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侦探柯南][透兰，隐新兰]明天见（安室透x毛利兰）》景晏

5、File 4：Scarborough Fair

　　“酱烤秋刀鱼，盐渍茄子，三色沙拉……还有蛋包饭和咖喱……安室先生，对晚饭来说，这个简直是丰盛到华丽……啊……”
　　“醋昆布调味的味噌汤，餐前可以开胃。”安室透笑着递给她汤汁满满的木碗。
　　自昨夜突然发生的事件，执事竹地重吾被焚而亡，别墅的氛围便开始有些奇怪：毕竟信号塔与救生艇同时爆炸起火，以昨夜暴风雨的程度火柱久久未灭，显然怎么看都像是早有预谋。
　　虽然在三上磬和安室透等人的共同努力下，尸体总算是没受到更大破坏地留存下来。但凶手的目标与动机未明之前，别墅里人心惶惶也是情有可原的——
　　毕竟大家都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所以相熟的人各自分组自炊自食也成了无言的默契。

　　但总有人在这样的氛围中，可以成为突破陌生屏障的楔子。
　　比如被水澄尊招呼喝早茶的毛利兰——
　　她猜，那大概是对先前安抚了怜君的回礼。

　　然而状况似乎也没有坏到绝境：虽然无法对外联系，离开的唯一方式也被破坏，海上还起了暴风雨，但最差不过忍耐十四天，铃木财团的船只也会来接。
　　毛利兰不知道这样乐观的想法是在自我说服或自我开解，但脑中一过，也确实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再看看开放式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的安室透，便被他认真的氛围所感，不由自己也移步过去，精准无比地为他递过鼠尾草和百里香，然后看着他难得一见裹着讶然的眸子，莞尔露齿——
　　在这处敌我未名的境地，只有彼此赖以依靠、全心信任时，特殊的处境俨然作了微妙的结界，把那面名为矜持的墙打穿，促成顺理成章的变化。在本应该纠结“要不要一起吃饭”时，她已经大大方方地走到他身边：
　　“感觉，不论是做侦探，或是做料理，安室先生都很乐在其中的样子。我也来帮忙……嗯，一会儿再和些面，烤点面包给安室先生作夜宵和早餐好了，安室先生向来睡得不早呢……不论是在波洛的晚班时，还是在这里。还有今天的早餐安室先生也没有吃吧？对胆囊不好哦……”
　　毛利兰手上繁忙，跑东跑西的时候还不忘自我提醒着：“啊，还要记得给萌衣他们也做一份……今早就没见到萌衣和鹤刈同学，似乎两人也都不怎么规律饮食的样子……”
　　不管是她边吃边夸奖他做的菜再说一句“谢谢款待”，还是彼此为对方做些什么时，再自然不过地递好一切展臂难及的材料，再或者是他手下动作不停却依然微笑而专注地听她的每句碎碎念，一切都仿佛理所应当。
　　“啊……这是安室先生做的吗？居然还有甜点……这个草莓蛋糕……”眸子因意外惊喜而缀满星辉，她有些语无伦次。
　　“之前兰小姐在波洛吃过几次早餐，每次都有叫草莓蛋糕吧，还会搭上一杯热牛奶。第一次来时吃得太急而烫到了嘴巴……”将碗碟摞好后，再把一杯温度适中的热牛奶推到她面前，安室透延长的尾音在最后勾了勾，仿佛径自钓起一段久置的回忆：“不过正如兰小姐所说，早餐吃这些也对胆囊不好，以后还是稍作改动的好。但，餐后甜点的话倒是无妨。”
　　——不愧是安室先生呢，这样的观察力……
　　她亦怯怯地笑起来，道谢后接过那杯牛奶，不多不少刚好适宜的温度经由手心蔓延开去，让她想起第一次被烫到后，往后所有的热牛奶都是这样的温度。
　　亲切又熟稔。
　　“所以……果然波洛生意这么好，都是有原因的呢。”往事汩汩，曾经未经留心的细节，在三言两语的无心下瞬间鲜活起来——原来，是不经意间，备受呵护。思及此，两汪柔软的暖意自心底漫上来，涤去眼角眉梢，便化成阳阳璨璨的一泓笑意：
　　“因为有安室先生这般细心又温柔的人在啊……连我不小心被烫到这样的事都能注意到，以后都提前凉好什么的……有这样的侍应先生在，是我们作为波洛客人的福气啊。”

