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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灯再红 ...

  •   你说你看着我长大的,待我从来就只有兄妹之情。
      可现在,你紧闭双眼躺在我面前,外面下雨了,你却没有起来。
      你骗我。
      (一)
      我刚睡醒,小江就塞给我一封信,从头顶到脚趾都盈溢了八卦之情,我一记白眼翻过去,他满脸委屈的离开。
      小江有个温柔的好名字,叫做——江思阿。我当初听到这个名字就捧腹大笑,他爹希望他思进取,刚正不阿,江思正江思刚都比江思阿好听啊,何况他是个身高八尺的男儿,委实怪了些。
      他是靳钦送给我的小厮,让我没事儿消遣消遣小江,聊以自乐。我以为小江的作用只是陪聊陪玩的,靳钦说小江其实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无能,至少小江很能打也很抗打。
      靳钦已经北上数月了,每半月送来的一封信其实我都不稀得读了。我懒洋洋打开,嗯?这字怎么这么丑?内容冗长……不太像他的风格啊。我定睛一看,前面都是废话,什么军中一切安好,天气一切安好,粮仓一切安好,马匹一切安好……我青筋直跳,翻完乱七八糟的三张纸,最后一张写的话让我手一抖,信纸掉在了蜡烛上,立马烧出了个窟窿,我无暇管这个窟窿烧的透还是不透,只知道现在自己全身冷汗。
      大将军被新宠用剑戳了两个洞,剑上有毒,生死未定。
      这个“新宠”其实不过是靳钦出发前和我出门逛街买回来的一个女乞丐,我发誓,当初我和靳钦都是觉得这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又生得楚楚可怜,才带回来的。没想到这个女乞丐竟然有这个胆量,我必须得去看一看了。
      小江很配合我,将我提上马车,便朝着他们所栖的驿站赶去,路上我想了很多可能性,第一,靳钦的那一身武功要是连个女子都敌不过,那我以后一定天天嘲笑他、欺负他,可是这种可能性为零。第二,他这是障眼法,其实……可能……就是想我了,来骗骗我的眼泪?我同样立马就否决了这个想法,靳钦从来没有对我表示过任何超出男女范围的动作或者言语,这一度让我很怀疑自己的魅力……第三,他今年都二十七了,可能是……喜欢上那个女乞丐了,但没想到人家意图不轨,可依旧被刺的心甘情愿、不亦乐乎?
      在我一一否决了这些不靠谱的想法后,小江对我回眸一笑,“亓官小姐,咱们到了”。
      我奔下马车,侍卫没拦着我,我一路畅通无阻,却在靳钦的房门口停了下来,有些不敢进去了,我气喘吁吁,喉咙干的发涩,忽的听到后面动听的声音——“你不敢进去么?”,我回头一看,是那个女乞丐,我一惊,侍卫没抓她吗?她不是凶手吗?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垂眸浅笑,温柔的嗓音如同早春的微风拂过红樱:“是钦哥不让,他舍不得”。
      我愣愣的点了头,她变化太大了,原来这个女乞丐生的这样好看,她喊靳钦喊“钦哥”,这倒是让我打了个寒颤,原来,靳钦不喜欢我的原因是因为他好这个调调么……
      “啊,我进不进去关你何事,我何时进去又关你何事,滚开”,是了,这是我的风格,着实二者差别较大,可我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挺好的……小江也没否认啊……
      我不再理会,推门而入,靳钦穿着一身深蓝中衣,我心想:已经到了这样亲昵的程度了么……都穿着中衣了……再仔细一看,他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我从前也偷看过他刚出浴的样子,穿的同样是一身深蓝中衣,我觉得,靳钦不喜欢我的原因可能不止因为他长了张避世气质的脸,还喜欢避世气质的颜色啊。
      我想到过去,忽然眼角一酸,我快步走上前,伸出手却又不敢像以前一样摇醒他,看他起床后无奈又好笑的蹂躏我的头发,我轻轻唤他,“靳钦”,“靳钦”,“亓官月来啦”。
      没想到他真的醒了,可是他第一眼看的不是我这张离他最近的脸,而是看向我身后一袭紫裙清新出尘的女乞丐,低声道:“楚檀,你来了”。
      我笑容一僵,原来那个女乞丐就是楚檀,是靳钦从小被指婚却从未见过的媳妇。
      我坐到他床边,拿出我包裹里的许多吃食,“靳钦,你看,我给你拿了枣糕,拿了桂花糕,拿了……”
      “月,你先出去一下好吗?”,他皱着眉一脸疲惫,让我本想抱怨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口,只能咽下去。
      “好吧,不要太久,我先来的”。
      我真的等了很久,等到楚檀从房门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把包裹里的糕点都吃完了,还打了个响亮的嗝,小江很贴心的拍了拍我的背,我看着他满脸兴奋,他是不是看上人家楚檀了,所以想要鼓励我上去斗智斗勇,拿出吃糕点的劲头来把靳钦抢回来?
