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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黑店 ...

  •   时间像平缓的溪水,你看不见它的流淌,只能依稀的从水面飘过的落叶,或是潺潺的水声中感受它的前行。
      两年后,受着大老板的照顾,左左负责打理南城区的一家店面。大老板是个有文化的人,给南城区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江南。
      而左左是个没文化的人,所以给店面起了个很难听的名字,黑店。

      这世上很多难听或者难看的东西,往往最为真实。左左的黑店确实就是一家黑店,在这里交易的一切,都要抽成一半。譬如说,有人要拿一袋米换一瓶酒,那么左左要抽掉半袋米,半瓶酒。
      但人们仍乐于在左左的店里交易,因为那些在外面交易的,往往都有一方死了,然后烂掉。
      黑店在整个江南是唯一的,并不是说唯一的交易场所,而是说唯一的店面。

      江南其实也不过是一片封闭的街区,开始只是一个小区,大老板带人清理了里面的丧尸,加固了围栏与大门。后来人越来越多,于是凭借着建筑,以及汽车和水泥搭建的围墙,一圈一圈的扩建,才形成了如今堡垒似的一片。
      大老板对外宣称江南是绝对安全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外面的丧尸进不来,里面的人不敢犯罪——犯罪的人,会被吊在围墙外,看着丧尸捧起自己的脚一口一口地吃进肚里。等脚吃的差不多了,绳子再往下放一截,小腿,大腿——一般到了这里,罪犯就已经死了。
      在这样的刑法实施了几次之后,江南确实再没有了犯罪。没有人对此有什么异议,毕竟大老板说过,江南里的一切都属于他,包括每一个人。
      也包括左左的黑店。

      左左的黑店并不仅是物品交易的地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用一本被人拿来换东西的漫画书上画的来说,也可以叫做“万事屋”——那本漫画书在左左抽屉放了很久也没有人愿意用一片面包来换,其实挺有意思的,左左看了很多遍。至于书的主人,已经很久没见他来了,或许已经死了。
      是个小男孩。

      左左的黑店里有一间房,女人或男人坐在房外的条凳上,任谁给几片面包或者饼干,便可以领着一个进去。照例的,左左会抽掉一半。
      黑店进门会看到一块黑板,上面写着一堆委托信息,千奇百怪。有孩子或宠物失踪了雇人去找的,有住在江南外面的人雇人去杀死他们变成了丧尸的亲人的——江南并不排斥住在外面的人进出,只要缴纳过路费,便可以来左左的黑店寻找他们需要的东西——这些委托中,以烟酒还有食物为佣金的最为抢手,至于那些多日没人接的委托,或者雇主很久没来的,左左会定时擦掉。

      很抱歉自说自话了这么久,我知道大家相较于黑店,更想知道那一日我是如何活下来的。但我是个没有过去记忆的人,这两年下来,也只有这么一间小店,所以忍不住多唠了几句。

      在几年后的某天,左左与臭虫坐在荒漠中说起那日在药店的经历,本以为他也会像你们一样问,然后呢?
      谁知道这家伙仍是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左左不得不接着往下说:“当面临一群丧尸包围的时候,你只能靠一个办法躲过去,你知道是什么吗?”
      臭虫看着天空,摇摇头。
      “就是假装一具尸体。”左左把他的脸掰正看着自己,“你知道怎么假装一具尸体吗?”
      臭虫摇摇头。
      “就是藏进一堆尸体中。”左左没有期待他能张嘴发问,接着说,“你还记得我说的药店里那个房间里的七八具尸体吗?”
      臭虫摇摇头。
      如果你们是左左,面对着这样一个听众,也不会再有兴致往下说自己是如何跑进房间堆起腐烂的尸体,然后躺在下面藏了一天的了。

