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悬三

58、飞花

　　前朝的事情，秦凰没有再从他们那里得知什么具体的细节，她甚至还不知道言闵是什么时候从千里之外的宁州飞到了这大楚皇城里，就开始忙得团团转了起来。

　　她忙着心烦，忙着郁闷，忙着觉得作为一个女人常常要和其他的女人斗一些莫名其妙毫无意义的事情，真的很浪费时间。

　　秦凰脑袋里这位惹她“烦人”的主人公，正是当朝陆国公家的那位千金之尊，二殿下的青梅竹马陆商商大小姐。

　　花朝节刚过，春色满园关不住，御花园郁郁葱葱的嫩草和争奇斗艳的繁花挤在一块儿，景桁宁州那一场匆匆忙忙的赏花会显然并不够人一饱眼福。漂亮姑娘们换上了用薄纱制成的春裙，便忙不迭的要凑进宫里来一争高下似的，其中以这被陆大小姐为最，说是春暖花开景色宜人，想在布置皇亲贵胄安顿的水榭台办一场各家闺秀品茶赏乐的盛会，邀请了二殿下与各家各派有名没名的世家小姐赴宴。

　　这种宴会，绮乐司自然是首当其冲要侍奉的，秦凰收到这个消息，忍不住在脑袋里面冲着陆大小姐翻了十来个白眼——这哪里是为了赏什么春色呢，分明就是如今二殿下初露头角，这位大小姐生怕有人不识抬举的上前觊觎，忙不迭的要宣示主权罢了。

　　一样是宣示主权，您上小厨房做一桌子山珍海味也好，包下一整个御花园赏花作诗也好，踢蹴鞠也成，打马球也成，都够好好展现一番郎情妾意的，偏偏就要来一出琴音会，好嘛，她不过是风轻云淡一抬手，绮乐司便得忙活得昏天黑地。

　　实在是好没道理，好烦人！

　　好在毕岳然实在是太尽心，太讨人喜欢，秦凰还没有嘟哝够这点时间里，毕司乐已经打点筹备好了六支舞曲，四首弹奏，紧锣密鼓地督促绮乐司的姑娘们排演了起来。甚至连水榭台的装扮，姑娘们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她都一并选好了，端端正正地送到秦凰跟前，只需要她抬抬眼睛，确认一番就是了。

　　什么也没干的秦凰不免觉得……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资格嘟哝陆大小姐烦人了。

　　水榭台琴会前一日，许久没往绮乐司跑的云圳小公公捧着个大盒子，探了个脑袋来找人，秦凰见了他便一乐，“呀，小不点，好久不见，长高啦！”

　　小云圳公公最讨厌被人当小孩，气呼呼地躲开一点，想了想，又有些别扭地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喏！拿好！”

　　“这是什么呀？”秦凰好奇地接过来，掀开这盒子的一角瞧了瞧，好似是一团合光料子。

　　云圳公公踮着脚尖，仿佛拔高自己一点便显得特别有气势，“我家殿下说了，明日邀请你上的那水榭台的琴会去，不是以奴才的身份，而是以这宫廷中二十四司女官尚仪身份，同时也是我家殿下的好友，故而特地送来一身衣裳，原话是说，‘绝不可被旁人看轻’！”

　　这小家伙上下打量了秦凰一番，哼了一声，“我家殿下想必是看你平日里太过寒酸，生怕丢了他的脸面，你明日可须得好好谢恩！”

　　“谢恩还要你教我呀？”秦凰好笑，她倒也不是个假客套的人，既然景暄差了云圳来送东西，那她也就大大方方地收下来了，“回去告诉你们殿下，就说这好意我收下了，不知道二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大可但说无妨的。”

　　云圳公公瞟了她一眼，“你们女人就是太狭隘！二殿下宅心仁厚，赠你衣裳难道一定是有求于你？你这个女的，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秦凰被这小家伙一板一眼的模样气笑了，“我是个女的，你也不算是一个正而八经的男的！你才多大呀，还知道男人女人的了？”

