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水扶摇

1、【戏说神话】奔月

　　一
　　“王妃，请用早膳。”婢女小环的端来了米粥。
　　“哦，放在那里吧。”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轻轻梳理长发，心中盘算起今天的行程。除了一早要赶去前殿上香祈福，似乎再没有什么事可以绊住我和羿共同度过这别有意义的日子。我满意地看着镜中的容颜，三年来，只要有羿在我身旁，时光都仿佛在静止中流泄，岁月过而无痕。
　　羿对我的呵护胜过天下人是有目共睹的，弱水三千，他只我一瓢，专宠于后宫。有时候，只要看着他远远地向我走来，感觉上，幸福的气息已环绕我左右。
　　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作为一个妻子，我除了尽好自己的本分，唯一的责任就是爱他。爱他，就是在他需要我的时候陪在他的左右，告诉他我永远会站在他那边，用我的手，抚过他的面庞，抚上他的心，留下我最深的眷恋。
　　最近羿好象为什么事而困扰，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一个人沉思。他不愿意说，我也不能与他分担，真恼人呢！希望不顺心的事快快过去，我只想和羿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其他我什么都不求。
　　二
　　“王，您还在犹豫什么呢？既然河伯诚意要与我国结盟，又以幽州之地作为建交之礼，此事于我国极为有利，为何您还迟迟不作决定？” 左长老又开始催促我了，实在叫人为难。
　　“可是，河伯的交换条件我办不到——他，他觊觎我的妻子……”真是气得我连句话也说不完整。
　　这河伯什么不好挑，偏偏相中我的女人，这不是摆明了要给我难堪？即便我的妻子，嫦娥，曾经是他北城国民，但早在她嫁与我的那天起，他北城国主就已经失去了对她的主宰权。而今，他又有什么面目来对我作出如此要求呢？他的目的又是否真的那样简单？
　　难道真像他所说的，只是仰慕嫦娥的美貌？
　　我烦恼地闭上双眼，脑海中竟浮起了嫦娥的绝美容颜。秀致的五官，明眸皓齿，虽为常人，却自有超绝尘寰的气质。那双美目，澄澈清亮，无关乎水漾柔情，只是纯净剔透，充盈着真情真性，宜人沁心。
　　就是这醉心的容颜，三年来，叫我时时刻刻，魂萦梦牵。
　　三
　　邂逅是爱情的源头，相识是恋慕的开始。
　　我和羿，相逢在三年前。那时，我不过十六岁。
　　早就听闻南苑国主射日的英雄事迹，年少的我便在心中埋下崇拜的种子。又有说近日他正在北城境内，好想见他一面哪！
　　可是……
　　我望了望身后的小婢女，有点无可奈何。爹爹知我贪玩，竟派个跟班给我，走到哪儿看到哪儿，一点自主都没有，唉！
　　该怎么办呢？哈~从来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我的，就像现在这样，趁“眼线”不注意躲进草丛，让她像没头苍蝇般找去吧！
　　目送她的远去，我得意地起身，拍拍手朝相反方向走。一路采采野草，闻闻花香，惬意万分。
　　然后我发现，不知不觉，我迷路了。
　　有马蹄声！我激动起来，但很快又转为害怕——万一是坏人……
　　我匆匆忙忙躲进近旁一处草丛。
　　四
　　永远都忘不了与嫦娥的第一次相见，在北城的郊外，她灵动活泼的娇态是我一生难以磨灭的记忆。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相遇，让我们共同学会了相信缘分。
　　那是我第一次踏上北城的国土。
　　“王，我看这北城国主不过一贪婪好色之徒，但不乏以其掩饰内心狡诈，总之您万事要小心才是！”左长老一直就是这么罗嗦，无论何时何地。
　　“我知道。”我有点不满地回应着左长老的规劝，他实在太吵了——尤其在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之后。
　　我不再向前，而是停下来静听。
　　奇怪，我明明听到有动静，怎么一眨眼就……
　　一缕白绢攫住了我的眼光，呵呵！小笨蛋，尾巴没有藏好啊，看我怎么治你！
　　“王，您……”
　　我扬手制止了左长老的发话，掏出怀中的金箭，轻轻抚摩。
　　五
　　咦？怎么没声了？大概是走远了吧。
　　我吁了一口气：好险，若遇上个劫财又劫色的岂不完了？
　　掰开草丛，我才把头伸出去，就见到有生之年最惊悚的一幕——在我正对面三丈之外有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正扬弓射箭，而那箭头竟正对着我！？