　　——“那些是不行的——她们跟对我别无所求的兰小姐不同。她们的心意太过纯粹，也太沉重了。”

　　降谷零做那些，只是因为享受于“安室透”这个身份，从没想过会被发现或注意。
　　无心插柳柳成荫。
　　少女的心被她自己捏作宽口的罍，任他将所有无心有心的不为人知放逐去记忆之外。她却亦无心有心，尽数承载，再原样还原给他——轻易就让降谷零认识到自己都不曾发觉的一面。
　　她的心意，也向来如此纯粹而沉重，太过自然而然地软硬兼施，将一片冰心掷入他的壶。然后压在那里，生生挤出几分他早已久违、名为“愧”的纠结。
　　太过复杂的降谷零，配不上她对“安室透”纯粹的好。
　　“那么，安室先生，我把这些送上去给濑木小姐。”
　　忽然被她的话语惊回神的安室透只是直觉般道出二字“等等”，是时神思终于回归，恍神间她说了“濑木小姐一天都没有下楼吃饭呢，不如把这些没动过的菜给她吃吧”之类的话……
　　“濑木小姐她……”安室透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而在看到她澄然的眸子时，终失了一切劝阻的借口，荦荦道：“没什么，小心点。”
　　毛利兰对“小心点”的叮嘱有所疑问，而看到他恍似未言般转身，便静静弯了弯唇线。

　　毛利兰敲门到第三声时，濑木雫房间虚掩的门吱呀一声，绕轴而开。
　　犹豫着要进门放下，或只是放在门口的半晌，她看到叼着香烟的濑木雫自楼梯上来——
　　“请进吧，毛利小姐。”看到端着饭菜愣在门口的毛利兰，濑木雫并无愕然，冷冷清清的神色未有起伏。当先前行，引她入了房间。而后远走几步至床头柜处，将香烟熄灭在柜上的烟灰缸。
　　“谢谢。”
　　毛利兰第一次听到濑木雫开口说话，喑哑的声线明显经过太多尼古丁的毁锯，沉沉而顿挫鲜明。
　　“不客气。那我放到桌上就……”毛利兰行至书桌附近欲放下食盘，却不巧正发现桌上摊开的手账——岛上几人的姓名、基本特征一一被记录其上，还有昨夜已亡的管家先生的死亡情报：疑似以引爆油箱并在救生艇上洒满汽油的方式引发爆炸和火灾（否则不会遇暴雨火仍不灭），竹地重吾当场死亡（鹤刈莲曾在下楼喝水时与其照面，证实竹地重吾前往救生艇是为确认雷雨夜的船只状况；安室透、毛利兰为第一批赶到现场的——因为没入睡而同时在窗口看到了事故发生。三上磬等其他人都是被爆炸声惊醒后才陆续赶到现场。而处理现场和转移尸体的则是三上磬和安室透。而条件限制，无法进一步验尸）。
　　同时在“安室透”的黑字旁边，画有大大的问号。
　　“我看到你明明乘船走了，却又这么跑回来，为什么？”
　　毛利兰听到那道低沉的声线堂皇而来，不禁放下食盘，转身回眸，直视于她。
　　而未得到回答的濑木雫依然自顾自道：“你身边的那个男人不简单，你也知道吧？包括这次岛上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必然不会是局外人——你跳下快艇跑回来，他把衣服给你的时候，你也应该看到了吧——那些不该出现在一个普通侦探身上的旧伤。”
　　毛利兰明白，濑木雫并非是试探或求证，她用的是肯定。
　　她亦承认，安室先生身上类似的伤，她确实见过——在妈妈的腿上，以及柯南君的腹部。
　　那是枪伤。
　　“我不知道濑木小姐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毛利兰尝试着组织语言：“也许是在这个前境不明的岛上，出于同为女性的善意提醒……我首先要对濑木小姐说一声感谢。”
　　濑木雫眨眨眼，她的反应有些意料之外。
　　“但是，安室先生……不会伤害我，也不会伤害其他人。”毛利兰径自直视于她，眸静而深，决意定定。
　　而濑木雫回身转目，打开窗，风声入耳，雨音喧嚣。
　　Zippo银版的火焰很是柔和，软软地拂过去，那支烟便被诱出翩跹的雾痕。
　　“你……很了解他吗？你确定看到的是真的？”濑木雫偏偏颈子，以余光视她。
　　经由濑木雫一针见血的疑问，她回想起跟安室透相识相知的过程——眸光一漾后凝然若定：
　　“我……不能说很了解他——虽然安室先生有时候让我感觉已经熟悉他的为人；有时候又感觉仿佛……从未认识过……但是，用心而不是用眼睛看的话，那戴什么面具都没关系呢……就像喜爱的能剧演员一样。”
　　不管换成什么装扮，戴了怎样的面具，都可以认出是他。
　　话音未落，一泓月色浮上唇线，毛利兰展颜笑开：“我想，我也可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安室先生这样成熟的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秘密。
　　濑木小姐也是。
　　所以她选择留下来。
　　不是为了看到工藤新一眼中的风景，而是……为了毛利兰能看到更好的风景。