　　云圳公公不服气地扭头跑开，“你懂什么！我可明白了！”

　　被这小家伙一搅和，秦凰原本不大好的心情也松快下来，她回屋把那盒子里的衣裳取出来，才发觉这是一身极其上乘的合光宫纱，绣娘想必是动了多心思的，让它看起来足够素雅，不喧宾夺主，却十分的精巧细致，绣着几只小巧的飞燕，稍稍一动便有潋滟光泽，文化水平不太高的秦凰认真感慨……一看就贵！

　　秦凰心想景暄对这个陆商商果然非同一般，为了能让她办的这场盛会看起来出众，竟能体贴到连到场的女客穿什么衣裳都大包大揽了。

　　男人嘛，英雄难过美人关也是可以理解的！

　　赏琴赏花会那一日，天光大好，水榭台的春风早已吹得温柔，桃树上缀满了粉红色的桃花，花苞紫红，花萼橙黄，春海棠含苞待放，一池悠悠的溪水绕过亭台楼榭，檀香缥缈袭人，处处陇上轻纱，一群亭亭玉立的姑娘们三五一群窃窃私议，有一方石台磨着口脂，另一处以扇掩面，素手插花。

　　戏台上正唱黄梅戏，咿咿呀呀的，嗓子甜极了。

　　秦凰小心翼翼地钻进这一群姑娘里，探了探脑袋，见景暄和陆商商这两尊大佛还没到，赶紧找了个角落窝下来，阿弥陀佛地祈祷自己最好立刻透明，绝不要有一个人来找她的麻烦，她就这么默默地，安安静静地来赏一赏花，听一听曲，看一看二殿下与陆大小姐谈情说爱就成了。这琴会一结束，她就立刻人间蒸发回绮乐司睡觉，等冯折来找她讲故事。

　　自然，事情若是能如意，那也真真是枉费她提心吊胆一阵了，秦凰那只软乎乎的草埔团子还没坐热乎呢，便已经有头上挂着琉璃钗环的蓝衣姑娘袅袅婷婷地靠近，秦凰僵着脸一笑，刚想端着茶盏往边上挪，小姑娘们倒是早已经笑嘻嘻地凑了上来。

　　“我当是谁家的俏千金呢，凰司乐今日没穿女官宫服，这样打扮了一番，我都仔细认不出了！”

　　秦凰尴尬地笑了笑，这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雍容华贵，姑娘们姓谁名甚她都是记不住的，只得客气地点点头，“小姐才是花容月貌，奴才不过是来做个搭头，看着绮乐司不偷懒的。”

　　“哪里有这样的话呀，”大小姐呼朋唤友地往她身边一围，“从前看凰尚仪总穿着一身死气沉沉的绿色衣裳，今日换成这灵动的绣样，整个人都明艳不少，这样一张沉鱼落雁的脸，难怪能成为当今二十四司的头把交椅呢！”

　　秦凰默念您可真是抬举了，我这头把交椅坐得实在名不正言不顺，还有很大一部分走后门的嫌疑。

　　小姐们笑作一团，“今日来的那都是商商的贵客，听说凰尚仪的琴技天下一绝，不知今日我们姐妹几个可有这个耳福？”

　　秦凰在说官话这一点上无师自通，比冯折高上了不知几个档次，“诸位小姐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奴才不敢班门弄斧，贻笑大方的。”

　　“凰尚仪这般谦虚，咱们可要脸红了，”蓝衣裳的姑娘抿嘴一笑，“不过……我前些日子倒确实在精学琵琶，只觉得这兰陵乐师弹得都不尽人意，迟迟定不下一位师傅来。”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不知凰尚仪从前是师从各处，是哪位天下名师的门生？若是能有幸求学，想来勤加苦练一番，能赶得上凰尚仪半分功底也是好的。”

　　秦凰冷笑，我师父如今想必还在大楚的乱葬岗里躺着呢，您要是真想学，去找一找也是成的。一面这样想，一边仍旧闭着眼睛憋出随她们心意的话来，“奴才原本流落风尘，不过是将琵琶当做傍身之术，弹得多了些罢了，哪里能同诸位小姐们相较呢？”

