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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章九 袖手天下 ...

  •   此刻夜袭已翻成一场伏杀。
      军帐之中弓上弦,剑出鞘。
      十余支泼了油的火镰熊熊燃烧着,在寒夜里也能感觉到灼人的热气,焦灼的气息中似已渗入隐隐约约的血腥之味。
      快弩手分三层,每层都有十数之众,数十人张弓搭箭,却寂然无声,配合之间显是默契。
      帐中这些快弩手只是立在蔡京之前,王小石听得身后帐外马蹄声急,这方帐篷似已为伏兵重重包围。
      三人此刻的神情却都已放松下来,轻松自在的真如赴宴一般。
      追命甚至真的摸出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那酒入喉,他眼睛一亮之间便浓了风霜。
      风霜浓,朔风烈。
      天下皆冬,需要一场红血好好暖上一暖。

      “好胆色”,蔡京鼓掌,他叹道:“可惜,可惜你们今日都要死在此处。”
      他眼微抬,杀意将已然混浊的眼底映出逼人的光芒。
      王小石双手环胸,看向铁手悠然道:“铁兄,怎么天一黑就有人在做梦啊。”
      铁手笑了一笑,退后一步,突然一拳击地,一拳击实,层层土浪翻滚。
      帐篷为这骤然一击,顿时摇晃起来,一时之间军帐之内尘土飞扬。这一拳之力,土地晃动,弓箭手立足难稳,更加之尘土迷眼,原本天衣无缝的箭阵就有了破绽。
      不知是醉意还是怒意,蔡京脸颊燃起红,眼底狠意更炽。
      他急斥道:“破帐”。
      帐外此时也有人叫着破帐,一旦帐破,三人陷入的将是百人甚至上千人的重围。
      三人却不管也不顾。
      王小石剑已在手,他拔刀,刀剑相交,如一阵轻吟的杏花雨。
      纵然已失了准头,空中绵密的阵雨却仍在他的耳侧,他看也不看,刀剑直击坐在椅上的蔡京。
      他只有一个目标,杀人。
      ——杀蔡京。
      箭阵乱的时间并不会太久,这顶军帐能支撑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他能抓住的只有短短一瞬。
      追命身在空中,口中酒箭一吐,便听得几声惨呼之声。他一抬腿扫上一片箭矢,箭锋急转,夺的钉入几名快弩手的左胸,当即毙命。
      他这才在王小石方才立足的地方落了下来。
      此刻王小石已经到了蔡京的身前,蔡京拔刀,他又怎快得过王小石全力施为的这一刀。
      眨眼之间,刀光一横,隔空相思刀已顶在他的喉间。
      弹指不过刹那的光景,三人均已尽数施展了平生绝学。
      就在这个时候,王小石听到了一声轻呼,“住手。”
      眼前沙尘四扬,军帐终是难抗刀斧之力,化作片片碎屑,大幕落下,将数十人裹在其中,四处风灌而入,骤然一冷。
      王小石听到了那声轻呼,也听出了那是谁的声音,他皱了皱眉头,左手剑往军帐一划,转身之时,右手之中刀锋已染了血。
      三丈之遥,蔡襄正坐在马上,这一向如烈火般的女子,此刻脸颊却苍白的如雪一般。
      王小石本就是个容易多情,容易伤情的人。
      那双悲伤的眼仿似看进了他的心里,他笑了一下,淡淡苦涩滋味。
      此时铁手、追命二人也已自帐中脱出,与王小石并肩而立。
      四围箭阵已成。
      怜晓裹着貂皮大髦,正伫马立在蔡襄身后,隔着熊熊燃烧的帐幕看着三人并肩立于风中。
      他眼中的情绪没有怒也没有悲,却是谁也看不明白的漠然。