　　“看来，你的收买人心很成功啊……安室先生？”
　　毛利兰一怔，不禁向濑木雫的目光所及望去，却正见安室透倚门而立，眸色凛然，唯唇角半翘，仿佛挑衅——
　　“兰小姐可不是收买得了的类型，你刚才应该有过切身体会了。不是吗，濑木小姐？”
　　濑木雫看着安室透不着痕迹地进屋将毛利兰翳去身后，无声地弯了唇线，向窗外的雨幕吞云吐雾。
　　“兰小姐，我们叨扰濑木小姐许久，该走了。”
　　于是濑木雫看到女孩礼数周全地轻鞠一躬后与那男人一道离开，踅至门口时那男人回眸笑了笑——
　　“过滤嘴和烟叶里加少量的柠檬汁……据说能减轻吸烟的危害。但有心养生的话，为什么不干脆戒掉？”
　　“一旦养成习惯，戒掉是很难的，除非用另一个习惯取代。”濑木雫拂拂发丝，笑得别有深意。

　　………………
　　…………
　　……

　　持续的暴雨终于有所缓解，而仄仄的浅灰色天空依然孜孜不倦地昭告着大雨将至的预示。
　　总闷在屋子里的毛利兰亦趁此难得时机来沙滩透透气。
　　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却是几日听惯了风雨的难得静谧。

　　喈喈其风，晦晦其雨。幸甚余矣，得见天女。
　　适夜邂逅，乐之忘忧。璨璨其姿，星河入怀。
　　合而比邻，行而奔奔。乾晖之见，坤势之复。
　　余心皎皎，饔以飨之。余思切切，歌以友之。
　　丘之阴，隰之泮，余美于此，于言勿思。
　　何以勿思，唯以同穴。余美亡此，不期明日。

