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里39号》晴天驻

8、后海没有海

　　清晨的阳光里，袁晓菲看着身旁还在熟睡的李轩不自觉地微笑着。他的眼毛可真长啊，简直像个女孩子一样。平日里玩笑时，袁晓菲总喜欢对李轩说：“好热啊，快过来给老子扇扇风！”李轩就会故作忸怩地蹭过来，捏着嗓子说：“好的，老子！”然后在晓菲的脸颊旁边一直不停地卡巴着自己的眼睛，仿佛长长的睫毛在迅速的煽动中能产生强风一样。袁晓菲每次都被他逗得咯咯笑，并且乐此不疲。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生怕吵到还在睡梦中的李轩。因为还没来得及去做窗帘，此刻阳光如散碎的金子般洒进了这个只有41平的小屋。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她不知道这是一首什么歌，但是小时候偶然听大人唱过后她就记住了这两句歌词。说得多好啊，万物确实都需要太阳啊！好在太阳并不傲娇，它每天准时准点地公平公正地照耀着这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被上帝亲吻的美丽的北纬十八度海滩上有阳光，贫瘠荒凉的非洲大沙漠里也有阳光。房东昂贵宽敞的别墅里有阳光，她袁晓菲租来的老破小里也一样是有阳光的啊。随着慢慢长大，她越来越发现阳光是治愈系的，不论多糟糕的心情，不论多难过的事情，晒晒太阳，总是会过去的。她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叛逆的小女孩儿了，什么事都必须和家长对着干，什么话都一定要和别人拧着说，好像不这样就显不出她自己似的。小时候的她最喜欢黑天，仿佛能把自己藏起来一样，甚至每晚都固执地收听着同一个广播节目，只因为那档节目的名字叫做“都是夜归人”。终于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心里的那些对抗其实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无论她如何作闹，父母依然是爱她的，而她又怎么能总是一次次地故意地去伤他们的心呢？明明每天按时起床晒晒太阳就能让自己保持身心健康，为什么就非要说自己喜欢躲在黑暗里呢？摆脱幼稚的最重要表现之一就是承认自己的平凡，而大多数人都选择的生活永远都是最划算的。只是，后来经历了很多事情后的袁晓菲终于明白，如果能像大多人一样在生活的每一步里都能没有波澜的按部就班，那已经是多大的造化，又该有多难？
　　“老婆，我后天就要开始上班了，今天带你出去玩儿吧！”起床后的李轩笑眯眯地对晓菲说。
　　“好啊好啊，那咱们去哪儿啊？”
　　“总听别人说后海，要不咱们今天就去那儿吧！那附近好像还有南锣鼓巷什么的，一会儿我查查路线，今天就一起都去了吧！”
　　“太好啦！听你的！”袁晓菲乐得做个小女人，有人把一切都给你安排好，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啊。
　　北京的公交车线路普遍很长，而且袁晓菲发现这里很多公交车的上车和下车的地点并不是对称的，这对于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地人来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所以，地铁，几乎是她唯一的出行方式。十号线坐到呼家楼，再转六号线就能直接到南锣鼓巷了。她来北京后的第二天，李轩就给她安装了一个叫做“地铁通”的软件，这让路痴的袁晓菲如获至宝。诺大的北京城，以后再想去哪儿都不用担心走丢了。
　　南锣鼓巷，北京非常著名的街巷之一。本来只是个寻常胡同，后来被商业带动后炒作得名气越来越大。全国各地的游客但凡来到北京，都想来这儿逛一逛。所以，对于袁晓菲来说这里最大的特点只是人太多了。至于这里出名的美食，她试了几家，可能由于大量的生产制作，并没有多惊艳的味道，实在不足以留住一个资深吃货的脚步。
