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言不语_

60、除夜共欢（五）

　　一阵喧闹的吆喝声断断续续飘入耳中，俊逸的长眉一压，眉心亦随即紧拧，缓了好一会，季舒方艰难地睁开了眼，怔怔看着上方陌生的帷幔，一层冷汗猛地从额上冒出，下一瞬她便撑起了身子。

　　“嘶。”过于猛烈地动作牵扯到了左臂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了口冷气，不只是手臂，就连脸上的伤口也是痛痒难耐。

　　晃了晃脑袋，季舒一看周边熟悉的桌椅摆饰，提起的心落下些许，而后掀开身上的锦被，见外衣都好端端的穿着，她舒了口气，当即从床上下来。

　　昨夜也太不小心了，怎能喝得一点意识都没有？

　　季舒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行到被叉杆撑起的雕花木窗边一看，艳阳早已高高挂起，街道上尽是络绎的行人。

　　完了，昨晚夜不归宿，如今都已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一会回去还不知要面临什么。

　　一想起柳棠沁知晓此事后没完没了的念叨，偏偏自己又没有反驳的理由，季舒只觉脑仁作痛。

　　紧闭的房门骤然被推开，杨絮如端着几碟小菜行了进来，眉眼含笑，若无其事地说道：“世子醒了，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

　　季舒见她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差别，有些心虚地坐在了桌前，状似无意地问道：“我昨夜喝过头了，可有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情？”

　　“有。”

　　因着这话，季舒的心立即窜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她。

　　垂眸将碗碟一一置放到了桌上，杨絮如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昨夜世子睡得太沉，我本想扶世子上床歇息，谁知世子死活不依，最后足足用了近半个时辰，这才让世子好生在榻上安寝。”

　　季舒闻言，当即歉疚道：“你不必管我也可以的。”

　　“世子有伤在身，若是再着凉，可如何是好？”杨絮如说着，动手给她盛了碗汤。

　　“那、那我的衣裳你可有换过？”季舒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男女有别，我怎好给世子换衣？”杨絮如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难道是因为未换衣衫，世子昨夜睡得不舒坦？”

　　“自然不是。”季舒赶忙摇着头，端起汤碗大口大口地喝着，生怕她往别处想。

　　“世子慢些，莫要呛着了。”杨絮如别开了眼，一边又给她布了些菜。

　　敲门声突然响起，随后一道低沉的男声传了进来。

　　“世子。”

　　听出那是无痕的声音，季舒放下了汤碗道：“进来。”

　　“你怎么来了，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不待无痕开口，季舒便先问道。

　　“世子放心，世子妃帮世子遮掩了行迹，王妃并不知世子昨夜不在府上。”无痕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一旁的杨絮如身上，继续禀告道，“世子妃担心世子安慰，便让属下出府来寻。”

　　“属下猜测世子可能在此，因而来了此处，晋阳现下正在楼外候着。”

　　“沈浥尘？”骤然听得这几个字眼，季舒一时有些失神，她这是……在担心自己？

　　心中升起一阵雀跃，季舒立马站起了身子，而后看向杨絮如，请辞道：“我这便回府了，不然让我娘发现会很麻烦。”

　　看着那碟中还未动过的菜，眸中失落一闪而过，杨絮如并未挽留她，只是叮嘱道：“世子昨夜饮酒过甚，怕是对伤口无益，回府后最好再服用些药，以免伤口恶化。”

　　“嗯嗯。”季舒连声应着，脚不沾地地出推门而出，兴冲冲的样子与昨夜来时的神伤是何等的天壤之别。

　　看向仍在屋内的无痕，杨絮如平静地问道：“无痕公子还有事？”

　　无痕一贯冷俊的脸上有些许的不忍，薄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世子身上有伤，公子还是尽快跟上去吧，如此也好照料一二。”杨絮如说着行到了窗边，不再看他。

　　听见这话，无痕深深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黯然地退出了房内。

　　取下叉杆，抬手将木窗合上，外边的喧闹就此隔离，杨絮如的思绪又飘回了昨夜。

　　层层衣衫之下，纤弱白皙的身子，胸口裹着的白布，似乎变成了一把插在她胸口的利刃，哪怕用尽了毕生的勇气，也不敢去解开一窥究竟。

　　也许没有看到，还能自欺欺人。

　　伸手遮着双目，杨絮如痴痴地笑出了声，这笑，是与面颊滑落的泪水一般无二的苦涩。

　　怨吗？怨。怨这一腔真情错付于人。

　　恨吗？恨。恨这浮沉身世命运弄人。

　　可这份怨与恨，终究是成了她此生都挣脱不开的枷锁。

　　“絮如这是怎么了？”

　　男子的低沉声音在这寂静的屋内显得十分突兀。

　　杨絮如整个人猛地一震，随即用衣袖快速地抹去了颊上的泪水，看清来人之后，面上的嫌恶更是毫不掩饰，冷冷地说道：“你来做什么？”

　　男子并不恼，随手将房门带上，缓步踱至了桌前，优雅地用着还未凉却，却无人动过筷的可口饭食。

　　“听说昨夜季舒宿在了你这。”男子随意吃了几口，便放下了手中的银箸，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笑，“你这副样子，难道是昨夜她对你用了强？”