　　在“饔”字旁抄下方才翻到的解释后，她停了笔。
　　虽然在《中文大辞典》的帮助下仍难以理解，但毛利兰总能捕捉到其中几缕悲凉的毛骨悚然。
　　亲手将爱人杀死的行为，她始终无法认同。
　　既然生了“得见天女”这般惊艳之心，又是经历了什么、何以绝望至同穴而死？
　　还在悼词里埋了宝物的线索？
　　真的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啊……
　　陷入瓶颈的毛利兰不禁叹口气。
　　“这糟糕的天气，铃木财团的项目居然也会失算。兰在叹什么气啊？也在烦恼这讨厌的天气吗？”
　　声线清亮，却少了些以往的活力。毛利兰回眸一笑：“哪怕是铃木也预料不到热带气旋会突然改变方向嘛……那么，萌衣怎么舍得出门，不陪在鹤刈同学身边了？”
　　“这几天晚上一直暴风雨，还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一个人不敢睡，所以莲一直在房里陪我嘛，几宿不睡，他也需要补眠……所以……”贺川萌衣打个呵欠后寂寂走近，于她身侧坐下：“啊，真的好疲惫好想睡，身心都是……”
　　“如果不舒服的话，可以请水澄女士帮忙看一下呢，她是米花综合病院的外科医师哦……”毛利兰抬眸：“明明这么恩爱，怎么还一副沮丧的样子？”她眸子一闪后笑开，见贺川萌衣咬了咬唇，颤道：“因为我无聊嘛，只是想借莲的笔电玩而已……还没来得及动呢，就被莲训了一顿……莲向来最讨厌别人动他的东西……我知道……明明好不容易才交往的……我连爸爸都瞒着呢！”
　　看来自方才一直紧紧压抑的委屈被她的温声细语开解，便一哄而上，让贺川萌衣语无伦次起来。
　　“跟鹤刈同学的交往还需要瞒着贺川伯伯吗？”毛利兰拍拍贺川萌衣，对方却因细腻的开解而哭出了声：“我不敢说啊，他一定不许的……明明做错事情的是莲的父亲，跟莲没有关系……”
　　看到友人苦恼的样子，毛利兰不禁展臂环抱，拍拍她的背。或因她的难言之隐，或因终不临其境，毛利兰并不能给她切身的安慰，只能对她轻轻道一句：加油。
　　抽噎渐止的贺川萌衣在她的抚慰下终于平静下来，抬了泪眼问她：“对了，上次兰提醒之后我有仔细查看手机，耗电量跟以往没什么区别的样子呢。兰就放心吧——其实比起我，兰你还好吗？明明也亲眼看到那么可怕的场景……我好不安，那个凶手可能还会行动的……”
　　“客人里可靠的人有很多。即使信号塔和救生艇被毁了，剩下的这些天里，我们彼此照应，保护好自己的话，最迟十三天之后铃木财团的船就会来接我们了。不要怕。”
　　当看到更脆弱、更害怕的人时，哪怕自己也是不安的，都会不经意间坚强起来。
　　更何况，这次或许真的，是自己一个人的战役。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耳畔袅然而过一丝弦音。不经意间仰首望向他房间所在的方向。
　　那扇窗玻璃的后面并没有他在。
　　她不禁自嘲于自己的错觉。
