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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劳工 ...

  •   秦凰不知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她恍惚回魂的时候,斑驳的窗外已然一片寂静,天色暗得像染缸里的藏青,周遭充斥着难闻的腐味。

      她手指发麻,锁紧的眉梢终于随着眼皮的抬起慢慢打开,一片昏暗的烛光映着片泥泞肮脏的地面,才听到远处的夜色里忽远忽近地传来疲惫的叹息。

      劳工营。

      秦凰抬起发麻的手臂遮了遮眼前的光,思绪回神,便看清了当下的情境。王从的条条罪证还在轻敲在她的后脑,景桁一纸令下,绮乐器芙蓉软帐风花雪月的好光景走远了,一场昏天黑地的昏迷过去,她面前便只有一张被白蚁啃食得破旧不堪的木窗,稍稍转身便吱呀作响的床板了。

      她竟真是被一张白纸定罪的……秦凰苦笑,连荒唐二字都算不得了,一如先前冯折在御花园时所说的那样,景桁这一场周旋三处重惩琴女的下马威,真真是值得一句当朝明君了罢!

      窗外一片夜色,她不知现在的时辰,眯着眼缓了会儿神才撑起纤瘦的身体,试图先上门外打探打探——门板倒也实诚,不如说是遮羞的木板,她葱白的手腕上已有几处淤青,一个用力生疼,秦凰吸了口冷气,硬着头皮将木板移开。

      天色已从藏青变成了墨色,还未掌上灯,黑暗中人影攒动,高矮胖瘦佝偻着背板扛着重物,秦凰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态,刚想再向前两步,便听一尖细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喂,你!”。

      秦凰怔了怔,一转头,才在夜色中见一尖嘴猴腮的女人,正撸起袖子叉着腰,骂骂咧咧着走过来,尖细的声音像是铁匠铺里铁皮撕磨:“愣在这干什么?新来的?上这劳工营做大小姐来了不成!还不赶紧干活?”

      这嗓子一嚎,远处便接二连三有人催促起来,三三两两的劳工停下手上的活儿往秦凰的方向看,又听女人斥责:“过来做事!看着我做什么,做不完今晚别想睡觉!”

      秦凰见那女人凶神恶煞,不敢妄动,一面被簇拥拖着向前去,一面打量这片不算太大的劳工营。这地方统共也不过两个小山头的大小,挖出两座大山洞,一片做工砍柴的,一片忙活挖煤炭火的,三五成群皆是男子,劳工营中女人并不大多,洗衣缝补都堆在一处。

      尖嘴猴腮的女人指指一桶散发着粘稠的汗味的衣裳,见人群四散又道:“你倒是个老实的,既然不吵闹,樊娘我也给你个忠告。这劳工营是什么地方,你们都该记住了!不论先前自个儿是哪里来的贵人,到了这地方便都是奴才!他日若能出去是你们的福气,但在那之前么,反倒是有点儿眼色……”

      秦凰儿时老爱看民间绘本,对这些事儿了解得通透,未等她说完,笑着从袖口摸出一锭竟未被搜身的碎银子,“晓得,樊娘辛苦。”

      樊娘瞥了一眼秦凰,颠了颠碎银子:“倒是懂事儿,洗完这些衣裳且回去歇着吧。”
      秦凰笑着哎哎点头,见樊娘走得远了,面前那桶凉水当真映出一轮月来。她从前在笙箫楼时听那些为博美人一笑的纨绔说劳工营里的故事,编得天花乱坠,却只有一样相通,他们讲劳工营里的人啊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日子久了都是行尸走肉。

      秦凰自然是不会做行尸走肉的,在那之前她会离开这地方,只是如今还不行。前朝的小十二公主并不算娇贵,却也没洗过衣裳,仿佛她六年的颠沛里,实则每到一处也都被人好好地护着,而如今是没有了,凉水刺骨,粗布磨得手指生疼,秦凰搓了半晌衣服,只觉得腹部空虚,忍不住干呕几回,适才想起连着今日,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吃东西了。

      月亮挂了老高,衣裳也堆得老高,秦凰身边是一双双凹陷进去眼睛,叫她只好轻轻拍拍胸口安抚自己,正想想个法子艰难地忘记饥饿,倒听小院子后头传来一阵男声:“你!你过来一下。”

      秦凰环顾四周不见旁人有反应,又见那人指指自己,生怕有活儿要丢给她这新来的好欺负,不敢怠慢,一站起来眼前便一阵晕乎,连带着步子都虚浮打飘。唤她的男人上下打量秦凰一眼,眉头一展,“你随我来。”

      秦凰不明所以,也没心思再想,觉得不论如何也不会有人要在这里杀了她,即便有也不打紧了,若是能让她吃饱了上路就更好,如此颠三倒四地想着,脚底飘忽地抹黑走了半日,忽而见眼前一片火点,一阵炊烟袅袅而上。

      “后厨边有间小屋子,明日起你每日午后不必做工,只顺着小路到此处歇息就是,”领路人指指后厨边一间门窗雅致的书阁,古怪地看了秦凰一眼,“屋中有书籍琴谱,若有需要采备之物,便写在字条上交于我,自有人会送来。”

      秦凰也好古怪地看他一眼,男人的模样穿着都像是个小头领,见秦凰的眼神话中有话,只是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冷冷补充道:“是有贵人关照你。”

      果然,秦凰眉头一紧,她被关进劳工营之事已经惊动了多少人她并不可知,可能够将消息送进劳工营,甚至能够调遣小头领的人,这样神通广大,又会是谁?

