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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商商 ...

  •   秦凰只是笑:“奴才不敢。”

      景桁虽放了她一马,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封赏”太过唬人,直到秦凰重新落座才发觉身上薄薄的沁出一身汗来,她看房司乐默默无言,一时只能委婉地上去做人,“姐姐恕罪,我不曾想今日会有这一出,若早知道,我便是不上台受罚,也绝不会让姐姐身处如此尴尬境地。”

      一阵冷风吹得过堂,房司乐倒真的不甚在意似的,反倒握着她的手安抚,“你为了我在众多朝臣之前理论,甚至不惜顶撞陛下,你一直将功劳挂在我身上,姐姐又如何会怪你?”

      闹了这么一出,秦凰也没有什么心思再同旁人寒暄,独自一人窝在自己的案前喝甜茶,喝了小半壶,觉得今日这甜茶腻得奇怪,甜倒是十分甜,想到从前有人说若觉得心里苦闷时就是要多吃一些甜食,又不甚在意地仰头喝下去了。

      前厅的曲子落了幕,也不过就是大臣之间说说闲话,拉拉家常,携儿女而来的顺便相个亲,看那边横眉冷对的,应该就属于没有相中,一群人正聊得热闹,偏殿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吵嚷得厉害,秦凰好奇去问了一嘴,说是打哪个御前端茶倒水的奴才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来,有了了鹊云那遭,孟稍看护更加严格,一群御前侍卫认定了这奴才是刺王杀驾,绑起来就往慎刑司押送去了。

      秦凰觉得有趣,也不去凑热闹,正自己捡了个空闲打瞌睡,殿中央忽得一暗,秦凰吓得一哆嗦,一抬头,却看到有白梅纷飞从屋顶落下,影影绰绰如白雪皑皑。

      再一愣,有铃铛叮铃的声响远远传来,一声、两声、声声敲着人的心,一群人面面相觑,正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忽然眼前一花,只见一抹婀娜的身影从殿外像只蝴蝶似的飞进来,合着轻纱漫天,美得天上人间。

      那美人身披虹裳霞帔步摇冠,抬腕低眉,轻舒云手,曲荡人心魄的箫声轻扬而起,她长袖漫舞,白梅便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手中纱幔妙笔丝弦似的流水行云,飘飘若流风雪回,疾速如游龙受惊。秦凰看得出了神,又见她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忽然随之旋转起来,衣袖如凌波仙子愈转愈快,最终手腕轻轻一转,数十条绸带轻扬而出,那美人身轻如燕,凌空飞到那绸带之上,这才终于让人看清了她的脸。

      秦凰从脑袋里想起她的名字,不禁喃喃重复起“陆商商”三个字来,叫什么商商呢,应当叫关关才配得上这样的美人,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陆商商一舞罢了,从那条并不宽的绸带上一跃而下,再看景桁果然笑得亲切可掬,一扫方才的庄重冷淡,“孤还想商商去了哪里,原来给孤备了这样一份大礼!”

      “臣女来迟,这才特地为陛下一舞谢罪,舞技不精,陛下随意一看,”陆商商风华偏偏地行了个礼,又别过脑袋去看景暄,噙着一汪山明水秀的笑问他,“暄哥哥,我跳得好不好?”

      景暄没想到她当堂问自己,干咳了两声,“商商的舞姿,自然是举世无双。”

      他这话惹得景湛也笑起来,“二弟哪回不说商商是举世无双?也只有商商回回都要问,迟了一步还敢打情骂俏,我看该罚!”

      “阿湛哥哥息怒,”陆商商对景湛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她这张脸一笑果然比定心丸还有用,“商商不敢了。”

      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莹莹一笑,秦凰一时觉得恍然隔世,许多年前那个恃宠而骄的自己,迟了宴会撒娇讨好也像,装乖同兄长讨饶也像,打情骂俏……这也很像。

      或许是想到这里,不知是什么指使,秦凰这一晚躁动不安的眼睛才找到一个理由似的暼向冯折的方向,却发现那人不知是什么时候起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她,两人隔着一整个大殿,四国使臣和王亲贵胄,视线却不明不白地黏在一起,秦凰觉得脸上微微发烫,头也晕乎乎,又自我解释,恐怕是太多人窝在一处的缘故。

      而那一头得天独厚的小姑娘正听完了来之前故事,声音温柔,却在一整个大殿上清明地响起来,“宝玉?商商见识短,却是哪位九天上下来的神仙,能被称得上一句宝玉?”