　　“兰你一点都不害怕呢……既温柔，又坚强……从来都是。是因为园子说过的那位‘新一君’，还是让你有了从快艇上跳下海的勇气的那位‘安室先生’呢？”贺川萌衣说着瞟了瞟她，满是八卦意味的探询：“话说回来，安室先生真的很帅气呢，不论是发现尸体时候的沉着冷静，对女孩子温柔得游刃有余的样子，会做料理的方面，还是长相，跟同龄人真的不一样啊……果然，成熟的男人真不错呢！”
　　“我跟安室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样啦……不过说跟他完全没关系或许也不对……或许，跟他们，甚至跟你，都有关呢。”她笑道。
　　“那么，兰最近都没有见到那个‘新一君’吧？兰你会寂寞吗？”贺川萌衣细细凝视她，似询问，似求教：“虽然总是不知道莲心里在想什么……但，我一天听不到莲的声音，都会好寂寞……”
　　“会啊……但萌衣你知道吗，”她亦望入贺川萌衣一双眸子，替她拢好吹乱的发丝：“这份心情可以让你平静，坚强，甚至变得更漂亮……但千万不要被这份心情绊住了步子。”
　　仿佛曾经的自己。
　　“兰你最好了。”贺川萌衣双臂绕过她纤细的腰肢紧紧环起，蹭她的温度：“我会好好想想兰说的话，谢谢你。”
　　看到友人心结尽解，也终于让她安心地道一句“不用客气”。
　　“对了……话说回来，兰从刚才到现在在做什么呀？这不是‘诅咒之歌’吗？”打起精神的贺川萌衣很快发现毛利兰的笔记，好奇道。
　　“喈喈其风，晦晦其雨。幸甚余矣，得见天女。”
　　低沉的声线极具辨识度，字正腔圆的标准发音非平假名的注音可比。
　　“啊，好厉害啊，标准的中文！果然……‘所爱女子国度的语言’就是中文嘛！还是要用中文读才对！”贺川萌衣不由自主鼓起掌来。而濑木雫瞥她一眼，自然而然也坐去一侧——
　　“呐，我记得你是濑木小姐吧？你也听过这首‘诅咒之歌’吗？”贺川萌衣凑近些许，被濑木雫轻飘飘地躲开。
　　“丘之阴，隰之泮，余美于此，于言勿思。何以勿思，唯以同穴。余美亡此，不期明日——这种阴森森的东西有什么好的。”濑木雫撤去乜着笔记本的视线，将银色的Zippo收回口袋。
　　“濑木小姐学过中文吗？”贺川萌衣不屈不挠地凑了上去，又被濑木雫一个眼神瞪回原处：“以前工作关系，在中国住过一段时间。”
　　“那，可以拜托濑木小姐……帮忙解释一下吗？即使学过古文也实在……”毛利兰不禁开口。
　　“毛利小姐居然也对这些东西有兴趣？”濑木雫饶有兴致地打量她几眼，未置一词，而后淡淡开口：“狂风骤雨侵袭了我，但我如此幸运，在这个夜晚，见到了来自天上的仙女。她让我快乐，让我忘记了一切烦恼。望着她那璀璨明媚的身姿，仿佛天上的星河入我怀中。我们在一起生活，一起奋斗，终于重见了阳光，大地也恢复原状。我的心意昭然若揭，以丰盛的午餐款待她；我的思念如此迫切，只有以歌声留住她。在山的北面，湿地的岸边，我美丽的天女啊，她告诉我不要再继续念着她。如何能不思念？那唯有一起死去。我的天女啊就埋葬在这里，哦亲爱的，让我们忘了明天——真是够扭曲。”
　　所幸，毛利兰并未辜负特意放慢了语速的濑木雫，一字一句细细写到了原词的一侧，跨越言语的那层障碍后，颇有些拨云见日之感。
　　她起身鞠躬，致以诚挚谢意。