      是是冯折,是宸妃,景暄,还是……景桁?

      “至于这贵人是谁不打紧,只是上头的意思,你也不必猜忌。”那小头领看起来是个知情识趣的人精,看秦凰若有所思便能猜出几分,“你只需晓得此处有人保你,切莫生事。”

      这话的言下之意便是半个字也撬不出来,秦凰满肚子的问题也敌不过饥肠辘辘,既然问不出什么来,不如从长计议,如此一想索性乖巧地点了点头,“劳烦了。”

      自往后几日,秦凰倒也听话,每日晨起都较旁人晚上好几个时辰也没人催,只是草草地洗两身衣服,便总有人领着他上小厨房或小屋子去歇息,午后用了饭食更加清闲,左不过是在屋子里弹琴看书,谱谱曲子,若是困了睡个午觉也没人管,要不是环境刻苦了些,竟比在绮乐司时更痛快自在。

      唯独一桩,便是人多眼杂,虽然每日秦凰明目张胆的偷懒在管事儿的眼睛里都视若无睹,可这一来二往,被特殊关照的消息自然藏掖不住,果然不出几日她的这番“优待”便不胫而走,这日秦凰还未下工,便被三两个老大粗的男人拦了去路。

      为首一人肩扛阔斧,“落鹓,是吧?架子不小,到底是宫里来的!”

      秦凰轻轻瞟他一眼,手下搓衣裳的动作都不停,“何事?”

      扛阔斧的上下打量秦凰一番,冷笑起来,“倒是通身的气派,不知这劳工营里该听什么,该做什么,可是被关照地太舒服了些,真当自己来这儿做招摇的主子了!”

      这样的地方,有些欺软怕硬的事也算正常,秦凰抬了抬眼睛,却好笑道,“既然大哥晓得我被关照,便应当知道我上头有贵人,如今大哥在这儿寻我的麻烦,我只觉得不是个好主意。”

      “小丫头,这劳工营不吃你们宫里那一套,假意威胁可不管用!便是贵人上了劳工营来,也该晓得些分寸,”为首的提了提嗓子,“若是在背地里有手脚的,就该尝尝劳工营的好滋味,一个进了着劳工营的女人,难道还想着谁能护的了你?”

      秦凰觉得这群人莫名其妙,原本中午便没吃饱,惹得她心烦意乱,懒得搭理。她皱了皱眉,企图从他们身边绕个道,却蓦地被一把大刀横在胸前,“急着走什么?小丫头,今日替老大把活都干了,好好学学这劳工营中该听谁的话。”

      秦凰莫名其妙地看那人一眼,“我同大哥并无交集,也不愿相交。”

      “可不由得你不愿!”混乱中秦凰还未走两步,手腕便被一人遏制住,“劳工营中分为几派,谁是老大还不明白便企图从中挑唆,到底有何企图!一个女人,什么东西!”

      秦凰越听越糊涂,实在不明白她到底又被扣了什么无妄之灾的帽子,正预备听那行人再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时,只听人群在一声呵斥:“都给我住手!”

      拽秦凰那人一抖,瞬时怂了三分,几人面面相觑一阵,略有些气虚地向后退了几步,秦凰循着那声音的主人望去,只见个身材挺拔的男人站在石门里,一身粗布衣裳洗得发白,穿得十分整洁得体,一只手臂的衣袖空荡荡的,周身气派却不怒自威。

      秦凰从未见过这个人,但不难看出此人在劳工营中的地位不一般,那人冷声又呵斥一声,“拥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都去干活!”

      聚众一行贴上笑脸来,唤了两声“周大哥”,见来人似乎并没有寒暄的意思,登时尴尬成一片,相互推搡了两下,只得装傻一哄而散。秦凰站在原地,有些好笑地看了这么一场,末了见眼前那人没有要走的意思,笑着上前两步,“他们唤你周大哥?”

      “周瀚宜。你叫落鹓,我知道,也知道你的来历,”男人上下打量秦凰一番,倒也不卖关子,“他们方才并非有意欺你,还请落鹓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秦凰不动,装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我知道。”

      “你知道?”周瀚宜一愣,“我方才见你这小姑娘孤身一人,受人欺侮倒也不十分怕,可是确实知道什么?”

      “劳工营的琐事,我初来乍到并不知晓,单听方才那些人言语中的意思,大致晓得营中应当也分三六九等,他们方才那般是怀疑我有异心,这不难猜,”秦凰向周瀚宜走去两步,压低声音,“只是我自打进劳工营以来,便发现了一桩趣事,这劳工营中的犯人应当都是些烧杀掳掠的重犯,按大景国律法,凡有此等罪者当刺黥面,可是我观察数日,连着方才来寻我麻烦的那些人,脸上通通都干干净净,并未刺黥面。”

      一面说着又打量了一番周瀚宜,“喏,周大哥也未刺黥面。”

      她倒是并未多卖什么关子便说出来了,周瀚宜一惊,见秦凰双目炯炯地看着自己,略一忖度,“你想知道,便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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