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凌乱》折冥

2、第一章

　　第一章

　　楠木的窗，苏刻的花纹，申时的阳光甜得像御膳房里煮着的桂花蜜醸。金猊香炉中的沉水香一圈圈散开，绕在少年的笔尖与发梢。
　　从厚重的苏刻木门后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唐连放下笔，轻轻唤了声：“进来吧。”
　　太监轻轻推开了门，小孩子在门口站了站，望见了坐在那里朝他浅笑的唐连，嘴一扁，泪珠马上就要掉下来：“二皇子哥哥……”
　　唐连走过去抱了抱蹭了蹭他脸上的泪珠，笑得温柔如水：“怎么了？”
　　余音还在小孩子的耳边绕着，那旁就有重重的脚步声奔了过来，众多太监随扈在旁边追着护着，生怕那鹅黄色衣衫的孩子伤了。
　　“小连小连小连！冥儿他又骗我！”鹅黄色衣衫的孩子在大门前站定了脚，猛然看见了唐连蹭着小孩子的脸的温柔模样，气的脸腾地一下红得像某动物的屁股，“你别听他胡说！这小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刚才还笑嘻嘻的害得我从桥上跌下去，现在又跑来这里装哭。小连，你马上把他给我赶出宫去！马上！”
　　小孩子一努嘴，忽然间伸出两只短短的胳膊抱住唐连：“呜呜呜呜……二皇子哥哥……二皇子哥哥你看秦王哥哥好凶！好凶好凶好凶！刚刚冥儿想告诉他前面有洞不要走，谁知道他非以为冥儿在骗他……”小孩子从唐连的胸前抬起头来，双眼肿的就像桃子，“秦王哥哥好凶，秦王哥哥要把冥儿扔到河里去……呜呜……二皇子哥哥……冥儿好冤好冤好怕好怕哦……不要赶冥儿走好不好……”
　　就算是这戏码演的太过于寻常，但是唐甄还是忍不住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小折冥，你不要以为小连护着你我就不敢碰你了！”
　　话是这么说着，唐甄小小的身影还是站在门前不敢移动半步。身旁几个太监宫女捂着嘴轻笑了几声，都被他恶狠狠的瞪得身上穿了几个洞。
　　唐连有些无奈的一边摸了摸怀里的孩子圆圆的头，一边抬目对着唐甄温和的一笑：“他年纪小，你让一让他，好吗？”
　　唐甄使劲抓脑袋，鹅黄色的衣衫被他超大幅度的动作扯得有些凌乱：“啊啊啊啊啊啊啊，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小连你总是向着他！算了算了，我知道你下面要说什么。这种台词就不用每次都背了吧，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说罢狠狠瞪了瞪在唐连怀里扭来扭去的折冥，一双星目瞪得好像要喷出火来一样：“下次，下次如果你再骗我，我一定要让小连把你赶出宫！一定一定！”
　　目送着唐甄远去，唐连叹了一声，拍了拍深埋在自己胸前的孩子：“今天我还想去绿翘楼问问你在宫里住的习不习惯，如今一看，算是免了。”
　　折冥抬起头来，方才梨花带雨的样子一扫而空，弯起眉眼对唐连一笑：“那，如果我又惹甄甄生气，你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唐连微笑着牵起他的手：“别说下去了，我不敢想。”
　　那一年，折冥六岁，唐甄七岁，唐连九岁。