      景暄替秦凰打了个圆场,“你原先也不认识,是父皇从吴国带回来的乐姬,只是琴弹得很好,跳舞也比不过你。”

      “吴国人,”陆商商在交杯众筹中喝了口桃花酿,仿佛只是偶尔想起这么个典故来,“商商不才,听闻三年前陛下去国佛寺烧香时,曾经有位绝色女子在后山弹琴,也是一手琵琶赛神仙下凡,论身段姿容,”她有意无意地瞥了秦凰的方向一眼,“听说这世间也找不出第二个了,陛下当时便说要封她为嫔为妃,可那位女子竟是个不谙红尘的仙人,不但不愿入宫,更是第二日便从这世上消失一般,世间再无她的踪迹了。”

      “今日也不知怎么想起这样一个典故来,想来这样真清高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宝玉……”那姑娘抬了抬眼睛,“小女子拙见,又多嘴多舌了。”

      她这柔柔的一通胡说八道却把秦凰贬得一无是处,更贴上个“假清高”的标签,可景桁倒半分也不恼,直到她所言有嫌隙两国的意思,景桁才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怪她,只笑着提点了一句,“商商。”

      秦凰也不恼,她压根也没在意这姑娘说了些什么,这会儿早已是后半夜,她方才被冷风吹了一阵,又回来被景桁吓了一身汗,甜茶喝多了肚子里暖暖的,便有些想睡觉,可觉是不能睡的,这会儿只能可怜兮兮地干瞪眼。

      他们可以不在意,却总有人不舒服,却说景桁千秋四国来朝,吴国身为其他四国之首,陆商商嘲笑的是秦凰,讽刺的却是一整个吴国,任哪个吴国人听了都不乐意。

      巧的是这一年来朝的吴国使臣是位吴国文华阁新上任的年轻太师,许因年年吴国进献都要明里暗里吃一肚子气回去,这回特地赶了个新官来受难,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听得咬牙切齿,咬牙切齿却十分高明,他也不恼,只大声问一旁柔然使臣道,“我听说景国女子向来能歌善舞,如今一见倒果真如此,可我听闻景国原本有一支《长安调》美轮美奂,可我今日并不见这支长安调,怎么就听到什么……举世无双四字了?”

      这出身草原的柔然使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原本就性格直爽,最看不得人拐弯抹角的那一套,这会儿被吴国一带,也顺杆儿爬了上去,“想必是先生记错了,这《长安调》并非景国歌舞,而是先前的大楚歌舞,听说这支曲子只传皇家血亲的。”

      “呵呦,那倒十分可惜,”吴国使臣啧啧地摇了摇头,“若是只传皇家血亲,那这如今在大景可一定是再看不着了,这《长安调》就此落没,再没人能称得上举世无双了。”

      这双簧唱得有模有样,秦凰捉了一耳“大楚”,仔细去听,觉得这没意思的博弈幼稚极了,可再幼稚也总有人想断出输赢,果然见一晚都不怎么开口的三殿下景华淡淡问道,“柔然果然对这首《长安调》了解颇深,听说七年前柔然金兵攻大楚,僵持不下之时柔然提出两国和亲,和亲之日先大楚公主跳得可就是这支《长安调》?”

      他这话一出,柔然使臣的脸上一时变了颜色,这个弟弟虽然年轻,平日里嘴巴却最厉害,景湛纵然和景华再不对付,一致对外却学得很好,笑眯眯地接话又说,“三弟说的,可是在和亲之日跳《长安调》时,被柔然先皇子毒害而亡的那位大楚公主?”

      “是,叫什么……清河公主秦凰的?听说一生性情不羁,最后却是这样落幕,”景华假作不明所以,却又圆滑地摇头,“皇兄此言差矣,柔然先皇子毒害一事毕竟是野史,还是不要妄议为好,更何况前朝的事就应当烂在前朝,同如今有什么相干呢?”说着又笑里藏刀地去看柔然使臣,“您说可有这个道理?”

      柔然使臣讪讪,告假一句身体不适,愤愤离了席。
      戏都唱到了这个份上,这宴再摆下去恐有当庭打起来的嫌疑。众人打了个满载而归,景桁挥了挥手说一句天色已晚,一个个终于得了令,早已困得三魂没了七魄,虽每每到景桁千秋,都有给众人在宫中置办一出宅邸,并准允达官显贵在宫中暂居半月,相互走动的恩典,这会儿也都累得不成样子,三五成群地退下了。

      绮乐司一行人走得也早,宸妃命贴身侍婢留了秦凰下来赏她糕点,待她打后院走出东阳宫时,热热闹闹的人群已经各自飞了个干净,秦凰喝得茶想来有些古怪,原本就有些晕乎乎,这会儿更得头重脚轻,又被寒风猛得一吹,脚下一个踉跄,不受控制地向前倒。

      一倒却没摔在地上,反而被人稳稳地接了个满怀,那人把歪歪扭扭的秦凰扶正,温柔地伸手探了探她被熏得红扑扑的脸颊,皱紧眉头,“谁给你的酒,怎么喝那么多?”

      秦凰站不稳,又觉得冷极了,死皮赖脸地往那个人怀里钻,迷迷糊糊地嘟哝,“我没喝酒啊,我喝的……甜茶。”又努力反驳,“甜茶怎么会喝多呢,我没喝醉。”

      “没醉,”冯折又把她扶正,解开自己的披风盖到她身上,果真是许多年都没有长过小小的一个,这下只露出一张发烫的脸来,有些无奈地问她,“我是谁?”