      楚檀嘴角柔情的带着笑,让我进去,我有点讨厌她的笑容,真是让我很不舒服。
      靳钦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我怕他刚才和楚檀交谈了太久有些累,便坐在茶桌旁等他,靳钦沉声道:“看到信了?我没事,这里太危险了,我让小江送你回去”。
      我一听这话,把我气的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本姑娘辛辛苦苦赶路来看望你,你这儿突然冒出个未婚妻就算了,还对我这么冷淡,我一句话还没说上呢,就让我回去?
      我能感觉到自己在压抑怒气,指甲扎在手心里有些疼,想起以前给他做了许多新奇的糕点,追问他为什么不喜欢我,能不能快点喜欢我?能不能以后只喜欢我?能不能等我长大了娶我?
      我好像忽略了很多,遗忘了很多,我忽略了他从未正面回答过我的追问,从未点过头,从未给过我希望,我却总是不依不饶的缠着他。
      哎,可能现在靳钦找到了他的妻子,所以不想再看到我了,我呆呆的看着靳钦刚硬的侧脸,脱口而出:“靳钦,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喜欢我了?”
      他依旧闭着眼,答得很迅速,“是”
      我眼睛有些疼,我挠一挠,“你为什么不能喜欢喜欢我呢,又不是让你爱上我,喜欢一个人不难的,像我一样”。
      如果不是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我可能会怀疑他是不是晕了过去,过了许久,他才回答:“月,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娃娃。现在,你长大了,你是我的妹妹”。
      我听到这话心里十分难过,感觉都把我的五脏六腑都磨破了,我嗯了一声,低头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想起来糕点已经被我吃了,要不要再给他做一些,楚檀在一个适当的时机端着一碗适当的乌骨鸡汤从我身旁走过,我轻轻带上门。
      那天回去的路上,小江捂着耳朵听我在马车上断断续续的大哭声。
      (二)
      我有考虑过从大将军府搬出来,可我是靳钦捡回来的,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出去我可能就吃不饱饭了,穿不暖了,小江真是个服务到位体贴万分的小厮,将我的住处移到了离靳钦最远的地方,这样我就不会难过了,也防止以后和女主人碰面的尴尬。
      靳钦捡到我是在我六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十七岁,他和小江出门去铁匠那里取剑,在卖桂花糕的地方看到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眼睛却还盯着热腾腾的桂花糕的我,他觉得我很有趣,便让小江扛着我回去了。对了,他还给我买了两斤的桂花糕,我吃了半斤,还剩了许多,一直藏在镜子后面,后来馊掉了我才依依不舍的把它扔掉。我发誓,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桂花糕。
      后来,靳钦就把我当成他……妹妹养在大将军府,并且给我取了名,叫做亓官月,那时候我逢人便说,“我叫亓官月啊”,别人总会赞一句:“多好听的名字啊”。
      马齿加增,我最先学会写的字不是我的名字而是“靳钦”,我最先付出感情的不是与我朝夕相处的小江而是靳钦。我自认为自己长的还是很美的,“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可我这美色在靳钦面前任何撒娇引诱都没有用,好啊,那我只好给他惹麻烦,谁让他把我捡回来却不喜欢我。