      看着王小石刀尖的血,蔡襄突然咬了咬唇,道:“让他们走。”
      眼底泪痕未干,这女子切金断玉的声音竟是已下了决定。
      怜晓淡淡的道,“这不可能。”
      蔡襄看定他,道,“怜晓,我求你。”
      怜晓笑了笑,目中光芒轻轻一动,没有回答。
      秦六抱拳道:“世子,若走了这三人,完颜将军那不好交代啊。”
      这秦六原列飞云骑之中,后由完颜昊拨至他的帐下,对父子二人倒是一片忠心。
      新君即位,完颜昊在金朝的地位也十分之尴尬,此刻若再落把柄在完颜宗翰这样的权重大将军手里,也是件麻烦的事。
      怜晓缓缓问道:“秦六你可知道这三人是谁?”
      “王小石,铁手,追命”。
      怜晓点点头道:“王小石为象鼻塔之主,手中奇剑挽留为当世仅存的神兵,而铁手与追命列四大名捕之中,你算过没有,要拿下这三人要用多少将士的性命来换,一千?”他目光自众士兵脸上扫过,“或者三千?”
      众人方才见三人联手一招之间便破了箭阵,手刃蔡京,正暗自心寒,此刻为怜晓拿话一压,便不敢再言战。
      怜晓又道,“今夜,完颜将军已收到宋主的降表,这城池几日间便可不攻自破。君主已降,剩下的又何足道。列位随我出征,逢战具是敢流血的好男儿。而列位家中皆有迎门望归的妻儿,又何必在此枉送性命?好了,完颜将军处我自会给个交代。”
      虽是口上不言,众士兵听了皆是喜动颜色。怜晓此语不仅掩了私纵之过,更收服了人心,手段可谓极高。

      火光烫人肌肤,但天地间这一场风雪却是侵骨的寒意,这一冷一热之间,王小石、铁手和追命脸色也俱是一变。
      王小石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个皇帝。”
      追命饮了口酒道:“……三千里地山河……几曾识干戈……”
      铁手不语,一时之间,手中紧握着的拳竟似重有千钧。
      三人相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悲愤之色。

      下一盘好棋,要先谋局,伏子,一旦成势,高飞必远。
      军帐之中,谋局的人在落子。
      见了那枚落子,坐于左首的青衣书生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子小侯爷伏的好早。”
      火光畔转过的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唇边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却是不动声色的贵气,正是失踪一年之久的血河神剑方小侯爷。
      他手中拈了一子,沉吟道:“长夜容易过,顾兄何妨开门见山。”
      顾惜朝笑了,他来找方应看自然不是来喝茶,下棋,这两件事他更愿意和他家大当家做。
      试想,连云山寨,阳光正好,杜鹃花开。
      大当家和二当家就支了桌于官道之上,喝茶、下棋。
      白衣俊,青衣俏,优雅是优雅,好看是好看,只是出鞘的逆水寒剑和铮然作鸣的神哭小斧让过往金兵实在不敢多看。
      能将拦路打劫也变成连云寨一带不要收钱的风景也只有他们了。

      “有人托我给小侯爷捎几句话。他说,河东河西二道义军势力起得很快,时间在一年之间。有桥集团于江南一带收购米、盐、布时间也在一年之前。”
      “然后呢?”方应看以指轻敲桌畔,脸上露出兴味的笑容。
      这一年多来他以有桥集团之财力助河东河西两道义军在此处驻兵,更以九天玄铁打造兵刃,在各路义军中已渐有领袖之势。
      “然后?”顾惜朝拿起手边的茶盅慢慢饮了。
      方应看微笑着,很有耐心的看他饮。
      杯中的茶水总有尽时,若水已喝尽再端着摆样子就不大好看了,顾公子又怎会干这样的事。他终于慢慢慢慢的放下了杯子,一弹指,一团物事向方应看迎面掷来。
      方应看一抬手便抹在手中,展开一看却是一团纸条,其上只有四个字:魂兮归来。
      所书之字风骨清奇,如它的主人一般。
      于是,方应看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虽是冬日,但他的笑容简直灿烂的仿佛下一春的春光都到了他的脸上。
      至于么,顾惜朝简直有点看不下去了,他问,“方应看,我说,你当日坠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方应看将纸条郑重的收入怀中,回眸妖孽一笑,“你说呢?”

      战火烧在汴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只是哪敌得过大王城上树降旗,万里江山,百年家国,败也容易。
      皇帝是降了,但抗战还在继续,金人续拿下太原后,又一次遇上了可以算得上是抵抗的战事。
      无情坐于城头看城下烽烟起,主力军队已由诸葛先生带着沿汴水退却,他领后军。
      金人士气正旺,此刻只宜退守以避其峰,卫国之战争的本来就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
      方尹他也交于白可儿,这孩子倒是乖巧听话,不像梨膏糖,倒像棉花糖。只要把他放在能看到无情的地方,这孩子自然能安安静静的自己睡着。