　　“你……”杨絮如伸指指着他，恨恨道，“你竟派人监视我！”

　　“这醉梦楼的牛鬼蛇神这么多，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危啊。”男子温和地笑着，“怎么样？与她进展如何了？”

　　杨絮如胸口剧烈起伏，强自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冷嘲道：“你不是自诩能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吗？何不自己去接近她？”

　　“看来是毫无进展，让我戳着你的痛处了。”男子面色一沉，阴冷地看着她，警告道，“絮如，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身份？我竟不知自己还有身份可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杨絮如低低笑了起来，“是了，我有的，我不就是这青楼之中，供人玩乐的娼妓吗？”

　　闻言，男子起身行到她面前，叹了口气道：“你我沦落至此，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杨絮如撇开了头，冷着脸不说话。

　　男子也并不在意，顾自说道：“我知道你对季舒生出了什么小心思，不过，只要你能将她牢牢地控在掌心，倒也无妨。”

　　“然而这么多年了，为何还是一点进展也无，你不解释一下吗？”

　　见她一副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模样，男子伸手托着她的下颔，将她的头扭了过来，眯着眼道：“究竟是你不愿，还是她真能坐怀不乱？”

　　看着眼前这人，杨絮如使尽了气力，却还是无法摆脱下颔的钳制。

　　拇指摩挲着那光滑细腻的肌肤，男子笑得一派温和，偏偏眸底却似凝结着层寒冰，“同样生了副能让天下男人神魂颠倒的脸，你娘可以，为何你不能？”

　　心中又痛又怒，杨絮如无力地闭上了双眼，“若当真如此容易，你何不找其她人试试。”

　　“如果你都不行，我还能指望谁呢？”男子低低说着，神情阴冷，似毒蛇吐信，“你说是不是？我的好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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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舒坐着晋阳赶来的马车顺畅地回到了府上，一下马车便脚不沾地地朝怡然居飞奔而去，心想着沈浥尘能派人来找她，应当是不生她气了吧？

　　这么一想，看着道边张灯结彩的饰物，她的心情顿时愉悦了起来，哪怕是早已熟悉的花草树木，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就差没哼出支小曲来了。

　　只是这份喜悦并未维持多久，当季舒来到主屋外时，更多的变成了紧张，许久后，她抬手轻轻敲了下房门。

　　“进来。”沈浥尘一贯清冷的声音传出。

　　小心地推门而入，季舒一眼便看见了前方正站在书架前取书的沈浥尘，她紧张地屏着气，一时不敢言语。

　　绯烟见了她，给一旁的碧影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退了出去。

　　抬手取了想要的书，沈浥尘这才回转身子看去，见是季舒，不禁愣了片刻，而后平静地说道：“回来了？”

　　听得这毫无起伏的话语，季舒心中愈加惴惴，生怕自己说多了会把关系弄得更僵，便是紧绷着身子应道：“嗯。”

　　察觉到她的紧张，沈浥尘遂放缓了语气说道：“你昨夜去了何处？竟是夜不归宿，险些让伯母给发现了。”

　　“我……我昨夜去找絮如了。”季舒不敢撒谎，如实说了出来。

　　沈浥尘闻言却是眉心一蹙，以往不知她身份便也罢了，一个女子，时常出没青楼总归不好，不过转头一想是杨絮如，她的心又放了下来。

　　刚上前欲看看她的伤，鼻翼却突然嗅到了股浓郁的酒气，即使两人之间隔着有些距离，沈浥尘也知晓这气息是从何处散发出来的。

　　“你饮酒了？”沈浥尘问着，才刚舒展开的眉心瞬间拧得更紧，严肃地看着她。

　　心里一个咯噔，季舒肠子都悔青了，方才太过兴奋，竟然忘了回房去换身衣裳再来，额上顿时急出了层薄汗，片刻后她硬着头皮道：“喝了……一点。”

　　一见她那副心虚的模样，沈浥尘当即冷下了脸，“怕是喝得连回府的路在哪都不知了吧？”

　　季舒无从辩驳，垂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心内像是在滚锅中反复煎熬，恨不得回到昨夜去扇死那个自己。

　　“怎么？这酒便如此好喝，竟能让你连身上的伤也不顾？”沈浥尘是越想越气，心中更是后怕不已，在外边喝得不省人事，也不怕自己的女儿身让人给发现了！

　　如若不是在杨絮如那，让别人发现给抖落了出去，一道欺君之罪压下来，直接等死好了！

　　见沈浥尘气得脸都青了，季舒害怕地向后挪了几步，喉咙上下滚动着，几乎是用气声说道：“我、我……”

　　“出去。”沈浥尘气急了，一瞧见季舒便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敲她的脑袋，以往看着那般谨慎，没想到竟会做出这等没脑子的事来！