　　………………
　　…………
　　……

　　夜晚不可能提起勇气前来一探的毛利兰正站在后山古楼的不远处斟酌。
　　亦非特意为了爸爸转来的委托，更不确定那首歌中所指的线索是否便是这栋古楼。
　　只是风雨短暂的停止后，躲去林中叆叇之后的建筑撇去它夜色之下的奇诡与神秘，只是静静立在那儿，逾越亘久的长河，堪堪存活下来，望着多少年后于此邂逅的他们。
　　她被那股气质吸引，便做足了准备，下定了决心。
　　果如安室先生所言，后山并没有什么妄想中的尸骨、冤魂和腐烂的衣物，只如寻常的亚热带密林一般嘉木葱茏、芃芃茵茵。唯天空阴翳浓墨重彩地盖到树桠之上时，总会让人生些压抑之感。
　　匿于其间的古楼却是形制奇异，如说是和风古宅却又不同——更似她曾在古文课上无意间看过的、京都式古刹的源头……
　　通体的木质结构已被荏苒时光啮出寸寸斑驳，拉门应力而开时的摩擦亦是温柔。立柱犹稳，而青灰砖瓦已残，偶尔的罅隙中有积雨涔涔，争先恐后地聚到木地板的浅洼里，溅起星星点滴。
　　连地板的铺设都是异于她常识的样子——横横竖竖甚不规整，明明毫无规律，却未破坏观感和美感。步子踏上去敲响的声音也不同于一般的木地板或榻榻米，而有着微妙的清脆共振：毛利兰不禁对这所古屋的设计者心生好奇。
　　或许因透风漏雨，空气流通，古屋内并无太多灰尘蛛网，反是意料之外的洁净。
　　屋内陈设了了，唯木桌、香炉、挂表，还有她曾在书本上见过的、名为“榻”的美丽家具。
　　在这个时间亦似静止的奇妙空间里，有一样物品略显突兀——
　　她紧盯着置有木桌香炉的房间一侧、斜对木门的墙上那块表：表盘与其他那个年代的样子无异，指针却只有一枚，上面本应是数字一至十二的字符刻度也是中文写就：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她会念。
　　也隐约记得爱好中国文化的古文课老师提到过——
　　似乎是古代中国的计时形式。
　　而后灵光一闪，脑海中飘过一个念头。她急急将塞到口袋中的那张笔记纸取出来，上面是濑木雫对“诅咒之歌”的大概翻译，以及自己先前查阅辞典时的记录。
　　通篇“诅咒之歌”对时间的描述都甚为抽象，唯有一个具体的词汇——
　　“我的心意昭然若揭，以丰盛的午餐款待她；我的思念如此迫切，只有以歌声留住她。”

　　“余心皎皎，饔以飨之。余思切切，歌以友之。”

　　——饔，多指早餐，古代中国多于七至九时就餐，故也有说法称辰时（七至九时）为饔时。

　　毛利兰眉线一凛，抿抿唇，瞬时回眸——视野所及处并无异状。
　　但她总觉得从在进古屋起就有一道视线尾随，然而却没有斗气与恶意——久练空手道的她对进攻的气息非常敏感，却不知是否错觉。
　　捺下心底疑问，她试着踮起脚尖取走表盘之上的保护罩，那层玻璃很轻易便被她掀开。
　　伸臂探手，还有一点便可以拨动那枚指针——
　　背后骤然靠近的气息让她警铃大作，同时向右闪身，甩腿回旋踢去，被一个力道向右一亘挡下，而后她飞退两步，再欲抬脚时却被展臂抬掌无奈摆出防御姿态的安室透映了满眼：
　　“兰小姐，没有完整破解那首‘诅咒之歌’前，最好不要动这屋子里的任何东西。”看到她已回神，他将伞斜到肩上叹道，似是终于安心。
　　“抱歉！我不知道是安室先生！我以为……我太草率了……但安室先生怎么……”她收回手前行几步。望向他时看到他裤脚和鞋侧零星的水渍泥斑，加之起伏稍剧的肩线和胸腔——依稀可辨须臾之前他气喘吁吁、匆匆赶来的痕迹。

　　——难道刚才那道视线……是安室先生吗？

　　“听贺川小姐说兰小姐一个人来了这里，实在放心不下……而且雨马上又要下大了，我们必须要在这之前赶回别墅。”
　　闻言，方才过分专注的毛利兰才意识到在那些瓦缝中漏下的水滴已成束，怕又是暴雨将至。
　　“又给你添麻烦了……”心下暖而歉疚，她正欲弯身鞠躬，却被他一把扶住：“麻烦什么的完全没有，兰小姐一定是有了什么精彩的发现，才会克制不住地想要验证，不是吗？”安室透一拂额发，湛然笑开：“不如说兰小姐如果能更重视自己一些，更有自信些，将是我们所喜闻乐见的。”
　　未及毛利兰因他若有似无的言语羞怯否定，他已将另一把伞递给她，修指一环，拉起她的腕——
　　“兰小姐，我们大概得用跑的。”

