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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南巡这件苦差事(3) ...

  •   “殿下。”那位侍卫长道,“天色已晚,继续渡水未免过于风险,我等奉陛下之命保护殿下——”
      他欲言又止,我知他以退为进,可已经没有心情去计较这点小心思。
      “……就地扎营吧。”
      人烟罕至至此,放眼望去连个村落都看不见。
      我已经出来两天了。今天在水路上飘了一天,还是顺流而下,再不回头的话……我要在君父面前食言了。
      我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燃起的篝火。

      我拼命地眺望着远方,除了黑漆漆的一片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我家住的地方不远处就有一条河流,那条河流在我小的时候特别臭,臭到没人愿意靠近,直到我年岁渐长,在政府的治理下河流才渐渐清澈,我当年还坐在河前钓鱼,然后一条鱼没钓上来就光喂了蚊子。
      我“啪”地打死一只蚊子,看着掌心中一点红血,苦笑了一下。
      如果当年我有这个本事,想来也不会只能拼命挠蚊子包挠到出血以来止痒的地步吧。
      以前我在蚊子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现在只要我愿意,蚊子根本近不了我的身。

      那个侍卫长也坐了下来,就坐在了我的身边。
      身为公主的理智和体面告诉我,我应该呵斥他,呵斥他的不敬,可我瞅了他一眼,收回了视线。
      我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情了。
      他也只是坐在那里,没有试图向我搭话。
      我低头在地上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很薄的石片,握在了手里,摩挲了两下。
      我朝前走了几步,坐了下来,朝着河流丢了进去。
      石子一口气打出了五个涟漪,才最终坠入了河中。
      打水漂这件事,原先是我父亲——我说的是穿越前的那个——手把手教我的。他说他小时候是孩子王,特别会玩,我在他的教导下,原先也不过最多打出三个涟漪罢了。
      我刚想继续找石子,我已经发现那个侍卫长已经把厚厚的一堆石块送到了我的手边,我看了一下,每一块都是又薄又宽。
      我默不作声地捡起石块,一个个地打过去。
      有三下的,有四下的,有六下的,我最厉害的那次,石头没有坠入水中,而是直接飞过了对岸。
      我知道和以前比,只是现在的我变强了。
      我知道如何更好地发力,用哪个角度,用多少力气,哪怕我没多么有意,我的脑海中已经密密麻麻出现了一堆公式,自动计算出了最优的方案。
      我终究是回不去了。

      这次我的手往地上一摸,却是摸了个空,只听到那个侍卫长对我道:“……公主,这附近的石子已经挑光了。”
      我侧着头看着他。
      这位侍卫长蹲在我的身侧,摘下了头盔的他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容貌。
      火光是有美化作用的。
      篝火之下我看着这张年轻的脸,用英俊或者好看来形容未免太过抽象,我只能说这是一张儒雅的脸,完全看不出是一位侍卫应该有的容貌。
      哪怕是经常欣赏我爹和我哥的脸的本公主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是我喜欢的类型。
      “殿下,卑职脸上可有什么?”
      我看着他一脸的不自在,多多少少竟有些心情舒畅。
      “你名讳为何?”
      他显然有些怔住了。
      我看着那双眼睛,觉得这双眼睛真的漂亮得得天独厚。
      “卑职上蔡李氏,单名一个由字。”

      上蔡李氏。
      我吐了口气:“不知丞相李斯李大人是……”
      “正是家父。”

      李斯之子,名由。
      我神色复杂地看着李由。
      李斯之子,天子近卫,倒也说得过去。
      “卑职曾居于大殿下身侧,容卑职斗胆称上一句陪读同窗之谊。”我看着这个说着“斗胆”,神色却不见一点点拘谨的青年,“殿下亦曾在卑职面前谈及过公主。”
      ……我哥么?
      “殿下言公主虽胸有沟壑,却也易慧极必伤。殿下担忧,公主眼界不凡,所目睹到的世界亦是不同,便会平生痛苦。”
      我说不出话,只顾着低头拔着手边的杂草。
      “卑职不知公主所寻为何物。卑职却知,往者不可谏。”
      往者不可谏。
      我苦笑了一下:“《论语·微子》。”
      “昨日之日不可留——”后面那半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我以前原本牢记的诗词,现在早就颠三倒四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伊人终逝,渡水欲求。扑而为影,求而不得。
      我唱着调子跑偏的诗经,终究是掩面而泣。

      *

      等我紧赶慢赶地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是第六天的清晨了。
      天还未完全亮,面前的宅子却灯火通明地一片,等我们这行人的身份被核实之后,我看着在我面前恭恭敬敬地弯下腰的赵高,他说:“十殿下,陛下已经彻夜挑灯等候多时了。”
      我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边走边虚伪地客套道:“有劳赵公公了。”
      李由跟在我的身后,说着“赵大人辛苦”,还朝对方手上塞了什么,显然就比我真情实感多了。
      我加快脚步,在宅院中穿梭,没多久就到了我爹所住的正院。
      在我出发之前,我们就是住在当地县令的住宅,所以我看着一路的警备森严,轻车熟路地进了屋。
      李由跟在我的身后,进了门的那刻他比我先跪在了地上:“卑职前来复命。”
      我本来想好插科打诨的话——说着第六日的清晨算来还没到整整的五天——在看到坐在烛光旁的我爹的时候,消失得一干二净。
      一时之间我甚至忘记了下跪请安。
      也是是因为我爹的目光看起来那么关切,也许是因为他虽板着脸,我却觉得他不过是想要吓唬我。
      “……对不起。”道歉几乎是脱口而出,我爹的目光闪电般地落到了我的身后,声音听起来不怒自威:“李由渎职,账上记十杖军棍,并另罚六个月的俸禄。”
      “卑职领命。”
      “若无他事,便先行退下。”
      “是。”
      我听着他们的一来一往,全程板着自己的脸,不让一丝一毫的感情泄露出来。
      因为我爹在看着我,我不明白为何这个时候他会这样盯着我,他想要从我的脸上找出什么神情的蛛丝马迹呢?
      我垂下了眼。
      此时我却听李由又道:“殿下晚归,是卑职预估失误之责,卑职不敢隐瞒。”
      我闻言诧异地挑眉。
      我爹虽然对我很好,但他的人设从来都不是什么如沐春风形,我不知道为何李由敢在我爹面前这般帮我遮掩,是以退为进还是别有他求,不管怎么,我总归会知道的。
      我爹又让他退下了,这一次他是真的离开了。
      等李由彻底离开之后,我爹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叹了口气:“可真还是没开窍。”
      “……什么开窍?”之后不管我怎么追问,我爹都笑而不语地摇着头,一脸“一切皆在朕的掌握之中”的神色。

      他像是为了避免我继续的胡搅蛮缠,特意岔开话题似地随口问道:“说来这六日,小十可是心愿已了?”
      他问的随意,我却不敢答得随意。
      我听着他说的话,前几天的怅然感再次浮上心头:“许是……没的。”
      “那还念念不忘否?”
      我摇摇头:“儿臣不知。”
      “小十可愿一谈?”
      我继续摇头。
      此时此刻,我竟然除了摇头之外,就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我真的很难过,我也很抱歉。
      “……对不起。”我看着我爹满脸的疲倦,赵高说我爹彻夜挑灯等我,我是信的,他没有必要骗我,我喃喃道,“对不起。”
      对不起我现在没法谈这件事,对不起我迟到了所以让你担心了。
      我说不出口。
      除了道歉之外,我说不出别的了。
      我又有点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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