      还是回到左左的黑店吧。
      当年大老板带左左回这里的时候,说要让她看清一些东西,所以每日都会从黑板上挑选一个委托交给左左。后来左左接管了这里,就很少会亲自去接委托了,更多时候还是坐在柜台前泡一杯茶,听每一个来交易的人讲他们的故事。

      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再平庸的人也都会有些好的故事。他们许是太久没人说话,所以抓住左左便不愿停嘴。左左很乐于去听他们的故事,可能因为左左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因而觉得多听听别人的过去就能让自己完整些。
      他们说的口干了,会叫声小老板,眼睛盯着左左手里热气腾腾的茶杯。每当这时候,左左会伸出手,从他们的口袋里拿走一块饼干,或者是一颗糖果。
      左左是个生意人,只讲究诚信和公平,自始至终也没有和他们约定他们的故事能值一杯茶。当然,有时候遇见能让左左有所触动的故事,左左会免费送他们一杯,但大多时候,左左只是一个漠然旁观的第三者。

      每一个来左左这里的人,在离开时或许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或许没有,但左左都会问一句:你认识小蠢吗?
      他们初时茫然的睁大眼睛,摇摇头。后来问得多了,都知道黑店的小老板逢人便会问一个奇怪的名字,于是有些人便故作沉思的模样,眼睛盯着左左手里的茶杯,或是抽屉的饼干。
      左左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他们在作假,但往往还是会递过去一杯茶,或是一块饼干。

      黑板上最顶端的一条信息已经放置半个多月了,其实佣金很丰厚,一包只抽了一根半的利群,若在这里换食物,能换一个星期的份量。
      大老板和左左曾争论过为什么烟酒要比食物更为值钱这个问题——这里的值钱并非指钞票,钞票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用处就是,要比其他东西生火更为方便。

      大老板认为是恐惧,这一顿的食物吃完会恐惧下一顿的着落,而烟酒则会让他们忘记恐惧,然后笑着说你倒是个怪胎,明明吃穿不愁,烟酒男人女人却一样不碰——女人或者体弱的男人并不值钱,因为在这个世界,她们很难在体力上争抢过别的男人,她们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便是寄托于强壮的男人,或者出卖给强壮的男人——左左想起四娘,大老板的这个念头若是被这个女王似的女人知晓,免不了找上门来打他一顿。

      而左左认为是希望,烟酒的浑浑噩噩中,会对明天报以无限的希望。至于为什么她不沾这些东西,是因为左左听说这些东西会让人减寿,而她想有更多些时间去寻找小蠢。
      在最后,大老板和左左统一了观点,这个世界一切的缘由都是恐惧与希望的混合产物。

      抱歉,我似乎又扯得太远了,这个世界总让我的注意力难以集中。
      回到黑板上的这则信息,早晨的时候,左左算了算委托方上次来这里的日子,准备擦掉,然而就在这时他来了。

      他与上次来没太大变化,依旧是穿着身破烂,头上顶着稻草似的头发,眼袋下垂,灰白的脸色透着将死的气息。只是更消瘦了些,若不是身上没有血迹和吓人的伤口,几乎与丧尸没什么两样了。

      “小老板。”他走到左左面前,抬起头,结了翳的双眼看着她,“我需要改下委托信息。”
      左左点点头,他拿起一边的粉笔在黑板上将“只抽了一根半的利群”改为“15根利群”,然后垂下手,定定的看了会儿,转身慢慢往外走。

      左左知道他离死不远了。

      他忽然停下脚步,站了会儿,缓缓转身,又走向左左。
      “恐怕没人会接。”左左看着眼前瑟缩的他,垂着头,垂着双手,整个人像是垮了下来,“那家医院有一伙人盘踞着,进去的都没出来了。”