　　这话宛若一盆凉水兜头罩下，将她来时的喜悦给浇成了万里寒冰，季舒心内像是灌满了铅，沉重得无法跳动，她眼眶微红，不敢再待在这惹沈浥尘不快，耷拉着脑袋回了自己的屋。

　　沈浥尘反复深呼吸，堵在心头的那股气却仍是挥之不散，她压着怒火将绯烟给唤了进来，吩咐道：“她昨夜饮了些酒，你熬些药给她送去。”

　　绯烟打小便服侍沈浥尘，还从未见她哪次气成这样，惊疑之下忙应了此事。

　　倚在软塌上，翻开刚取出的有关机巧器械的古籍，沈浥尘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九龙匣的事一点头绪也无，偏偏季舒还要折腾出这么多的事来添堵。

　　略有些烦躁地将书卷放置一旁，沈浥尘合上眼欲要休息会，昨夜季舒突然消失，也未曾留个口信，柳棠沁本想来看看她的伤势，谁料竟寻不着人，最后还是自己给她搪塞了过去。

　　自己担心了一宿不得安眠，那家伙却是躲在别处呼呼大睡！

　　早知如此，何必帮她扯这个谎？就该让她被狠狠地训斥几回，往后才好长点记性！

　　一想到这，沈浥尘额角青筋便止不住地跳动，她极力平复着心中涌起的怒火，若是再这样下去，她怕是某日要被季舒给气死。

　　努力良久，她总算是将季舒暂时从脑中给扒拉了出去，好不容易升起了些许睡意时，谁料绯烟竟是端着碗药走了进来。

　　“怎么了？”沈浥尘看着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绯烟端着药，心中早已把将推她进来的碧影骂了不下百遍，面上却是万分小心地答道：“世子说……说她不喝这药。”

　　果不其然，沈浥尘的脸瞬间便沉了下去，红唇几乎抿成了条直线。

　　“她既不喝，那便倒了。”

　　也就刹那间的功夫，沈浥尘的脸色又恢复了往日的云淡风轻。

　　不过寥寥数语，却是让绯烟身子一颤，她太明白沈浥尘这平静的表面下是何等的惊涛骇浪，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劝道：“小姐莫要气坏了身子。”

　　“我有什么可气的，她自己糟蹋自己的身子，与我何干？”沈浥尘不以为意地说道。

　　绯烟心知沈浥尘是气得狠了，谁这个时候撞上去都讨不了好，再不敢多言半字，赶忙带着那碗药汁退了出去。

　　一直到日暮西山之时，沈浥尘都是卧在软塌上，手中的书卷仍是停留在先前那页，眼神从未移开过，整个人像是尊雕塑般，分毫未动。

　　“小姐，该用晚膳了。”

　　这次在绯烟的强烈要求下，来的人换成了碧影。

　　沈浥尘回过神来，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身子，起身行到红木桌边，看着上头摆着的两副碗筷，默了片刻后吩咐道：“唤她过来用膳。”

　　冬日里本就寒凉，等了许久，饭菜只剩了些许余温，沈浥尘依旧端坐在那，一旁的绯烟却被她身上散发的寒气冻得暗暗叫苦，早知如此，方才自己去请季舒好了。

　　又过了一会，碧影独自走了回来，一见沈浥尘的脸色，话都不敢说了。

　　沈浥尘面无表情地问道：“又怎么了？”

　　平日里说话颇为爽利的碧影，此刻声音却是轻得如蚊呐一般：“世子说她不饿。”

　　“方才回来时我碰到了晋阳，他说世子午间回来后也没用过膳。”碧影说着便躲到了绯烟的身后，这段时日以来，她不知做了多少次被殃及的那条池鱼，现下是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躲得远远的。

　　沈浥尘再绷不住，一把将身前的碗打翻在地，脑中突感一阵晕眩袭来，她就不明白了，不服药也不用饭，那人究竟从哪冒出来的这一身臭毛病。

　　她却不知，此刻季舒正趴在床榻上，腹中饥饿不止，身上伤口更是火辣辣的疼，但是不管身体上有多难受，都比不得心中的委屈。

　　她一心想要和解，但老天爷似乎在逗弄她，怎样做都是错的。

　　每每一有好转的迹象，下一瞬就将她给拍入了冰窟中，甚至是更糟。

　　将软枕扔到床下，季舒将头埋入臂弯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浥尘一推开房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锦被被乱糟糟地踢在一边，只着了一件里衣的人毫无形象地趴在榻上，看着懒散，却也纤弱。

　　听见开门声，那人当即缩作了一团，将头扭向里边。

　　端着饭食走了过去，沈浥尘还未靠近，便听见了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传来。

　　看着那人越发紧缩的身子，似乎再缩下去能将自己团成只球，她气怒之余又觉有些好笑，心内瞬间软了下来，那股气也无端散了几分。

　　将饭食放在榻边的木柜上，沈浥尘叹了口气，也不管她吃是不是，当下便转过了身子，只是还未等她迈开步伐，垂在身侧的右手小指便被人从后方给勾住了。

　　那力道极轻，仿佛是一根蛛丝缠在了指上，她只需稍稍一扯便能挣脱，然而许是太累了，她竟使不出分毫力来。

　　又站了许久，那人才轻轻摇了摇她的小指，软语祈求道：“我错了，求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