      秦凰有了暖烘烘的披风,嘿嘿一下乐了,站得端端正正的回答他,“知道呀,岑之。”又挪着小碎步走过去,抱了他个满怀,“我的岑之呀!”

      冯折的心一动,恍如隔世,一时眼色又沉了下去。小姑娘却并没有发现他脑袋里这些想法,抱着他蹭了蹭脑袋,又有些委屈地说,“腊月初八,岑之,今天也是我的生辰呀,六年了,不,七年了,你都没有送过我生辰礼物。”

      说着真是委屈的不得了,声音都低落了下去,“今年也没有……你果然是不喜欢我了。”

      冯折被她这欲加其罪逗得哭笑不得,大雪纷飞的,后院半个鬼影也没有,皎皎一轮明月挂得浪漫,这样的环境真是月老作祟,冯折收紧手臂把秦凰揽进怀里,“我不会不喜欢你的,你和我说说看,你想要什么礼物?”

      “唔,我想要的太多啦,我想要父皇,想要母后,想要皇兄,想要冯姨娘,想要吹胡子瞪眼的太傅……都想要,但是他们都死啦,”这分明是悲痛的事情,酒精催人变得单纯,秦凰竟然也能笑着说出来,她把脑袋搁在那人肩上,说,“他们都死了,可是你还活着,岑之,你还活着,活得很好,我就也还是很开心的。”

      冯折摇了摇头,心尖都打着颤,摸摸她的头发,“可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也想要我死。”

      “我是很讨厌你,还有一点生气,”喝醉了的小姑娘真的很不讲道理,方才明明在笑,一下子又啜泣起来,“可是都敌不过想你……我一直都很想你的,可你一直不来找我,我现在知道你也是不得已,可我还是有一点怪你。”

      “你是应该怪我。”冯折拍了拍她的后背,不动声色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支簪子来,从前她名贵的簪子塞满了仓库,要送她发饰常常无从下手,这下好了,一头乌黑的头发上半分点翠也不沾,又问她,“簪子丢了,我再送你一支好不好?”

      秦凰抿了抿嘴,从他手里抓过那支坠了玛瑙红的步摇,虽不如从前长公主形制的做工精细,但胜在小家碧玉,同她这会儿的装束很是相配,一时开开心心地戴起来,又在原地满意地转了个圈,甜丝丝地问,“好看吗?”

      冯折轻轻点了点头,“好看。”又重新把冻得鼻子尖红红的小姑娘抱进怀里,“我的凰儿总是很好看的。”

      秦凰心满意足地哼哼了两声,又仰起脑袋看他,有些担忧地说,“可是我并没有准备谢礼还送给你。”

      长公主殿下财大气粗,他们从前送礼物,她总是不由分说地要还一份,说她是拿人手短,而她不愿意低人一头的。

      “今日不同往时,”冯折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笑起来,“还礼其实也并非那么……”

      重要两个字囫囵被赶回了肚子里,那姑娘微微一踮脚,冯折就在原地怔作一块化石,信誓旦旦所说的甜茶的味道,分明沾着米酒的甘甜,顺着秦凰薄薄的,染着一星冰冷的唇附在他嘴角。

      胆大妄为一瞬即逝,秦凰揉着亮晶晶的眼睛,退了两步,“还给你,我不亏欠你啦,我要回去啦。”
      北风吹过引来了一阵白梅香,鹅毛大雪分明冻得人快没了知觉,冯折却觉得那人的肆意横行聚成一股火热的血液在他脑袋里横冲直撞,偏偏始作俑者还并不自知,没事人似的,踉踉跄跄地扶着柱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绮乐司去了。

      冯折固执地认为马腹逃鞭十分不可取,而这样通身是胆的小姑娘,不罚是不长记性的。

      于是他任由那股火热的血液横冲直撞,任由他控制自己的思想和四肢,才能上前去抓住秦凰仓皇而逃的手腕,软绵绵的姑娘轻轻一斜便摔回他的心口,还有点迷糊的杏眼眨了眨,到嘴边的字只发了一个音,被铺天盖地地压回了唇齿。而后是情到深处也好,脑袋发昏也罢,甜酒渡了清茶的香,混出一点情不知所起的味道来,秦凰原本是脑袋晕乎乎,一下子哪里都晕乎乎了,冯折揽着她的双臂缓缓收紧,可她偏偏不想抵抗,她觉得酒被渡去他的身体里清醒了一半,却想再装醉一会儿也很好。

      半晌,那个温端星目的人才缓缓放过她,看她委委屈屈面颊通红,睫毛湿润,原本苍白的嘴这会儿倒比红梅更鲜艳,笑着开了口,“凰儿,这才能叫还礼。”

      秦凰语塞,突然觉得在他面前说话真是件自找没趣的事,又想起自己这会儿应该是醉着,索性装疯卖傻到底,窝进他的颈项委屈道,“又下雪了,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高甜!!!日更第二天!冲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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