      十年了,十年的从不隐晦的感情,在我心里,在他面前,在靳府,我好像从没想过能够得到他的回应,从失望到习以为常,花了十年的时间。想到这里,我心口有点刺痛,我捂住胸口,突然,喉间一阵痒,我感觉热乎乎的液体漫出嘴角,这一幕被小江看见了,我看着他呆愣的模样,用手抹嘴,瞪着他恶狠狠地说:“看什么看,没见过为爱吐血的啊,不准告诉靳钦,听见没有!”,他好像有点茫然,而后又眼神飘忽的点点头,我又捂着胸脚步虚浮的走回了房间,我到后来一直以为我是因为爱而不得,心灰意冷,又被他突然冒出的未婚妻楚檀这事一扰导致气血攻心才吐的血,后来才知道并不是。
      小江看我近日心神不宁,很担心我,悄悄对我说:“亓官小姐,要不要小江陪你出去玩一玩啊?去咱们以前最喜欢去的雅辛阁……”我笑了笑,揉揉小江的头发,雅辛阁是这里设备最齐全品种最完整的的一家青楼,因为这里有各式各样的姑娘,有各式各样的小倌,方圆十里的男人女人都来这儿寻欢寻知己。这里我的确以前常去,每次靳钦不理我的时候我就来这儿找乐子,说是找乐子,其实就是找一个长的好看的陪我聊天,再找一个给小江满足一下……
      可能是每次我找的姑娘都太好看了或者才艺太出众了,总有不知道哪儿来的人和我抢人,我一向撒野撒惯了,自然不相让,最后总是闹到不可收拾,靳钦黑着脸来给我收拾烂摊子,再把刚提上裤子的小江威胁一遍。我每次都被骂的狗血喷头,心里却美滋滋的,小江一度以为我是受虐狂,他哪里懂我的心思,只有在我闯祸的时候,才能在靳钦脸上看到不同的表情,在我眼里,这比任何姑娘的美色都要生动。
      我的面部表情有些僵硬,拍拍小江的肩膀,说:“我不去了,没意思,小江你想去就去吧,我帮你打掩护,不会告诉他的”,小江一脸别扭的走了。
      现在,我不想再搞出那些事,我也不想再惹靳钦生气,我没那些心思了,靳钦也有他的良人了。
      (三)
      时隔两个月,靳钦终于携着家眷归来,还是那样的气宇轩昂,看来身体恢复的很好,只是不再是一身蓝服,而是一身玄服,显得整个人冷硬,如同我前段时间看的小人书里的那个用刀刻出来的轮廓刚棱眼眸深邃的木雕,栩栩如生。
      哎,身边有了女人,果然就不一样了。我没有跑出来相迎,因为我刚才再一次吐了血,浑身无力。我靠在屋子门口,那样大的阵仗,一定是又立了功罢,他总是这么耀眼,这么高高在上,让我摸也摸不着,想也想不成。靳钦黑亮的眸子直直向我看来,我与他对视了一眼,他转而偏头去看楚檀,楚檀穿着烟罗紫,面若春晓之花,两个人站在一起像从画里出来的一样,我嘴中甜腥苦涩,转身走进屋,关上门,与他们的世界分开吧。
      靳钦回来许久,我竟一次也没有与他碰见过,可能是因为屋子隔得太远了,见面的机会着实少之又少,倒是楚檀隔三差四的能遇到,她一点点都不像之前领回来的女乞丐,整个人比我还贵气美艳,有了爱情的滋润更是容光焕发啊,府里的人一直以为她是靳钦的通房丫头,楚檀毫不在意,靳钦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我更没有兴趣。楚檀见到我会和我寒暄几句,我懒得理她,她倒也不生气,连小江都夸她脾气好,我气急败坏,扯着小江耳朵逼问,谁更温柔!谁更好看?小江总是嗷嗷叫唤说我更温柔更好看,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与楚檀相比,我既不温柔又不没有女人味,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她吧。
      想起许久没有去小厨房做糕点了,今日手痒,我一个没忍住,去了最偏僻的厨房,糯米和面粉有很多,只可惜少了许多别的,比如桂花粉,蜜饯,羊油之类的,这样做出来的糕点就不太好吃了。我有点泄气,便找来小江,让他帮我去大厨房偷点过来,他迫于我的淫威,只能去,我答应他做好了给他十个,还是热乎乎的那种。