　　不！我来不及大叫出声，就见那箭笔直向我刺来。我反射性地闭眼，却没有感受到预期的疼痛，只是猛觉得发髻一阵松动，似是什么插入了其中。
　　慢慢地，我睁开双眼，原在三丈外的人此刻与我仅三步之遥。我下意识地抬头打量起他来。背光而立，他的身影伟岸昂然。一绺额前的发丝随风飞扬，露出两道傲然剑眉。一双深邃眼眸，明灿晶莹，有如黑暗中的星子，清亮有神。
　　奇怪，我突然觉得脸好烫！正欲低头掩饰尴尬，就听他发话，声音煞是好听：
　　“孩子，你叫什么名？”
　　“我，我是嫦娥。”
　　“嫦娥，我是羿。你记住，总有一天我会再来见你。”
　　没有柔情蜜意，没有温言软语，但那口吻就如他俊美的脸庞般诱人。
　　我没有想到是，这个叫做羿的男子，便是我一直想见的南苑国主。我更没有想到，他在初见我的时候就认定了我，并执意要将我带走；而那支插入我发间的金箭，就是羿送我的定情信物。
　　六
　　原以为嫦娥应该是依山而生傍水而长的平凡女子，哪知探子回报带来的是她贵为武将之女的讯息。
　　在我上门求亲之日，嫦娥与她的父亲发生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争执。很显然，她的父亲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在他看来，我这个人野心勃勃，他不能将自己的爱女交托给一个在将来可能会攻打甚至灭掉他的国家的人。身为两朝元老，他早已看出自己效忠的帝君不过昏庸之辈难成大器，一旦挑起战争，他这个敌国的岳丈定会被指责为通敌叛国，背上个不忠不义之名。所以，他不愿意自己的一世英名葬送在女儿的婚姻上。
　　娇弱似花的嫦娥和他父亲一样，性情刚烈。面对自己婚姻的归属，她勇敢地站了出来，选择与我共同进退。三个叩首，结束了他们父女长达十六年的亲恩。为了跟我在一起，嫦娥抛弃了她的国家，她的亲人。紧握着我的手，她走得义无返顾。
　　新婚之夜，我问她可曾后悔。她倾身环住我的腰，埋首在我胸前，吐气如兰：
　　“羿，有幸与你结发为夫妻，我但求一生一世，恩爱两不疑。”
　　怀抱着她，我咽下男儿热泪：贤妻如此，夫复何求？
　　七
　　走在通往大殿的长廊上，我又回想起与羿相识的情景。
　　少女情怀如诗，当我知道他便是我心心念念的射日英雄时，我的心早已陷落。
　　我向上天企求再见他一面，他却如梦幻般地站到了我的面前，向我提亲。我不明白爹爹何以不准许我嫁给羿，倔强如我，自然与他抗争到底。为了和羿相守，我作出了生平最痛苦的抉择——从那一天起，我失去了十六岁以前的整个世界，而我的丈夫羿，给了我一个全新的天地，在那里，我有他，有他的爱，今生今世也便足矣。
　　今天是我与羿相识整三年的日子，我真希望可以和他在一起，细数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回忆这三年来的恩爱缠绵。我不要什么赏赐礼物，我只要羿陪在我的身边，一切都好。
　　忙完了手头的工作，我忍不住立身去找羿。我再也等不及他来找我，反正我也没事可做，不如就去他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
　　然而，靠近大殿时，我没来由一阵心悸：怎么右眼跳得这么厉害，好象要有不幸发生一般！
　　眼前的景象的确有些不寻常。大白天的殿门紧闭，连个窗子也不开，即便近日天寒也不必如此刻意呀！最奇怪的是，今天殿外竟没有一个侍卫，训练有素的兵士是不会擅离职守的，莫非是叫羿给支开了？
　　我狐疑地攀向殿门，右耳紧贴门板，想要听听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八
　　如今北城国主穷奢极欲，但爱美人不要江山，闹得民怨沸腾。此刻，如果不废一兵一卒就把那幽州之地争取过来，便可在今后作为跳板，直逼北城中央皇宫，一举把那个不成器的下流之辈拖下马来。
　　看来，幽州之地，兵家所求啊！
　　“大丈夫何患无妻，当今天下君王莫不希望扩展地域壮我国威，区区一个嫦娥，怎可与幽州之地相论？”左长老一遍又一遍的进谏更是印证了我的思量。
　　“可是……”嫦娥毕竟是我的爱妃！
　　见我还在犹豫不决，左长老奔到我跟前，一下跪倒：“王，您想想，当您国统天下之时，要什么样的女子不容易，何必为了一个嫦娥自毁前途？”一个七旬高龄的老长辈就这样跪在我的面前，他心心念念地都是为国家为君王，其心天地可表！此情此景，教我作何选择？
　　是要嫦娥，还是幽州、北城，乃至整个天下？
　　“……”
　　“王，莫再犹豫了！”左长老一个叩首，敲定我了我心中的结果。
　　九
　　间室的白纱帘被寒冷的秋风吹撩开来，我无助地蜷起身子。冰冷的感觉由脚底蔓延上来，我抱着自己，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舍嫦娥，得幽州。”短短六字，却如六把利刃刺入我心，刀刀溅血。