　　雨汽得了风势，又借助奔跑的速度，漫漫迎面而来。
　　她闻得到泥土的腥、枝叶的清，以及安室透身上隐隐传来的烟草香。
　　毛利兰记得，安室透是从不吸烟的。不知是否为了侦探行业或是其他什么工作的需要，他身上向来清清爽爽，没有多余的标志性味道。
　　除了屈指可数的几次，安室先生身上所沾的、似曾相识的女士香水味。
　　她不禁有了些微妙的联想。
　　然腕处被他手指的力道紧紧环绕，偶尔落在手臂的雨滴清冷，与圈住她的指尖温热迥然。
　　那热度的存在感如此强烈，轻易暖化了一切不合时宜的脑补，再经由四肢百骸染到面上，便成了一片殷红。
　　而看到前方他不时好整以暇地回眸，她渐渐认识到自己所思甚繁、所想过剩——
　　安室透已经是个阅历丰富的成熟男人。
　　他总能以各种妥帖的方式应付围绕在他身边的女生们，若即若离挠人心绪，就连拒绝时都仿佛真的贴心站在对方的立场思考过、完全不容置喙的坚定。
　　而且之前在波洛咖啡厅她已隐有发觉：那时同在打工的梓小姐与安室先生经常有无意间的肢体接触，导致咖啡厅里一直心心念念着安室先生的女生们总不时以眼神向梓小姐的背影传递怒火。
　　园子还笑着调侃过自己和新一：你说，要是兰在梓小姐的位置，新一那家伙会不会也跟旁边这些女孩子们一样，用眼神烧死安室先生呢？
　　后来与梓小姐提起，也算解了她“究竟为什么整天后背发凉”的疑惑。
　　如同梓小姐和安室先生，他们本身根本都是无意识的。对于步入社会的他们来说，工作中的肢体接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每天都会有。
　　他们都是“成熟的大人”。
　　她忽然醒悟：七岁与十七岁在他眼中，或许并无分别。
　　只有自己这群同龄人，才对跟异性的接触异常敏感。哪怕只是手指相触，要么触电收回，要么心如擂鼓；或者，只是喜欢的对象跟其他异性相处，就成了天大的事。
　　也难怪园子和萌衣都会有那样的慨叹呢——
　　“成熟的男人真不错”什么的。

　　思及此，她记起园子确实不止一次地看着安室先生说过：
　　“果然，成熟的男人真好啊。”

　　波洛咖啡厅那已经是第几次了呢？
　　毛利兰恍惚记起，铃木园子第一次说起这句话时，是在群马县。
　　那时他们一起去群马游玩，无意中有幸目睹赤城山上的现场公路赛车。兴奋不已的铃木园子还拼命为那两个大学生车手加油：

　　“我也要去考驾照！会开车的成熟男人最棒了！”

　　而那两名车手开的，正巧都是Mazda RX-7系的车子。其中一辆更是跟安室先生的车子同车型。
　　后来安室先生驾驶着他的爱车漂亮地一个甩尾停在帝丹校园门口时，园子也这么说过。

　　——安室先生的驾驶技术真的相当高超呢。

　　曾经那次也正是靠安室透迅疾精准的判断，才以最小的代价达成目的。
　　她至今仍清楚记得他为了防止她被敞开的车门甩出而环紧自己的力道。

　　——那个怀抱并没有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好闻的气味，却温暖而坚定，充满自信的力道。

　　彼时的毛利兰明明因为各种原因交织在一起而紧张得不行，他却安之若素，一手护紧了她，一手流利地打满方向，驾轻就熟，以无比华丽的甩尾和漂移避免了险境的同时，完美挡下了那辆劫持着江户川柯南的车。
　　自下颌线勾勒的轮廓线条美丽而鲜明，顺由脖颈，遇喉结处一凸，经由吞咽上下一动的样子，也是浑然天成的性感。