      我坐在石椅上有些无聊,记得小时候我哭着要靳钦陪我,靳钦被我哭的没了脾气,连夜给我做了个小秋千,安慰我说他太忙,恐怕没有办法陪着我,让我和秋千玩,当时我有些失望,但还是很开心,后来我长大了,对那个秋千没了兴趣,有了别的爱好,比如去雅辛阁,比如偷看靳钦刚出浴的样子。
      我起身来到后花园,本想再去感受一下,可是我刚踏入桃花林,便看到秋千上坐着的是另一个人,是楚檀,她回头笑着嗔骂靳钦让他不要荡的那么高,她有些怕,我看到靳钦温柔的看着她,说了声好。我以为自己会生气,没想到自己只是默默地回头,去了旁边的的小池塘。
      靳钦从没有这样温柔的看过我,我在他脸上见过冷漠,见过愤怒,见过无可奈何,见过关心,却从没见过温柔。我眼前一片模糊,我一惊,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脆弱而敏感了,从前每每被靳钦拒绝,被靳钦斥责,就算哭也还是笑嘻嘻的,很容易哄开心,小江还夸我坚强有毅力,我以为自己性格就是这样的,原来我也会这么难过。
      我也只是一个女孩子,我也有哭泣的能力,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比爱情还多的是女人的忧伤,昔日不觉得,还十分鄙夷,今日倒是领悟了个中意义。
      小江真的给我偷来了,还给我带了姜粉,我一怔,靳钦最爱吃姜粉,所以我每次都会做许多姜粉味的桂花糕,小江浑然不觉我的低落,只是一个劲的叮嘱我一定不要忘记他的那份,我想了一会儿,把姜粉放在了离我最远的架子上,靳钦不需要我了,也不需要我的糕点了。
      我正低头捣鼓灶里的火,不能太旺,火大了糕点就不软糯了,我正琢磨该怎么维持文火而不灭,被身后的声音一惊,“你在做糕?”
      我起身回头,是靳钦,他一身玄衣站在我身后,手里提着一个精美的盒子,皱着眉问我,果然他看见我的时候,一般都是皱着眉的,严肃的很。
      “是啊,小江想吃糕了,我闲着无事做一做”,我假笑道,心想:你不是和楚檀在荡秋千的么,怎么突然来这儿了,这儿还是最偏僻的一个厨房。
      他默了一会儿,冷冷的说:“以后让他自己做,把你的糕点拿去大厨房做吧,这儿我用”。我啊了一声,好吧,我走,只是这糕怕是吃不成了,哪有中途换地方蒸的?看他手里的盒子,应该是什么名贵的药材或者补品吧,做给谁吃?楚檀吗?可能吧,我这糕点上不得台面,也值不了几个钱,其实在街上还能买到更多口味的。
      我拉着守在门外的小江离开了,他一脸不情愿,倒有些不依不饶的味道,我叹了一口气,“抱歉小江,你家主子要用厨房,我没办法,下次给你做吧,加倍做”,小江突然安静下来,眼睛里全是惊奇,可能是看我第一次面对他的不依不饶没有发脾气吧,我打了个哈哈便回房了。
      傍晚,我感觉自己浑身发热,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心口像火烧一般,喉头阵阵痒,只是我这里太偏了,所以丫鬟都在靳钦那里服侍的居多,小江去雅辛阁了,屋子里黑漆漆的,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孤独,想哭可是没有力气哭,一发出声音胸口就一阵刺痛,我只能哼哼,外面开始下雨了,潮湿的气息弥漫在黑暗中,我记起以前最讨厌的就是下雨天,那潮湿昏暗的感觉让我浑身不舒服,靳钦下朝的时候总会给我买最明亮最好看的烟烛,点燃的时候,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像放了一个最圆最大的月亮在我屋子里。
      靳钦,下雨了,你还会给我送烟烛吗?
      迷糊中,仿佛有人进门,那人摸着我的额头,低声说道:“怎么病的这么严重了”,又说:“住的这样远是要躲着我么”,我感觉那人的手掌有些冰凉,指间有茧,我想睁眼,我知道是靳钦,是靳钦来了,可是任我怎么挣扎着打开我的上下眼皮,也睁不开,我多想看看他,已经两个多月了,没有见到他,今天下雨了,靳钦,你带了烟烛来了吗?