　　羿，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对我？你不是说过，我是你的妻，是你一辈子要呵护的女人，你说过的，怎可言而无信？幽州是什么地方，为了它，你就忍心把我送给别的男人，你竟要背叛我，背叛你所说过的誓言，你怎么忍心！
　　排山倒海而来的委屈、沮丧啃噬着我的心；痛，锥心刺骨的痛无情地袭击着我。不能言语，不能思考，我除了流泪，无可作为。
　　羿，嫁给你的那一天起，我就抛弃了一切，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的爱，是你的爱支撑着我活下去的！现在，为了你的领土，你不惜放弃我们的爱情，你收回了对我的爱，那么，我还剩下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茫然间，我起身走向内室。那里，放着天下第一毒。羿说过，当我们老了以后，就喝下它，死当同穴。
　　十
　　我突然有种很不塌实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不寻常之事要发生。是的，我选择了背弃与嫦娥的承诺，但是，我该怎么把一切告诉她呢？
　　她会做何想法，是伤心欲绝，是愤然离去，还是，为了我，答应河伯的要求？
　　天那，告诉我该怎样面对她！
　　越接近嫦娥的寝宫，那种不塌实的感觉越发袭击着我，除了不安，我竟感到害怕！？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我震惊至极：嫦娥她，竟穿回了三年前与我相遇时的装束。
　　“嫦娥，你……”
　　“你什么都不必说，我全已知晓。”嫦娥的泪眼饱含着知晓了真相的怨气，我甚至不敢望进那一潭深渊，那黑暗会笼罩着我，扼杀掉我。
　　“我……”
　　“我真是傻的可以，我一直以为可以守着你的诺言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与你相伴到老。我才知道我错了，一块幽州之地就轻易撕毁了一切，你背叛了我！”她在控诉，用她的心，她的泪。纠结的眉心，幽怨的眸光，两行清泪，触目而惊心。
　　我自私，我该死！我的一时糊涂伤透了嫦娥的心，而她的伤痛落到我的眼里，又给我添了一层撕心裂肺的痛楚。我的选择到头来惩罚的最是我自己，这代表什么，这难道还不足以表达嫦娥之于我的意义吗？
　　“我究竟做了什么混帐事啊！嫦娥，原谅我，我错了！”双膝跪地，我抱头忏悔，希望嫦娥再给我一次机会。
　　“来不及了。我已经吞下毒药，不久于人世。羿，你没有指责我弃你而去的权利，因为，是你负了我！”
　　嫦娥凄绝的表情宣判着对我的刑罚，我知道多说无益，一切再不能挽回。
　　我们，真的已经结束了……
　　尾
　　这不是一个好的住处，我以为。
　　广寒宫，顾名思义，冷，无止无尽的冷。
　　冰冷的墙面，冰冷的桌椅，冰冷的水，冰冷的树，还有，冰冷的人。
　　我不知道殿外那个家伙究竟是哪根神经不对，几百年来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只是不停的挥动手中的斧子，砍一棵月桂树。我说他神经不对是因为他似乎不明白那月桂树乃神物，利器砍过，才留痕便自动愈合，任他再有耐心也砍不断。执迷不悟，真是又浪费时间又浪费力气，蠢人一个！
　　哦，忘了说了，那个蠢人，叫吴刚。
　　自然，吴刚那蠢人根本不知冰冷为何物，他不过是个忏悔者，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赎罪，不说话也便成了他愚笨的象征。
　　也许我有点不近人情，但这完全是受了主人的影响。主人的冷漠，才是广寒宫清冷的源头。如若她像西王母一般好客，广寒宫必然门庭若市。虽然我也不爱热闹，但长年无人问津的滋味真的不是很好受，至少在我看来。
　　我想我又在发牢骚了。
　　“玉儿，你在哪儿？”啊！主人的声音！
　　我毫不迟疑就寻声奔去，果然，我的主人，嫦娥仙子，披着一身雪白的羽衣款步而来。今天，她大概又要跟我说她的故事，说她爱的那个男人是怎样爱上她，又抛弃了她，致使她误食仙药而升天的故事。我腻在她的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好，静静地等待着。
　　“玉儿，我又想起他了，想起我们认识的那一天，他穿着英武的战袍，骑着骏马……”一如先前的温婉柔情，嫦娥又开始了今天的诉说。
　　我默默地听着，尽管已经听得倒背如流，我却无法向她抗议我的不满，因为，我只是一只兔子，一只不会说话的兔子。
　　我的名字，叫玉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