　　逛出长长的摩肩接踵的南锣鼓巷，再过了鼓楼前的一条马路，就是另一条很有名的小巷“烟袋斜街”了。袁晓菲觉得这名字倒是挺有意思的，带着点儿过去老北京的烟火气和风尘气。狭长的小街两旁各式店铺林立，有古玩字画、京剧脸谱、北京糖人儿和各式各样的纪念品，这儿倒是比南锣鼓巷更能蹿出一点儿北京味儿来。两人挨家小店都进去看了看，偶尔也有觉得好玩儿的感兴趣的小玩意儿，只是价格贵得没道理。到底还是旅游景点啊，坑坑外地人也就罢了，本地人是绝不可能在这种地方买东西的。
　　两人晃晃悠悠地踱出烟袋斜街，一眼就看到了美丽的后海水面了。正值盛夏，游人如织，但是跟刚才的两条街巷比起来，这里的人明显是步履缓慢的、神情放松的。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多少圈儿年轮的老树们一颗颗排列在宽阔的水域周围，有的笔直地站着，有的倾斜地向水面歪着，仔细看时竟然棵棵都略有不同。袁晓菲打心眼儿里觉得这些老树是有态度的，长长的柳条垂下来，风起了就跟着懒散地摆动一下。它们不紧不慢、它们不疾不徐、它们不谄媚、它们不在意。袁晓菲瞬间就爱上了这里，拉着李轩的手蹦蹦跳跳着。
　　慢慢地往前走着，他们的身旁过去了一辆又一辆红色小顶棚儿的人力三轮车，结成队的时候也绝对算得上是后海的一道风景了。李轩跑上前拉住一个蹬车师傅问是怎么收费的，转一圈儿一百块。好嘛，怪不得车上坐着的都是一水儿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呢。现在不都说中国人才是人傻钱多吗？看来老外到了这里也立马歇菜转身儿就入乡随俗了。
　　后海最著名的除了景色，当然就是它的酒吧了。每年都看“中国好声音”的袁晓菲，经常会听到选手们这么介绍自己：“大家好，我来自北京，是一名后海酒吧的驻唱歌手！”，甚至很多有名气的歌手们在出名之前也都在后海驻唱过。后来在北京呆得越久的袁晓菲越是觉得，不论是从物质上还是从精神上来说，只有北京才养得起中国的艺术家。它丰富，它多元，它大气，它包容。而中国大多数的艺术家、文艺工作者们也确实都生活居住在北京。一间一间地走过去，虽然刚刚下午三点多，很多酒吧的室内已经飘出了吉他声、唱歌声。此刻阳光已不再那么耀眼，水面轻轻吹来的风，酒吧里轻柔飘出来的音乐，身边年轻帅气又深爱她不疑的恋人，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恰如其分得刚刚好。
　　“董小姐，你嘴角向下的时候很美，就像安和桥下清澈的水……
　　董小姐，我也是个复杂的动物，嘴上一句带过心里却一直重复……
　　董小姐，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爱上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这让我感到绝望，董小姐……”
　　袁晓菲在里面有人弹着吉他唱“董小姐”的这家叫做“飞鸟酒吧”的门口站了脚，此时此刻，她突然很想进去听听歌、喝喝酒。
　　是一家很有小资情调的小酒吧，故意做旧的木质装修，昏黄的灯光，十足的冷气。小舞台上一个长得很像□□的年轻男人抱着吉他唱着歌，来这里的人都很安静，低声地交谈着，没有喧闹没有争吵，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台上那个后海□□。唱民谣的男人，大多外表粗犷，内心柔软。看起来就是一个凡事都漠不关心的糙汉子，可却能写出那么多细腻婉约的小感情，而且浅吟低唱得很好听。
　　袁晓菲特别喜欢这种小资调调的地方，这儿让她想起了过去的一个好朋友。虽然没去过酒吧，但是她们以前经常去一家类似的咖啡馆儿。说起来，那儿可能是她小资情调觉醒的地方，而启蒙者正是这位好朋友的妈妈。她的妈妈是同年龄人中比较少见的资深文艺女中年，也许是因为工作在大学校园里每天和年轻人接触，也许是因为看过了很多书走过了很多路，阿姨从外表到心态都显得很年轻。当她的同龄人大多在麻将桌上厮杀、在菜市场里砍价时，阿姨却喜欢在安静而有情调的地方和朋友一起聊聊天、喝喝茶，这种小资情结深深地影响了她的女儿顺带也影响了袁晓菲。每次阿姨在咖啡馆儿充完卡后，她的女儿就会偷偷地带着袁晓菲去喝咖啡。