      我感受不到屋子是黑暗还是亮堂,他的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我的头发和我的眉眼,渐渐手带上了我的体温,他把我扶起来靠在他身上,喂我吃药,一股苦腥味,我感觉自己都要吐了,可还是得一口口喝下去,本来心里就难过,被这个恶心的药一弄,我的泪水顺着紧闭的眼角流下来,靳钦似乎一僵,自言自语道:“很苦吗?我已经放了很多你爱吃的桂花粉了,乖,月,忍一忍”,这话说的多温柔,温柔的我的一下子承受不住,一口老血混着黑色的药一喷出来,我微微睁开眼看到靳钦慌急的神色又晕过去了。
      (四)
      小江告诉我,我没病,不要总妄想自己有病,这样才真的会得病的,我满脸怀疑,问小江,可是我感觉自己不对劲啊,小江甩了一个大白眼过来,你神经啊。我知道小江在骗我,那次翌日清晨,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我有病,我有很严重的病。
      我一直以为我吐血是因为情伤,其实不是,那是我的心疾,究竟多严重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天靳钦,小江,大夫,还有楚檀全部在我房里,他这样严肃而深沉的声音我只在他训练士兵时听过。
      “她这一个月来开始咯血,昨晚我喂她吃了先生吩咐的药,却又呕出血,复昏迷,先生可否告知是何缘由?”
      “将军——您这药确是从北国带回的么?确是熬了整整三个时辰么?”听这个大夫的声音感觉年纪挺大了,他会不会误诊啊?我昏迷只是因为我发热了啊。
      靳钦声音坚定,“确是我从北国极寒之地带回的,也确是熬了整整三个时辰,我一直守着”
      “这便怪了,按理说,到了十六岁咯血是她这心疾正常的征兆,可这药来的及时,应该可以缓一缓,如今看来却不太好,恕老夫直言,若是亓官小姐一直这么咯血,恐怕……”
      我听这话,怒的只想从床上蹦起来把这个老大夫打一顿,我才二八年华,就这么咒我,还是在靳钦面前,靳钦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他会难过的。
      我真的要死了么,我还没有活够,我还没有嫁人,我还等着靳钦说喜欢我呢……
      过了许久,我听到靳钦古井无波的声音响起,像是一潭死水,冰冷而绝望,“还望先生尽力救她,她——是我的亲人”
      他让他们全都出去了,我闻到一阵桂花香混着血腥味,靳钦站在我床前静静看着我,我竟有一丝丝紧张,靳钦,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你会忘了我吗?
      他冰凉的双唇轻轻印在我额头上时,我紧张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这是他第一次亲我,我却只能继续装作昏迷,我怕我一醒来他就又变成从前冷漠的样子,这时我竟觉得生病是有些好处的。
      靳钦刚离开,楚檀就进了来,我微微皱眉,不知道她来干什么。
      楚檀也摸摸我的额头,又轻轻抚摸我的眼睛,手指拂过眼睫毛,她低笑了一声,“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你眼睫毛在动”。
      哼,谁让你自作聪明的,我就不睁眼,你能拿我怎么办啊?
      她干脆坐在我床边,帮我掖掖被角,“罢了,你不想醒就算了。我来就是想和你说些话。亓官月,你的心疾没得治,我猜你已经听到了,连京城的最有名的大夫都说你没救了,钦哥还是不愿意放弃,你知道他为了你那个药废了多大功夫么?那个伤不是我刺的,我怎么可能舍得杀他,那是他为了去找那个药,从那么高的悬崖滚了下来,命都去了半条,他那伤永远都好不了了,悬崖地下全是毒药,他不愿让你担心,才编出这么个谎来骗你,你真蠢,居然真的信了,你真是蠢得有点让我都不忍心讨厌你了。”
      “他为了你这个妹妹付出的够多的了,从小到大你给他惹了多少麻烦,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对你——算了,我和他下个月就要成婚了,我请求你,我拜托你,能不能搬出去,不要再让我的丈夫把心一直放在你身上了”。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楚檀红着的眼睛,我点点头。
      “那麻烦你,装的像一点”,她又变成了那个冷静高贵的楚檀。我吃力的张开嘴,声音沙哑的不像话,“你告诉我,他为什么娶你”。
