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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玉兰图 ...

  •   头天刚下了一场大雨,土路上甚是泥泞,踩在哪儿都是个泥脚印。

      马车哒哒的穿过泥泞,停在一个府邸前头,帘子刚一掀起,门口小厮就跪在地上,由着车里的人踩在他背上,不至于脏了鞋子。

      只见马车摇摇晃晃几下,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下来,小厮后背被踩出了一个弧线,两只手撑在泥塘里,勉励维持。那男人皱着眉头说道“难不成是我最近又胖了?”

      小厮咬紧牙关,强挤出了个笑“不不,小的昨个没睡好,今儿背上没力气。该死该死。”腰断事小,得罪人事大,他连连磕头道“金大人快进去吧,客人已经在里头候着您了。”

      那人一点头,转身走进府邸,正是金万财。

      那府邸的牌匾上刻着三个大字:巴蜀天师堂。

      大端的朝廷里有个不成文的传统,每当朝廷官员下到地方去,都由当地的官员接待车马食宿,说白了就是抠门,朝廷舔着脸不给钱,让京城大员去地方上打秋风。不过要论起不要脸来,那天师堂可算是鼻祖,人家充其量就是去当地官员家里头坐坐,天师堂一出动,先是瞧好了谁家的府宅大而漂亮,然后找了茬让人获罪,名正言顺的征用了人家的府宅,然后在上头挂一个颇为气派的牌匾:天师堂。

      巴蜀天师堂,便是金万财的手笔。显然,他对自己的品味相当满意。

      正厅里坐了一个女子,轻纱遮面,青葱玉指一下一下的点着精雕细刻的紫檀木桌说道“ 老实说,天师堂对金大人此次的行动不甚满意。”声音冷冰冰的,每个字都似乎藏着杀意而来。

      金万财恨恨的道“这事儿没完,白凤岭和那群江湖人走了狗屎运,居然让他们给逃了,不过我已经布下城防,让这群人插翅难飞,挖地三尺,总要找到。

      那女子哼了一声,说道“你一向知道轻重,误了天师堂的生意,我怕谁都保不了你。”她一挥手,随从端着一把带血的长戟承在二人面前。

      “萧大人死了,那东西应该快出来了。天师吩咐的事儿你可得抓紧时间”

      金万财一惊,入了夜万籁寂静,只有手中的算珠晃了两下,劈啪作响。

      带血的长戟立在月色中,闪着寒光。

      “你这般的青铜长戟我在萧大人那儿见过。”周骞最终还是拗不过和尚,在山林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溅了一身泥。

      和尚说道 “十四年前,镇北军左营的有个小兵,当年用的是一把祖传的青铜长戟,这长戟又沉又重,在马上并不好施展,军中除了他并没有第二个人用。不过后来为了破柔然的跑马阵,他那把长戟便派上了用场。当时以十人为一队,排成方阵,长戟埋入地下,敌军那会儿几百匹战马齐齐冲过来,这群人佯装逃窜,直到离自己半人距离,眼看着要被马踩死在脚下,这才将长戟从地上拔起,直刺战马胸口,那一战,大破柔然,而后当年的破阵兵便被编成了一个独立的刺马营,全营自上而下,日日长戟不离手,久而久之,这长戟用的倒也顺手了。”

      周骞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并不如何认真,十四年前他还刚被周丰带北疆,镇北军里何时有个刺马营,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和尚果然是个听墙根的货。

      “那后来呢,这刺马营如今还在么”周骞问道,

      和尚一笑“小将军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周骞一愣“你认识我。”

      和尚不答,而是继续说道“刺马营只存在了三个月。当时那小兵被一路提拔为副将,一时不免心高气傲,加之朝廷上一年刚与柔然和亲,次年便又来进犯,一时军中都是义愤填膺,这小将便日日操练刺马营,三个月以后,趁匈奴大婚之际,展开突袭。

      他曾跟老将军提过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可老将军说什么也不同意。于是这副将便打算私下行动,前一日把老将军灌醉了,带着刺马营偷袭敌军粮仓。

      可他不知道这刺马营用来埋伏突袭是件军中利器,却不擅于出击,尤其是柔然已经吃了个亏,对其有所防范,他们正中敌人埋伏,一整个刺马营都折了进去,他自己和近侍也都被俘虏了。”

      和尚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月光下神色暗淡,似乎沉浸于一场大梦,不知今夕何年。

      周骞瞧了一眼四周,这山石树木都熟悉的很,只见和尚倚着一块石碑,上面赫然是白日里看到的那块山,洞,只是如今被人用兵器将十几年的岁月侵蚀尽数除去,露出了原本的模样,石碑上多出了两个人字,一个在‘山’旁,一个在‘山’下。

      仙——人——洞

      周骞长吁一口气,自己在巴蜀走了这么一遭,起初就是为了寻这么个地方。起初还以为是个山清水秀的圣地,没想到居然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溶洞里,别说仙人,连小鬼都不想住。