　　“哎呀！瞧我这嘴，实在是无意要凰尚仪想起往昔，那些风月场……不光彩的事儿的！”蓝衣姑娘做作地惊呼了一声，正想要再说什么时，她们这座水榭边突然传来微微的声响，几步开外的姑娘齐刷刷拜了下去，秦凰一抬眼，这才见到景暄那张风花雪月的笑脸，一旁跟着那位比仙子还好看的陆大小姐，陆商商。

　　原本吵吵闹闹的姑娘们突然噤了声，一个个都把自己套进大家闺秀，弱柳扶风的壳子里去了，秦凰觉得好好笑。景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温吞吞地说，“这身衣裳送给小凤凰穿起来，果真是很好看。”

　　陆商商一愣，也盯着秦凰，“凰尚仪这衣裳……是暄哥哥送的？”

　　完球，您可真会给我树敌！秦凰连忙赶在景暄开口前插上话，赶紧把自己摘干净，“二殿下宅心仁厚，宠爱陆小姐，为了让您这场盛会看起来更加体面妥帖，二殿下才命奴才换了那身死气沉沉的宫服，想来无论是着装还是打扮，二殿下都想让您看出满园春色来才是……实在是用心良苦啊！”

　　明明是夸张到不能再夸张的话，被她这样一说，陆商商仿佛便没有那么计较了，她只是笑笑，“果真是陛下最喜爱的内廷女官，凰尚仪确实有一张能把死人都说活的巧嘴。”

　　秦凰抬了抬嘴角，她可一点也不想做这盛会上的众矢之的，希望这二位赶紧放过自己，好好上前去听听琴看看舞——可景暄显然一点也不想如她所愿，二殿下温柔的眼神错过秦凰，一瞬变得淡漠起来，他盯着蓝衣裳的那位大家闺秀看了看，问陆商商道，“兰陵贵胄众多，许多姑娘本王都不曾见过，这位是……”

　　蓝衣小姐甜甜一笑，“回二殿下的话，小女姓邱，名碧玉，家父是朝中承议郎。”

　　“邱大人，”景暄略一沉吟，显然并没有想起这究竟是哪派无名无姓的人物，“既是御前行走的承议郎，想必教养出来的女儿也是知书达礼，绝不以旁人取乐的闺秀了。”

　　邱碧玉惶恐地一拜，“是……二殿下说的是。”

　　景暄没准备再搭理她，只是温柔地招呼了一声秦凰，“小凤凰如今身居五品，平日里这些宫宴都须得尽心尽力操办，今日是商商的盛会，你可不必忙碌了，一道品酒作乐就是了……这里穿堂风冷得很，小凤凰不如到本王那处，听琴也清楚些。”

　　“这是应当的，”陆商商拍拍秦凰的袖子，“凰尚仪为暄哥哥谱过曲子，暄哥哥的朋友自然就是商商的朋友，那里能坐在这旁厅？”

　　秦凰还没回答，陆商商已经可人地差人替她布置去了，遭一群姑娘十分不由分说地一围，压根来不及拒绝什么，她就和景暄一块被簇拥到前厅去了，她的余光只见陆商商笑盈盈的笑脸一扭头，仿佛有一瞬换上了的不悦神情。

　　邱碧玉嗫嚅两声，“商商姐姐，我不是……”

　　“愚蠢至极。”陆商商瞪了那姑娘一眼，“我让你想办法叫那个乐姬出丑，什么时候让你用奚落她这般愚蠢的法子了？你究竟有没有脑子。”

　　“商商姐姐别生气……”邱碧玉凑近她一些，“这个乐姬果然只是个会攀龙附凤的，即便妹妹今日未曾让她出丑，在二殿下心中，这等俗物又怎么能与商商姐姐您相比呢。”

　　陆商商抬眼看了看她，“一个勾栏来的女子，暄哥哥自然是这辈子都看不上的，在你眼里也配同我相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