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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傅筹的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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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筹还在流血。
刚才虽然撞到了他,可是力道也不是太大,怎么就惹得他流血不止。漫夭不敢迟疑,当即轻轻解开他的衣领。
傅筹睡得沉,连最基本的防备都没了,竟然任由她摆布。漫夭暗暗心惊,若是今日解开他衣襟的不是她的手,换成他敌人的刀刃呢?傅筹傅筹,他不是向来老谋深算,怎么会这么轻易把自己暴露在危险的境地?
漫夭心念闪动,手上动作却不停。原本碍于男女之别,犹豫不定,但当褪去傅筹外袍之后,漫夭手上速度便逐渐加快,心中忐忑也逐渐降低。
褪去玄色外袍她才发现,血留得比想象得多,几乎已经浸染了他中衣上身的大半衣衫。漫夭焦急,哗地一声扒开傅筹的衣服正要止血上药,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她不敢相信她看到的是活人身上的伤口,是榻上睡得如此香沉之人的伤口。新伤之下果然压着旧伤,层层叠叠。可怖的血洞中正汩汩冒着血液。
漫夭稳住心神,忍住不多想,硬着头皮给他伤口按压止血,上药,缠绕绷带。
待绷带绕及傅筹后腰之时,漫夭使劲地推了推他,想让他翻身,却半点也推不动。无奈,漫夭只好又将绷带去除,改用绷胶粗略打理伤口。
她毕竟不是医师,手上轻重拿捏不住。绷胶撕拉之时,傅筹好似突然吃痛。他人还没醒,只是身体本能地侧翻,弓缩在一起。
傅筹侧身,正好暴露了大半个背脊在漫夭面前。
漫夭注目一看,这一惊才是非同小可。只见傅筹的脊梁骨之处竟然满了旧伤,各个都如肩胛骨之处的新伤一般,是深可见骨的□□。
伤处顺着他的脊梁骨并列而下,竟是一个挨着一个。漫夭颤抖着双手忍不住摸上去。旧伤瘢痕很厚,触手粗糙,漫夭这么挨个数了下去,那种可怕的□□竟然在傅筹身上有足足十三个。
这不像是寻常战伤,更像是某种可怕的刑罚。
漫夭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事情,足以让傅筹甘愿忍受这么多次残忍的刑罚。
漫夭更难以自持,她怎么也没想到傅筹会伤得这么重。
先前他受伤了,不让她知道。她替他请萧可去看伤,他却拒绝了,便也只对她说是小伤。见他平日如常,那日临皇驾临,也无意中抚了他的肩头,他也是神色自若。
他说是小伤,漫夭便也信了。
他说他伤早就好了,漫夭也早就当真,以为他早就好了。
可是白日里,他却是带着这样的伤口,忍者一种怎么样的疼痛,面对临皇逼他和离旨意,独自等她归府的不安。即便是在碎燕楼,傅筹在她身边与她谈笑风生,想尽办法让她高兴。给她夹菜,斟茶……他伪装得漫夭一点都看不出来,他竟然是带着这么重的伤,陪她出外欢愉。
漫夭的心如同被无形拉扯般一样,她迅速地处理完伤口,急忙用被褥盖住傅筹,再也不敢看他伤口一眼。
漫夭独自坐在床边,垂了好一会儿眼泪。
连跟傅筹大婚的时候,她都没哭。那日她知道她终会跟无忧今生两隔,心中也是这般悲痛,却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漫夭坐在床边,耳畔中反复回响的都是傅筹的话。她闭目养神,却心神不宁。她睁开眼睛看向傅筹,却感到于心不忍。
忽然,漫夭好像又想起什么。
她急忙下床,在内阁中翻出一个沉重的木匣。木匣藏匿许久,从未开启,匣棺上全是厚厚的灰尘。漫夭却顾不得脏,她匆匆地抚了两下沉灰,便打开木匣。
那里面是大婚之时她嫁给傅筹时候穿的喜服。
漫夭疑惑地打开衣服,喜服上金线耀眼,亦如她做新人那天一般璀璨,可也没有什么寻常之处。
漫夭心中疑惑未解,索性把喜服整个从匣中拖出。忽然一封纸书伴着她拖拽的动作飘到地面上。
漫夭低头一看,刺目的两个字深深地映入脑海。
所有的困惑顿时解开,漫夭总算明白,为何傅筹会说她一直就是自由的。
因为漫夭看到的,竟是一封被傅筹藏进她喜袍中的休书。若非她自己一直不满意联姻,喜服穿过之后就草草褪下,收入匣底。这份休书,怕也早该发现了。
漫夭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她踱步到门边,好让清凉的月色稍稍缓解心中的酸意。
*
傅筹醒来的时候,发现竟然又睡在漫夭的床上。和上次一样,床上只有他一人,漫夭不知去向。
傅筹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脑袋,知道他定是又喝醉了。可是脑中昏昏沉沉,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昨夜做了什么。
正懊恼之际,却见常坚进来:“将军,夫人让属下候着,问将军是否需要仔细处理下伤口。”
“夫人?”
傅筹这才发现他伤处已经被人粗略包扎过,急忙问道:“那夫人呢?”