      她邪魅一笑,“因为他爱我,他说他在救了我的时候就认出了我是他幼时的小媳妇,他就认定我了。那时候我家道中落,适逢天灾家破人亡,我拼着一口气一路走到这里来找他,没想到先是你救了我,这也是缘分不是么,就记着这个恩惠,我才一直瞒着你我和钦哥的事,不想让你太伤心”。
      “这样啊,好吧”,我知道了,楚檀你走吧,我会离开的,不会再喜欢他了。是啊,他身为兄长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我只是他的妹妹,曾经的奢想多么荒谬,多么可笑。
      我像沉了船的船夫,在雾蒙蒙的天边,遥遥寻找船帆的踪影。
      (五)
      今日是靳钦和楚檀大婚之日,小江背着我走到我住了十年的靳府,一片喜气,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布帘,小江担心的回头看着我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我朝他微微一笑,示意我没事。
      一个月前,我“醒”来后,靳钦带些大夫过来看我,靳钦在帐外等着,我威胁大夫,必须告诉靳钦我心疾已经无事,不然我取了你的小命。
      大夫走后,我看到靳钦长长的吁了口气,眉间带着一丝喜悦,“月,你没事了,我去给你买你最爱的桂花糕好不好”。
      我拦住他,我像以前一样对他撒娇软磨硬泡,“靳钦,你在西郊不是有很多别苑嘛,我想去那里养身体,我搬出去住吧,毕竟我就要有嫂子了,好不好嘛”,靳钦的表情有些复杂,“她告诉你了”,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我愣了一下,又展开笑颜,“没有,我听小江说的,靳——钦,以前是我太不懂事,给你惹了那么多麻烦,现在我懂事了,你就答应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那声“哥哥”,我还是没能喊出口,我压抑着心口的剧痛,低头靠在他身上,悄悄把眼泪抹去。
      “好,月的要求,我便答应,小江会陪着你”。
      就这样轻松的瞒天过海,我还记得我离开时楚檀闪烁的眼神,而我在靳钦的眼里什么也看不清。
      小江每隔几日就会给我带来很多好吃的,我问小江,你这些零食怎么都苦苦的,真难吃。小江极其自然的说,因为这里面放了人参,给你补身体。
      楚檀穿着一身鲜艳的喜服,旁边站着淡淡如春山的靳钦,一身火红一点也不突兀,这是我做了十年的梦啊,终于在合适的年纪看到他穿上了喜服,而他身旁站着的人却不是我。
      我坐在旁边的酒桌,靳钦看上去还是那副样子,他看到了我,眼里有一丝波动,我摸摸自己的脸,应该没被看出来吧,我可是抹了小半盒胭脂才让自己看上去不像个将死之人。
      新娘被送入喜房,新郎去敬酒,我感觉已经快要支撑不住,我对着靳钦敬了杯酒,说了几句贺词,想转身离开,没想到靳钦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他满脸通红,看样子是喝多了。他低喃:“月——月,你不是要一辈子在我身边的吗?你怎么离开了?你——”我没有力气甩开他,只能求助小江,小江脸上是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就让主子说一说吧,他最近过得不太好”。
      过得不太好?为什么?
      蓦地,天空洒下倾盆大雨,我下意识的去看大堂里点着的蜡烛,是龙凤烛,是啊,今日他们成婚,怎么会有烟烛。靳钦放开抓着我胳膊的手,茫然的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仿佛听不见喜堂的哄闹声,一个人看着落在地上炸开水滴的雨,轻轻呢喃:“月,下雨了,我给你买了烟烛,很漂亮”。
      我捂住嘴,没让哭声溢出来,小江把靳钦带回了喜房,回头来找我,看着我满脸的泪水,沉默,我看着他,“靳钦喜欢我,对吧小江”。
      小江颓废的垂下肩膀,“我背你回去吧,亓官小姐”。
      好。
      心疾影响了我的腿部,我已经很难走路了,整日躺在床上,手里捧着一对烟烛,这对烟烛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对,上面的花纹与靳钦那一身蓝衣的花纹有些相似,小江给我买了一对,我却不舍得点燃它,我对小江说,在我死了后,把这对烟烛放进我的手心里,点燃它。小江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说,你疯了。
