带来诸多烦恼，现在想来只觉得深感抱歉。昔年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苏侍郎与苏相海涵才是。”说着，谢清晏垂眸，对他深深作了个揖。
　　苏泽看他今日一举一动皆是谦和有度，未有丝毫不合礼仪之事，与平日所闻大相径庭，一瞬间不由得对眼前所见开始产生深深的怀疑。
　　莫不是他看见了个假的谢清晏？
　　平日里那个不羁恣肆的谢小王爷去了哪里，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人究竟是谁啊……
　　“……”
　　苏泽受了礼，一时之间却不知自己该如何回应了。
　　不过疑惑归疑惑，有一点他还是十分明确的，便是这人行事不按常理，时有旁逸斜出之举，一个字——
　　防。
　　“兄长，”看两人皮下皮肉不笑地寒暄了片刻，苏世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我与小王爷算是旧识，久别问候也是人之常情，兄长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闻言，苏泽转头看了苏世一眼，惊讶于他竟会为谢清晏说话。目光相接一刻，见后者神色自若地对他颔首，苏泽心下一松，不由得也缓和了三分颜色。
　　说完这话，隔着一个苏泽，谢清晏和苏世彼此对视了一眼。前者挑眉，笑得一脸纯良无害；后者则满面平静，淡漠得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口中的“旧识”，而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见此，谢清晏眸中的光芒一黯，心也微微地抽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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