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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祭坛 ...

  •   陈颦转过头去,娇俏的鼻头上滑落一刻泪珠,吧嗒一声掉进草丛里。

      她不再言语,把弓箭往身后一背,转身便走。

      “就这么大咧咧的回去,如果被抓到说不定会死的。”周骞冷冷的说道

      陈颦似笑非笑道“死,对于奴人来说,最简单不过了。生,才是难题。”

      周骞皱了皱眉,这怎么还说不听了呢,一个比一个脾气倔,十头牛都拉不动一个半大丫头,气死他了。

      忽听小七说道“刚好,我们也要去雀灵谷,小姑娘若是不嫌麻烦,不如帮我们带路。”

      周骞一把拉过小七,嗔到“小丫头疯,你个大姑娘陪着一起疯。人家爹好不容易给她送出来,你给人送回那狼群蛇窝里?”

      小七白了他一眼道“你能说会道你去拦她啊。人家铁了心要回去,我们还能怎么样,捆住她,绑了她,就算绑了一时三刻,也不能绑她一辈子。人家爹爹生死未卜,若换做是我,前头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回去的,谁拦我,我砍谁”

      周骞哼了一声,“一大一小两只倔驴,今儿算是长见识了。行吧,咱们这一路多长几分眼色,好歹把这孩子给护周全了。只是有一件事,”他苦笑“女侠,咱这一路看见畜生也好,歹人也好,别二话不说就撸袖子成么。您武功盖世,好歹顾及一下我这个残废和人家半大孩子”

      周骞心知,只非得这么说,小七才能勉强听进去几分,若是跟她讲什么寡不敌众,那是浪费口舌,人家说不定摩拳擦掌,正准备以少胜多呢。

      果然小七一点头,“放心,这次但凡能跑,我决计不出手。”

      这三人一路顺着山路而下,架马车沿溪水走了二十里,两侧逐渐从竹林小径转为幽幽山谷,崇山峻岭高耸,路越来越窄,逐渐收拢,最后变成了只容的一人通过的夹道,三人不得不弃了马,徒步而行。

      夹道蜿蜒曲折,头顶露出一线天,偶尔听到一声鹤唳,空中飘飘荡荡落下一根白鹤的羽毛。

      陈颦一张开手,将白鹤羽毛接在手心,温柔的看着

      “若有来世,愿做白鹤,成群结队,飞到天涯海角去,多自在。”

      小七噗嗤一笑,“你这孩子,心思重的要命,今生才刚开了个头,就开始想来世了。”

      陈颦将羽毛轻轻收入怀中,和小七送的锦缎与绣帕搁在一起,“ 前头过了夹道十里,便是雀灵谷,此后二十歩一个岗哨,你们正经的旅人可大大方方的进去,自然有人接待,我是偷逃出来的奴人,须的从后山小路上去,咱们就此别过。”

      说罢,在山崖间几个踮歩,飞奔出去。

      她一路沿后山峭壁而上,起初山间平缓,仗着身体灵活,攀援而上,而约到中段则越陡峭,白日里胳膊受了伤,一时竟然使不上力。退又退不得,脚下便是岗哨,她在石缝间上不上不下,累的呼呼直喘。

      冷不防,一跟拇指粗的藤条慢慢的伸了下来,藤条底端还系着一颗小石头,在她眼前欢快的晃动不停,上头刻着一个小女孩挽着大弓,一旁老虎在空中张牙舞爪,旁边还刻了一行小字“有藤条不用,偏要爬山,是不是傻。”

      她一抬头,见周骞与小七正在山岩上,笑嘻嘻的瞧着他。

      “你们有正经路不走,偏要上后山,一旦被人发现,会被当成贼的。”陈颦小声说道。

      “怕什么,又不是第一回做贼,” 小七笑盈盈的看着周骞“有人还当过梁上君子呢,刚一见面就……”

      周骞想到当初一见面,他拿着腰带做绳子把小七从屋里拎出来,结果差点被当成流氓,生怕这丫头无遮拦的说出来,嗔到“当孩子面儿呢,瞎说什么。”

      小七一脸无辜“就去鸿运楼偷吃东西啦,临走还顺了人家一只烧鸡,偷东西时候脸皮厚成那样,如今倒变薄了。” 她狡黠一笑,“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周骞假装没听见。

      三人一路随着陈颦从后山绕道,来到一片洼地,在水上横七竖八的立着密密麻麻的小竹筒楼,与其说是楼,倒更像是个仅有四根竹竿立起来的帐篷,麻布与稻草盖在两侧,底端落在水里生了绿霉。陈颦左右四顾,见周围没人,悄悄掀开帘子,脸色一沉,说道“爹爹没有回来。”

      小七喃喃道“就是马厩,也比此处强些。”忽觉这话太过伤人,想收回来已经不急。

      陈颦却神情颇为淡然,大大方方的说道“如今行情,马比奴人贵些,马厩当然比这儿好。”

      周骞问道“陈家姑娘,你们晚上也要出去干活么?”

      陈颦摇了摇头“奴人以前是干农活的,如今兵甲奴更好卖,我们便每日起早操练,晚上各自上了枷锁回房,除非当天有祭坛,那便会才召集所有奴人”她忽然停住,意识到一个问题,

      此处静悄悄的,,周围连半分枷锁声音也无,竟是大家都不在此处,那么。

      他爹爹并不一定是没回来,也可能在祭坛上。

      祭坛,她一想到此处,不由得浑身上下打了个哆嗦。

      “祭坛?”