起初只算是学着大人的样子附庸风雅，直到慢慢长大，她们俩也真的都深深地爱上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和态度。不必每天都盛装出席，但是生活到底是需要这种有点儿诗意的仪式感的。优雅的氛围总是可以带给人一种体面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也足以让人在精神上得到放松和愉悦，使人暂时忘掉现实中的种种。得意的失意的，都会在这里短暂的归于平静。就像著名的矮大紧老师的那句名言：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从小家境优越不愁吃穿的人，有时精神上的远方比现实中的眼前更重要。至少对于她俩来说，这绝对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所以，不要让女人见太多的世面不要让女人有太多自己的思想，真的很费钱的！
　　记得那间咖啡馆儿里也有个驻唱歌手，边弹钢琴边唱歌的女歌手，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袁晓菲几乎每次去都能听到她唱歌，但是从来没见到过她的真面目。她总是用长长的头发挡着脸，但是这丝毫不能减少袁晓菲对她的好奇，反而更增添了几分神秘。袁晓菲猜测着她是很美的，美得需要把自己隐藏起来而避免招惹是非，让来到这里的人们都能更关注到她歌声的本身。她唱歌非常有自己的特点，永远都是先弹一句然后再跟着唱一句，从来都不是连着的。她的声音也非常有质感，是那种很温柔但又不失力量的女中音，里面还夹杂着一个成熟女人对生活对感情的全部悟性。她甚至能把“爱的供养”这样的歌都唱出厚重的让人感动的味道，她是整个咖啡馆里最有魅力的女人，袁晓菲每次都这样想。
　　后海没有海，柳树都很拽。不论是孩子还是大人甚至是一片水一棵树，袁晓菲向来喜欢这种不算计的、不流俗的，当然，也有点儿不切实际的。
　　“两个百威，一个薯角，一份水果沙拉。”果然连菜牌和价格都是相似的，袁晓菲对于这样的消费并不陌生。只是换了个城市，她初来乍到的，心里多少有些没底倒是真的。以前在家里从不知道省钱的小女孩儿，如今也过上了自己的小日子。她还没有在这儿完整地过完一个月，尚且不知道生活的成本到底是多少。她只是在心底里默默地想着：她还没找到工作，李轩也还没有通过试用期，他们生活在叫做首都的大北京，他们住在繁华的三元桥，他们一个月的房租3300啊，我的天啊……
　　“斑马斑马，你不要睡着啦，再给我看看你受伤的尾巴……
　　我不想去触碰你伤口的疤，我只想掀起你的头发……
　　斑马斑马，你回到了你的家，可我浪费着我寒冷的年华……
　　你的城市没有一扇门为我打开啊，我终究还要回到路上……
　　斑马斑马，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只会歌唱的傻瓜……
　　斑马斑马，睡吧睡吧，我要卖掉我的房子浪迹天涯……”
　　后海□□继续安静地一首一首地唱着□□，民谣总是有一种强大的哀伤的力量。一首“斑马斑马”，听得袁晓菲莫名的有些伤感起来。她好想念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朋友啊！想念上大学时经常和她在咖啡馆儿里一起消磨时光的那些日子。没有生存的负累，没有升学的压力。无论外面是寒是暑，也不必考虑时间过了多久，这常常让她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她现在还好吗？我离开了，她又在和谁一起喝着咖啡呢？如果今天她在，也一定会和我一样喜欢上这间小酒吧的吧？只是，这世间纵使有千万条路，但凡选择了其中一条，就等于已经拒绝了其他所有的可能。从她决定了跟着李轩来北京的那天起，她就已经距离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她的过去，整整一千公里的距离了。
　　袁晓菲看着桌子上明明灭灭的蜡漂儿在心里默默地说：我，想你们了。你们，感觉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