      “我知道。”他蓦地抬起头,有些犹豫地问,“小老板,能和你聊聊吗。”
      左左点点头,走回柜台,泡了杯茶,指了指前面的凳子,准备听一个故事。

      “我的老婆没钱治病,死了。”他开始说。
      “医生告诉我,如果要治我老婆的病,要花三十万。不过我没那么多钱啊,我把家产全卖了,只有二十万。”
      “后来我老婆死了。”
      “我在街上逛了一夜,看见很多人,我想问他们有没有人和我一样,没钱治病,家人死啦。”
      “我还记得我老婆的样子啊,她笑起来很美的。”
      “所以我觉得我很失败啊,我其实不是个男人吧。”
      “我不能保护我的老婆。”
      “后来丧尸出来了,我在街上流浪了三年,我老婆还躺在停尸房。”
      “很多人家人都死啦,但不是没钱治病死的。”
      “他妈的。”
      “我差十万,就只是十万而已。”
      “我想尽了一切办法。”
      “不过我是个蠢货,是个白痴,是个弱智,是个这世间最下贱的东西。”
      “我没有弄到十万块。”
      “我就是没弄到十万块。”
      “我就是没弄到十万块。”
      “救救我吧,我就是没弄到十万块。”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动物。”
      “这两年我到处捡钱,捡到十万块了。”
      “只是我不再需要了,很久以前我很想要钱啊……很想要……”
      “我的老婆还躺在停尸房呢。”

      左左听着他讲完这个故事。他的脸上一直干干的,没有眼泪,神色仍是颓败的模样。左左想他这些年这些话在心里放的太久,放的随着他整个人枯萎了,干巴巴的挤不出一丝水分,一碰,就变成了灰。
      但这是个好故事,于是左左递给他一杯茶。

      他从口袋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是一枚闪着光的钻戒。
      “我和我的老婆结婚的时候,我没钱送给她戒指。”他说。
      “所以我啊,这些年每遇见一家珠宝店就会进去看看。”
      “我的老婆喜欢蝴蝶,你看,”他把钻戒拿到左左的面前,指着上面说,“这里有蝴蝶。”
      左左点点头,他终于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所以啊,我想把这送给我老婆。可她在太平间,那里丧尸太多,我进不去。”
      他这么笑了一会儿,忽然间眉眼也随着他的头,他的双手垂了下去,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我进不去啊……”
      或许是这些年流的泪太多,他结了翳的双眼已没有什么眼泪可流了,只能嘶哑着嗓子,看着手上的钻戒干嚎,像一条受伤的老狗。

      “你的委托我可以接。”左左说。
      不知道为何,左左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小蠢的名字。
      他的哭声慢慢平息下来,不可置信的抬起脸,看着左左。

      “可如果代价是,你会死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人的故事取材于十年前猫眼论坛的一个帖子《我的老婆没钱治病,死了》,以下为原文:
    我的老婆没钱治病,死了。
    医生告诉我,如果要治我老婆的病,需要花三十万。不过我没那么多钱啊,我把家产全卖了,只有二十万。
    后来我老婆死了。
    我就开始在街上流浪。我还会上网,来看看新鲜事,呵呵。
    猫眼的朋友,大家好。
    我有时会来这里,聊聊。
    我发现猫眼很多人啊。有没有人像我一样,没钱治病,家人死啦。
    我还记得我老婆的样子啊,她笑起来很美的。
    所以我觉得我很失败啊,其实我不算一个男人吧。
    我不能保护我的老婆。
    有没有人和我一样啊,我在街上流浪了三年啦,朋友们都不喜欢说话,只有乞讨时才会交流两句。
    他妈的。
    我差十万,就只是十万而已。
    我想尽了一切办法。
    不过我是个蠢货,是个白痴,是个弱智,是个这世间最下贱的东西。
    我没有弄到十万元。
    我就是没弄到十万元。
    我就是没弄到十万元。
    救救我吧,我就是没弄到十万元。
    我是这个世界最恶心的动物。
    谢谢有人想捐钱啊。谢谢。
    只是我不再需要了。很久以前我很想要钱啊。很想要。
    我要去看她了。
    ——————
    在他发完最后一贴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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