“回将军,夫人让属下告诉将军,她许久未出府,今日邀胧月楼的沉鱼姑娘一同去清凉湖戏耍,让将军不必挂心,小心将军自己身体自好。”
傅筹惊喜道:“夫人真的让你这样转告我?”
常坚依旧一板一眼地回道:“是的,属下不敢欺瞒将军。”
傅筹忍不住笑出声,只觉得头也不痛了,身上也不痛了,心里面说不出的畅快欣喜。他独自喜乐的许久,抬头却发现常坚怎么还在。
傅筹不禁敛去笑意,故意板起脸闷闷道:“你怎么还不走?”
常坚这才小心地回答:“回禀将军,天仇门的痕香姑娘已经在暗阁等将军。”
傅筹脸色一沉,方才的欣喜与畅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眉头收紧,眼神变得狡黠敏锐,透着一丝阴鸷。
顿了顿,傅筹才重新抬头吩咐道:“叫她再等等,我忙完诸事,才能去见她。”
常坚微诧,将军明明现在看起来并无要事啊?稍微动念,常坚便明白过来。将军这是还在为上次痕香姑娘冒充夫人刺杀昭芸郡主的事情生气,故意惩罚痕香。
常坚不敢多言,只好领命退下。
周遭无人,榻上的傅筹才隐约露出些许痛楚之色。他宿醉一夜,怎么都不会好处。伤口因为酒精的原因,炙热疼痛,好生难受。傅筹抱膝在榻上独自隐忍了一会,忽然抬头看向暗阁的方向,瞳孔收紧,表情变得阴寒无比。
他忽然起身下床,简单更衣束发,便开门而出。
常坚还在外面候着,看见傅筹又出来了,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
傅筹只身前行,冷冷地道:“不让她等了,我这就去见她。”
*
内阁暗室,痕香已经等候许久。尽管她知道面对她的是什么,可是依旧心意已决。从她知道傅筹再次为了容乐宿醉的一刻开始,她就决定一定要把傅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他不会不来见她的。
这么多年的生死战友,她有多了解他。了解到,就像是他的影子一样。
内阁大门一开,痕香邪魅得笑道:“果然,怕我再伤害她,这么急着就来见我。否则的话,怕是一眼都不想多看我了吧。”
傅筹冷眼看了看痕香,面上毫无表情,冷言道:“既然我的心意你都知道,最好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挑战我底线的事情。”
痕香不怒反笑:“我来只是要转达门主的意思。”
傅筹神色冷厉,只道:“说。”
痕香一字一句道:“他叫你,早日实行计划。”
傅筹忽然勃然大怒:“我早就说过,全盘计划都在我的脑子中。不需要他咄咄相逼。”
“是吗?”痕香上前一步质问:“夜夜宿醉在美人乡,也是你的计划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早晚只会被她害死。”
傅筹狠狠地看向痕香,眼神变得可怕至极,声音也变得咬牙切齿:“我最后警告你痕香,不许把我的事情告诉容乐,也不许你没有我的命令,再擅自行动。”
痕香也不顾一切地大声质问:“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计划,那个我们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的大计,如今在你心中是已经取消了是不是?就因为你喜欢她。”
傅筹忍不可忍,划剑突然指向痕香怒斥:“你闭嘴。”
痕香无所畏惧,只是淡淡地看了剑刃一眼,冷笑道:“你杀了我,我也要说。只是怕你杀了我之后,世上便再无人会真心对你。”
傅筹冷漠不言,却也举剑未刺。
痕香笑着将他的剑柄移开道:“我幼年遭逢家变,幸得门主收留,与你一起接受最残酷的训练。多少个日夜,我们彼此依靠,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我以为我和他人不同,你曾经说过,我是你最信任的人。因为这句话,这些年,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因为我相信,我对你很重要。”
傅筹的脸色变得不可捉摸:“可是你最近完成的任务,总是在违背我的意思。”
痕香疾声反驳:“那是因为我害怕,害怕你只是因为那个女人,就忘了你要报仇,你跟她不一样。”
傅筹听到这句话忽然哈哈大笑。
傅筹冷笑着对痕香道:“痕香,今日有一句你说对了,容乐她的确与我们不同。你总说你了解我,为了我好。可是难道不也是因为你自己也想报仇吗?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共同的敌人,所以你才会一直在我身边。”
傅筹顿了顿又道:“痕香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能报仇了,你还会像以前那样,一直支持我吗?”
痕香万想不到放弃报仇的话会从傅筹口中说出。
傅筹看着痕香愣住的表情更加苦笑道:“所以,不要把你的忠心说得那么伟大。”
痕香大声否认道:“我不是。”
傅筹却打断道:“这么多年,你总是一直提醒我要报仇。唯独只有她,她也遭逢不幸,同样受命运玩弄,却依旧这么宽容。我身边的人都在逼着我向前冲,只有她让我放下。”
痕香摇头道:“那是因为她还没有足够不幸。若是让她也跟你一样,年复一年忍受穿骨之痛,恐怕她心中恨意要比你大过千百倍。”
傅筹微笑摇头却道:“痕香,你不知道,她跟我们不一样。她是我这么多年黑暗人生中,唯一的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