      “祭坛是杀人的地方,奴人一般是养大来买卖用的,因为能赚钱,所以犯了错多半会是重责鞭挞,但不致死。只有犯了重罪,才会在祭坛上杀鸡儆猴,一旦上了祭坛,杀不是好杀,死不是好死,”她说话间身体已经在发抖,转身绕回后。

      从山上看,祭坛是就是一个插满火把的高台,呈弯月形状,两则各站了一排长弩兵把守,中间立着人高的木头桩子,上头围了几圈冰冷的铁锁。

      天色已晚,祭坛周围点了一圈火把,火光里不知道放了些什么,竟是绿莹莹的,时不时窜出一串火苗,很是骇人。

      祭坛下乌央乌央的跪了足有上万人,动作一致,都是将脑袋压的很低很低,几乎要碰到膝盖,一个连着一个,在祭坛周围铺满了一圈“人毯”

      一个残年老人,双手将一物举过头顶,慢慢走上祭坛。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亦步亦趋。

      那老人着一翠绿羽衣大斗篷,头顶黑色羽冠,将一身衰朽的骨头藏的天衣无缝,一张古瘦嶙峋的脸露出威严之色,似乎恨不得把羽衣斗篷直接长在身上,历时变化作雀神的模样。

      正是他们昨日救下的那个颤颤巍巍,行将就木的老人——照着小丫头的说话,他便是雀灵谷的谷主蓝遗策。

      这人一开口,便是一堆叽里咕噜的南疆话,好在有陈颦在。

      这丫头喃喃到“雀神在上,俯视南疆。定天地之规矩,管万物之魂灵。每次祭祀前都来这么一套。”

      蓝遗策说罢,将手上的物事慢慢放下,

      周骞忽然屏住了呼吸,

      那是只黑孔雀。

      南疆真的有黑孔雀,周骞一颗心就快要跳出来了。恨不得此刻便上祭坛上去把这雀神的胆挖出来给小七解毒,

      至于坛下这成千上万人,他视若无物。

      周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这些年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从前半条性命挂在战马上,如今一颗脑袋时时悬在刀尖,命悬一线的时候多了,死里逃生也不少,可他从不曾这般激动。

      大抵,他将这丫头的命看做比自己还重要了。

      小七倒是比他镇定许多,轻轻挽着他的手,说道“这事儿急不得,得从长计议。”

      陈颦接着嘟囔着“昨夜,有四十奴人违背了雀神,在雀神山庙里反叛。然而雀神守护了我,如今这些反叛的罪奴们一共抓了三十八人,他们逆了不该逆的道,便要永世浴与烈火,不轮回不转世,此世为奴,世世为奴,这是雀神为他们准备的惩罚。今日以后,每日处决三人,众人皆来观刑”

      她说道此处,浑身抖动的厉害,小七轻轻搂过她,发现这丫头衣衫都被汗水给打透了。

      蓝遗策一挥手,一群人被捆成一串一串的粽子带了上来。

      第一串粽子里捆着一个男人,后头跟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他从皮开肉绽的胳膊上分明认出便是昨天夜里的壮汉,女人,孩子大抵是被株连的家人,眼泪汪汪,哭作一团。

      蓝遗策在祭坛上踱了几步,觉着气氛渲染的差不多的,便大喝一声“你们可认罪?”

      女人跪在地上,一手搂着一个孩子,轻轻的推到那男人身前,由着他将这母子三人都搂在怀里,享受这最后的温存。

      而后,女人忽然翻了脸,对着男人甩了一巴掌,拳打脚踢,嘴中骂声连连,直至她与孩子被推上祭坛,做了刀下亡魂。

      而那男人忽然长吁一声,如释重负。

      小七问道“她方才为什么忽然神色大变。”

      陈颦眼中亮晶晶的,说道“她在痛骂那个男人反叛,违背了雀神的意思,害得她与孩子世世为奴,不得翻身,她恨死他了。”

      小七奇怪的很,“可方才两人分明……”

      陈颦“这般事情半真半假,南疆人的确将雀神奉为神明,既然这般认罪,死后或可得到雀神的原谅。即便自己不在乎世世为奴,毕竟还有两个孩子。而且若不这样说,也死的不会这般利落。”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惨叫,男人被拖上了木桩,由着铁锁打穿了琵琶骨,缠在木桩上,脚下搁置了柴草,蓝遗策从周围取了一跟火把走了过去

      他竟是要将这男人活活烧死。

      在撕心裂肺的惨叫与熊熊燃烧的火光中,第二串奴人被带了上来,火光里映着一个两鬓稍有花白的男人与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瞧着像是他的母亲,原本佝偻的腰被捆成粽子,便更没有人形了。

      然这佝偻老人却从头到尾不曾认罪,将脖颈一昂,半句话不说,由着那做儿子的在地下磕破了头,只是无用。这二人被人推到,被呵斥,甚至被揪着头发拎到木桩上,由着铁锁捆遍全身,嘎嘣一声,老太太的一身骨头被摔断了,人也咽了气。

      只是头仍是昂扬着的。

      蓝遗策颇为遗憾的吁了口气,嘴角一撇,似笑非笑“何必呢。”

      他一挥手“今日还差一个,赶快的吧。”

      一个孑然一身的人影踏上祭坛,这人个子不高,上身也是魁梧的,但举手投足间并无半分蛮横之态,反而步履中有一种读书人的温和。

      而陈颦浑身一震,如五雷轰顶。而后眼泪终于止不住的簌簌落下。

      那是她等了三天三夜的爹爹,终究还是没能赴约。

      周骞与小七也认出了这个人,正是当日的站在小庙前的那个中年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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