　　温暖的风吹过早春的堤岸，唐连骑着马，看着那旁从桃花林走出来的少年，悄悄弯起了唇角：“冥儿，这花开得真是衬你。”
　　少年抬起头，笑得比那春风还暖，只吹到人的心坳里去了：“那最衬连哥哥的，是什么花儿呢？”
　　唐连将他拽上了马，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护着：“冥儿，若有一日你去江南，到一个叫做维扬的地方。就可以看到一种素白色的小花，”他一抖缰绳，枣红色的骏马抬起脚步疾驰起来，“洁白如雪，举世无双。最衬连哥哥的，就是这琼花。”
　　折冥有些沉默，最终抬起头看着唐连清澈的双眸道：“你和甄哥哥都读了好多书……”
　　这般小孩子心事，唐连如何会不懂？皇次子殿下依旧微微笑笑，道：“明日，你就到我身边陪读吧。”
　　少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随即有弯成了月牙形状：“我就知道连哥哥对冥儿最好最好最好最好最好了，我最喜欢连哥哥了~！最喜欢连哥哥了哦~！”
　　晚上，唐连像皇帝陛下草草说了此事，公务繁忙的皇帝陛下也就草草同意了。就是出了大殿的那一刹那，唐甄就把他拉到一边一阵牢骚：“你怎么可以这样！小连，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让那个调皮到死的小鬼和我们一起读书！你怎么可以！”
　　唐连依然是腻死人不偿命的微笑：“其实冥儿很好，没有那么调皮的。”
　　唐甄忍不住一声□□：“这么聪明的你，怎么就是看不出来啊……”
　　于是第二天，折冥在唐甄要把他捅成马蜂窝的目光中到了学堂。
　　学堂中的人很少，皇长子唐澈，皇次子唐连。还有各个嫔妃生的皇子四五个，然后就是秦王世子唐甄，外加一个御史大夫之子折冥。
　　第一天过得还算太平。就算唐甄总想暗中使些机关让折冥狠狠砸了面子，可这些招式统统被唐连拦下。气的唐甄恨不得把唐连埋入地心深处。
　　第二天过得还算不错。两人一有闲暇就互相对视，目光交接之时就且听刺啦啦的声响。唐连无奈的扶了扶额头。
　　第三天，一切都该怨那个大胡子武师。
　　那天大胡子武师刚交了几位皇子外加这两位冤家几手，这两位就已按耐不住心底压抑已久的怨念准备大打出手。趁着人少，外加有唐连、唐澈的监督下，两人在擂台上抱在一起滚来滚去，掐来掐去压来压去扭来扭去，就这样纠缠了好久也没能分出个胜负。
　　颇有王者风度的唐澈发话说：“既然这样，那你们以后就不要再打架了……反正谁也打不过谁。”两个小孩子闻言“哼”了一声不服地别过了头。两位少年无奈地扶额。
　　口干舌燥的折冥扁了扁嘴，随手抄起身旁的一个茶盅就昂头灌了几口茶。刚想说些什么，谁知脸色忽然一变，就毫无征兆的在三人面前缓缓倒了下去。
　　瓷片散落了满地，从荷包里散落的银子溅上了茶液，却像是泼上了墨汁一样。
　　唐连扑过去紧紧抱住了怀里那个瘫软的身躯，驾着骏马赶回了宫里，一路上不住的呢喃：“冥儿，再坚持一下。”“冥儿，马上就到了。”“冥儿。你不要死……”
　　等到大汗淋漓的冲回了寝宫，怀中孱弱的身躯被御医抱走一刹那，唐连像发了疯一样的对着御医大喊：“要是救不活他，我就把你们都杀了！都杀了都杀了都杀了！！！”
　　喊完之后筋疲力尽的唐连却只能往后退了几步，靠这墙角喘气。被咬破的唇缓缓流下鲜血，就像那桃花林中灼灼其华的花儿一样。沉着冷静的皇次子，那一夜最终没能忍住在自己的寝宫里嚎啕大哭起来。
　　那一夜，和折冥关系一向不好的唐甄也在家里哭了一晚上。就连在睡梦中也忍不住呢喃道：“冥儿我再也不跟你闹了，你不要死好不好……”
　　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那杯茶，本来是要给唐连喝的。
　　几日后折冥从昏睡中缓缓醒来，屋外残阳如血，床头折的桃枝放的时间太久了，都已经恹恹地低下了头去。唐连和唐甄就趴在他的床头浅浅睡着，面容憔悴地好似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从此而后，日子……可就没有那么舒服了呢……
　　那一年，折冥八岁，唐甄九岁，唐连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