      北风凄冷,这一战已历一天一夜,城下尸骨堆积如山。
      那袭白衣却仍是端坐城头,渊停岳滞,八风不动,时而弹指而出的暗器适时补上城防的漏洞,一次次让敌军的攻势无功而返。
      他知道他,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他能解读这纷乱战局,出手的时机也恰到好处,这样的人才不能收归己用,完颜宗翰很有点惋惜。
      无情微微睁开了眼,他这一歇之间,云梯上所攀的几人已接近登顶,他弹指几片飞蝗石,一拍轮椅的扶手又是几枚飞棱针,当先几人如纸鸢般落下。
      攻城又一次告败,完颜宗翰看在眼底,却反而露出了笑容,他素知无情纵暗器高绝,却体弱,难以持久,他甚至已经看出来,方才这一次出手无情的指力已弱,所以才需要这轮椅机关为补充。
      似此,这处城防陷落只在于时间。
      可转念一想,无情与他相较的可不也正是时间?
      得意翻作了怒意,完颜宗翰以手中的鞭指了城头,道:“多给我上去几人,强攻。”
      话音未落,他的阵型却乱了。
      一队轻骑如风,似扰动一池春水般自北杀入。
      当先一骑白盔白袍,手中一杆长枪,当者披靡。那轻骑到得城下,马上之人纵身而起,人在空中,一枪便挑飞登城之人,连踏几步登上城头。

      “且待月明时候,与君共拾舟,无情兄久见了。”月光幽幽,白衣苍苍,高高城头有鬼吟诗。
      无情微微锁眉,道:“小侯爷别来无恙?”
      “咦?无情兄并无见了鬼的神情,真是淡定啊。”
      无情看了他一眼,脸上无甚表情,目中却已有笑意,道,“虽然戏码编得差了点,既然小侯爷演得开心,无情自当奉陪。”
      方应看也笑了,这一生他的笑从未如此际这般轻松过。
      他自怀中摸出把折扇,摇摇,向着无情走去。
      城头之下,炽火焚天,刀剑齐喑,城殇流血夜。

      数月后,已是春暖花开时节。
      赵佶为金兵所掳,一路北上。
      四万军队挟持上万人质,而所掠者多为宋室美女,这一路上五百万只鸭子哭哭啼啼,吵的人头也大了,诸般混乱不堪,不提也罢。
      当然还有更麻烦的,比如此刻——
      “世子,今夜欲让何人侍寝?”
      看着那蓬头垢面抖成一团的宋室诸女,如果眼前站着的不是完颜宗翰,怜晓早就一脚踹上去了,唔,本世子有这么变态么?
      此刻他只是笑了下,朝完颜宗翰勾了勾手指。
      完颜宗翰微笑附耳向前。
      “老子,他妈的只喜欢男人,不如,将军——”
      切,这就落荒而逃了,有心没胆,看着完颜宗翰的背影,怜晓寂寞一叹,回转眼,不远处,赵佶正坐于青石上,抬首看那树杏花雪。
      怜晓信步上前:“皇上”。
      “世子切莫如此称呼”,赵佶眼中依旧是那树杏花。
      他不说话,怜晓却也沉默,二人就这么一站一坐看着眼前的杏花。
      风轻过,淡了春色,却浓了雪意。
      怜晓叹道:“好一场雪。”
      赵佶却道,“世子错了,落花便是落花,何来落雪?天地自有时令,岂由得人心悲喜。”
      怜晓哦了一声,正待再说什么,遥遥有琴声传来,琴声似极远,又似极近,却是故人叹。
      柳依依?赵佶笑了起来,这么一笑间,他的眼角已有了鱼尾纹,他击掌道,“妙极,妙极,清奇高远,她倒是得了。”他随着琴声轻声曼吟,“……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
      怜晓一叹,转身而去,如今的他手中沾了无数鲜血,见惯了家破人亡,早已不敢说梦,到梦也做不来的时候,不如就洗洗睡吧。
      琴声渐远,这一去自是海阔天空,此生她能送他的也只有这一曲而已。

      多年之后——
      昔日冠盖满京华的开封府已沦为金人铁骑之下的一方瘠土。
      有人云:烽火城头,剑气飘零,一双白骨。
      有人云:烟波江上,皓月轻舟,一双璧人。
      “好个无情,好个方应看。”
      苦水铺,斜阳下,断鸿声里,一只手举杯遥敬。
      举杯的人笑容很年轻,眼眸很纯净。
      他方入江湖,江湖风雨在他眼底还只是堪动一江春愁的金风细细,烟雨迷迷。
      这个江湖人来人往,倒是从来也不乏喧嚣。只是人世浮云,喜悲难算,刀光剑影之下,那些真相如何,无人知晓。
      种种算来却是——
      那一夜,那一笑,那一眼。
      数尽世间风流,不过为你袖手天下。

      (全文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章九 袖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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