      我不在乎小江怎么说,怎么处理是我的事,生前得不到的,身后还不能满足我一下吗?只是一对烟烛而已。
      (六)
      他们大婚三日后,楚檀来找我了,来者不善。
      她还是那一身紫衣,眼睛却是泛着红,我还在她眼睛里看到了恨意,对我的深深的恨意。
      楚檀捏住我的下巴,我被迫抬头仰视她的眼睛,“亓官月,你能耐真大,他都和我成亲了,还是念着你”,我喉咙一动,一口血从嘴角顺着她鲜艳的蔻丹,白皙的手指流下来,她嫌恶的甩开我的脸,血珠在空中溅落在地上,殷红点点,像初放的梅花。
      我软趴趴的身体靠在床沿,微笑着对她说:“你看到了,我马上就要死了,你担心什么,靳钦爱的不是你么,我没有能力和你抢啊,楚檀,如果我是你,我会觉得很幸福”。
      她笑,笑着笑着眼泪流进脖子,“可惜你不是我,可惜我不是你”。
      可惜亓官月不是楚檀,没有嫁给靳钦的命;可惜楚檀不是亓官月,那个靳钦爱着的亓官月,注定三个人都得不到幸福。
      楚檀临走前,对我说:“亓官月,你等着吧,你不会就这么死掉”。我着实不太喜欢这样说话说一半的感觉,我不会就这么死掉,那我怎么死?你倒是告诉我啊,好歹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其实,这一天来的很快,心理准备做了也没用,因为是楚檀要来杀我。
      她发红的杏花眼,小江惊慌的来不及的动作,最后是靳钦惊怒的低吼,混乱的一夜,我想忘记,我想彻彻底底的忘记那一夜。
      那一夜,靳大将军被自己的新婚妻子一剑刺死,据说,这个新婚妻子是他从小就认定的爱了十年的人,据说,这个新婚妻子曾经在他北上征战时刺杀过一次没有成功;据说,他在死前还让侍卫不要伤害这个新婚妻子一分一毫,这份爱让民间百姓惋惜动容,也对这个不知悔改的新婚妻子十分怒恨。
      据说,这个新婚妻子那一夜穿了艳丽的嫁衣,叫做亓官月,是他的妹妹。
      (七)(楚檀篇)
      我离开了靳府,靳府一个值得我留恋的人都没有了,他们都死了,一个接一个死了。
      我猜到靳钦会跟来,我猜到靳钦会挡住我的剑,我猜到靳钦可能会休了我,但我没有猜到,靳钦没有挡住我的剑,他像个病人一样虚弱,他挡在她前面,我刺死的是他。
      我不后悔,我恨,恨靳钦从头到尾都在演戏,让我活在自己的梦中,最后还让他自己死在我手上,让我带着泪去?活一辈子。
      那个男人叫小江,他用剑指着我的眼睛,声音凶狠,“主子死了,亓官也活不久了,你也别活了,我不能听主子的放了你”。
      “哦,那你别放过了”。
      “你为什么逼主子,主子和亓官本来可以很好的在一起,都是你这个女人,伤了亓官的心,诱发心疾,主子为了救她,命都快要没了,他中的毒让他只能活一年了,要不然你以为主子会同意亓官月搬出去住,你以为你的那些小把戏能够瞒过主子?大夫什么都告诉主子了,主子顾及你们两家的交情不但没有点破,并且娶了你,你还不知好歹,来杀亓官,现在,你满意了?主子死了,你也得死!”
      我仰天大笑,“我的错吗?如果不是靳钦爱上了自己的妹妹,却迫于伦理道德,只能自己克制,如果不是靳钦懦弱,他为何会娶我断了亓官月的念想而不是趁着最后的这点活着的时间好好和她在一起?我呢?他对得起我吗?我爱他,我嫁给了一个一点也不爱我的人,每天还要麻痹自己,我身边的这个男人只是对妹妹好,他是爱我的!”
      小江的剑有些颤抖,我知道他下不了手了。
      亓官月抱着靳钦,嘴角溢出来片片鲜红,将她的白衣染成艳丽的红,像是嫁衣。小江跪在他们面前,我看到亓官月虚弱的一笑,像初秋将要凋敝的花,她没有哭,她在笑。
      她说:小江,对不起,我还没有来得及给你做糕。小江,我死了,记得把烟烛放在我的手心里,这样我便不会害怕了,靳钦他……你好好……她没有说完,又低头温柔的将脸颊贴上靳钦的唇角,又下雨了,老天爷也难过了么,被他们之间的感情动容了么?这一夜,天黑的有些可怖,亓官月嘴里喃喃:“你说你看着我长大的,你说你待我从来就只有兄妹之情,可现在你紧闭双眼躺在我面前。靳钦,外面下雨了,你却没有起来。你骗我。”
      她被鲜血染红的白衣比我成亲之日那身还要艳丽,那血有她的,也有他的。
      民间传说她是他的新婚妻子,因为那一身殷红的嫁衣,因为她的唇贴着他的额角,因为她手上抓着沾着血的剑。
      再见,钦哥。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灯再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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