　　毛利兰再次深刻认识到，他跟身边的人都不同，不再有校园中少年意气的味道，亦异于毛利小五郎等长辈的亲切，更多的知识与阅历萦绕成他从容若定运筹帷幄的气质，只是特立独行地立在那儿，便独具魅力，难以抗拒。
　　这样让人心系的他，也会有心爱的人吗？

　　——如果有的话，安室先生也一定不会用太多语言，不会用鲜花，不会用电话邮件煲粥……只要他踌躇满志地看着对方，用那双包裹着复杂色彩的深邃的眼；再将那双骨节鲜明的好看的手，随意停在吉他或是变速杆上，从容优雅指挥若定，就是天成的性感，就是无言的恋爱——狡猾到不需要多做什么。

　　一如他之于那个安室透决心为之奉献终身的，他的“恋人”。

　　拉着她奔跑的过程，避雨是其次，更多是为甩掉某个“尾巴”。他知毛利兰必也有所察觉，只不过在未弄清那个“尾巴”的身份和动机前，他不能打草惊蛇，更不愿让她草木皆兵。
　　所以他选择狡黠地四两拨千斤。
　　偶尔回眸看到她走神而裹满了笑意的眼——星光碎在两汪碧海中，明明灭灭。
　　那样纤柔的璀璨，让他想到曾在车窗中望到的、走马灯般的霓虹灯光——
　　依旧与她有关。
　　他记得那还是毛利兰准备空手道大赛时的事。

　　——啊，那时候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呢……

　　安室透漫无边际的回忆渐浮渐清，引以为傲的记忆力从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爱车被送去维修保养后自上司那边晚归的他登上了阔别许久的电车，几站后恰巧遇到训练刚结束的她。
　　她没有认出经过乔装泯于乘客的自己，随意选了中间的一个位置坐下，望着窗外。
　　不久后的一站便上来几名补习班下课的考生，其中坐在她旁边一脸疲相的女生显是被透支了精力，倏忽间便睡倒在她肩上。
　　然后到了她该下的站点，身旁熟睡的女生毫无醒来迹象。
　　于是她静静地坐在原处一动未动，微笑着望向窗外的样子一如方才静谧。
　　直到又过了几站后，安室透却看到她小心翼翼将陷入沉睡的女生唤醒。

　　——能留意到这几日经常碰面的女生下车的站点……该说，不愧是毛利兰吗？
　　她这样不着痕迹的细心，倒是极有侦探的潜质，不知是受了谁的影响——是前任警察现任“名侦探”的父亲，大律师的母亲……还是那个“平成年代福尔摩斯”的工藤新一？

　　被唤醒的女生捕捉到身边的状况后，忙不迭地道歉和道谢。而毛利兰除了一句“不用客气”，丝毫未提坐过站的事情，只是笑着问：
　　“你的家离这站远吗？你精神很不好的样子……不如我跟你一起走一程好吗？”

　　那一刻，安室透忽然对那个小侦探的心情有些感同身受。

　　——明明自己也是训练到这个时候，精疲力尽、需要休息的样子。还特意回避了“送你回去”这样让女生不好接受的字眼。

　　直至睡过头的女生真诚表示了家很近完全不需要的谢意后，她才放心作罢。所幸不是末班车，她还可以坐回去。
　　假如彼刻的她打算就此下车步行回家顺便散心的话，安室透当然也不介意发挥他的“特长”当一次“跟踪狂”。

　　而如今回想起来，对电车最大的印象，不是炸圝弹、碎玻璃、墨镜枪支与恐慌的表情，而只是车窗里她微笑的影子，和车窗外一盏一盏，消失又亮起、明明灭灭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