      他想不明便萧大人为什么千里迢迢让自己把骨灰送到此处,里头尽是些白骨骷髅,吃人蝙蝠,如今一下雨还漏水,就算比乱坟岗子好些,好的也有限。

      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变高了,一直躬着的背也直了起来,褪去了十几年的小心翼翼与胆小怕死,如今,他腰板挺的像一杆镇北军的大旗。

      周骞忽然叫出来“所以你当年是刺马营的人,怪不得认得我”

      和尚点了点头,“我正是当年那个刺马营近侍,而带领刺马营冲锋的那个将军副将,是萧大人。”

      周骞恍然大悟“怪不得萧大人死前说跟老将军说对不起,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他将怀中的骨灰盒子拿出来,交给和尚“他说让我把这东西交给仙人洞里的一位故人,想来就是你了”

      和尚一笑,结果骨灰盒,反手一倒,周期那还来不及阻止,萧大人的骨灰便尽数的撒在溶洞水中。

      “你,”周骞还没来的发怒,便见和尚将骨灰盒转过来,在底座上按动几下,眼见一个小巧的金刚盒中露出一个夹层,里头装着了一张纸,一打开来,飞薄的纸张近乎透明。

      夜色渐浓,周骞暗搓搓的找个角度,让月光打在和尚的秃头上,反射出几分光亮,借着看清了这张纸上的内容,

      竟然是一幅工笔画,纸张很大,展开了足有周风军帐里那副大端江山图大小,上头细细描摹着许多玉兰花,一朵朵或是未开,或是凋谢,不曾有开的正盛的,满眼的萧索。

      纵是萧索可怜,这些大玉兰好歹还算是有些个美感,下头还长得些个小玉兰,密密麻麻的堆在一起,让人头皮发麻。

      周骞皱着眉头,哼了一声“这画的什么玩意。玉兰要长成这么密,早死了,一朵也开不了。”

      和尚静静听完了周骞的品评,慢慢将这画如稀世珍宝般叠起来,说道“这是萧大人的意思,生时一副皮囊已经是枷锁,死后更不想被困在一处。不如随流水而去,看尽山川河流。他让你来找我,并不是为了安葬骨灰,而是为了这个”他指了指手中的画。

      “当年柔然在刺马营手里吃了亏,恨极了我们,所以坑杀了其他人,唯独留下我们两个,打算借以威胁周丰。我们知道了他的意图,却苦于不自由,即便是想咬舌自尽也是不能。

      直到有一天晚上,有一个女子偷偷跑进军账里,放了我们俩,并把这副画交给我们,嘱咐我们逃出去以后,务必要将此物交给周风将军。那女人如蒙古人长得不同,一身纤瘦,面无血色,听萧大人说,正是周风当年护送和亲的妃子,名叫,叫。

      “胡良玉。”周骞说道

      和尚“对,就是她。我们两个大老粗,自然是看不懂这画,想来她个汉人女子,远嫁万里,思乡情切,拿画来解闷。当时一口答应下来,可逃出来以后,我们这两个大男人却反悔了。偌大的一个刺马营尽数毁在我们手里,回去定是要被军法斩首的,当年我们才二十几岁,不甘心就这么一死了之,留着这条命,或可将功补过”

      没想到一缩头换来的十几年,尽是羞愧耻辱。

      “逃出来以后萧大人刮骨削肉,换了个面目与身份,跑到江南城去做个小官,至于这画,似乎并不是个什么重要东西,我们准备找个人偷偷给老将军送过去。”

      “正当萧大人打算找人送出去之时,想到毕竟是女人的东西,流传出去怕是对周将军不妥,便又拿了回来,不想当天晚上走漏了风声,而后萧大人便被天师堂的人盯上,不惜以利相诱,又种下蛊虫,非要拿到这副画不可。”

      “那时候我们才意识到,此物非同小可,绝不能落入贼人手上。可惜当时他已经被盯上,想再找人送出去已经不可能,只好日夜藏在自己身上,与我约定,将来找一个稳妥之人托付。没想到这一拖就是十四年,直到今日。”

      和尚颤颤巍巍的将玉兰图交到周骞手上,“这些年来我躲在此处,在白凤岭手下苟活,就是为了故人之托。当年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如今也到了解脱的时候”

      他俯首跪地,对着一轮残月下拜,脑袋重重的磕在溶洞的岩石上,印出一个血印。

      “拜胡姓女子,和尚有罪,罪在言而无信,一错再错。”

      砰的一声,他又磕了下去,这会血流如注,月下石头变得殷红。

      “拜周风将军,和尚有罪,罪在胆小如鼠,贪生怕死。”

      周骞刚要伸手拉他,这和尚不抬头,手上却运了力,对着周骞便是一掌,而后又磕了下去,这回声音奇大,像是要拿天灵盖把山石劈个粉碎。

      和尚声音渐渐弱了,身体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拜别刺马营兄弟,和尚有罪,本应同声同死,却晚了十四年。”

      这和尚由着血淌了一脸,“ 小将军,当年我也是你这般年纪,一把长戟舞的虎虎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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