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里39号》晴天驻

33、东阿有头黑皮驴

　　李轩今天的工作依然是站药店。

　　他早上八点就到了，夜间窗口售药的值班员儿刚把反锁的门从里面打开。早饭也没来得及吃，还好药店门口儿就有一家煎饼摊儿，顺带着卖豆浆和卤蛋。

　　这是这行儿的规矩，想要在药店大规模地铺货，厂家必须留下促销员。除了卖自己家的药，也要尽可能地听药店店长甚至其他店员们的差使。一般这种受气又赔笑脸儿的活儿，都是由刚进公司的新人去完成的。

　　李轩认真地观察了几天，虽然同样都穿着白大褂，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差别，但实际上小小的药店里也是有严格的鄙视链儿的。

　　等级最高的自然是店长了，除了固定的工资奖金以外，店长的其他收入来源是非常隐晦也非常神秘的，同时她还有着最大最自由的对整个药店的支配权。比如这附近有很多的写字楼，有的公司会把某些不走账的奖金定期发放给员工。于是，时不时地小白领们就会三三两两地来买些家人需要的药品或者保健品，但是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最后一定要开办公用品的□□。而关于□□的行使权，最后都要由店长拍板儿才行。再比如某些快要过期的药品，卖出去一盒儿到底是提成三块还是五块，这也都是由店长随自己的意志和心情来决定的。这么看来，她应该是从总公司以低廉的价格包下了这批药，甭管提出去多少，最后剩下的都是她自己的。

　　接下来的等级叫做“正式工”。顾名思义，医药公司下属药店里的正式员工。每来一个新人，好信儿的北京大姐们都会问上一句：“是正式工吗？”从而决定了她们对你的态度。虽然在李轩看来，上一天休一天的正式工只拿着北京市出台的最低保障底线的工资，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们从不掩饰的得意。

　　大多数药店的正式工都是上了年纪的北京大妈，除了极个别家境不错为了讨个清闲，孩子也考上了大学的，其余的基本都是社会最底层的小市民，至少李轩所在的这家药店是这样的。她们有时甚至连药盒儿上的名儿也认不全，比如那个每天趾高气昂的“李半边儿”，读字儿往往只读她自己认识的半边儿。经常曝出惊人又好笑的语录：呦喂，这张音（歆）艺，跟袁弘结婚了喂！

　　他们大多住在二环里的平房，有地坛边儿上的、有西单边儿上的，乍一听都是非常著名的好位置。她们拿着社会低保，再出来打份儿工，却从不认为自己经济拮据，甚至得空儿了还有闲钱和闲心去做个美容。而他们的孩子，多半也都不爱学习，基本都只是念了个中专技校的。到了中年，那些孩子大都应该还是会重复他们父母的生活，看起来基本很难有什么翻身的希望。

　　这些大姐有着几个共同的特点：嘴碎话密，骂骂咧咧，互相拆台，以及深为自己老北京和正式工的身份而感到骄傲。

　　最后，整个儿鄙视链最底层的，自然就是李轩这样的促销员儿了。这个阶层人员的能力和素质参差不齐并不稳定，有和正式工大姐们一样的长舌妇，也有像李轩这样刚毕业的大学生。当然，这两类人的眼界和目标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前者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或者努力巴结好店长早晚也混个正式工的身份，而后者往往带着不可估测的野心。在药店做促销员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毕竟不论医药行业的水多深，准确而清晰地掌握销售第一线的真实情况是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但是这两类人相同的是，作为整个儿药店里身份最卑微的促销员，讨好店长和正式工以求自己能安稳地好好待下去，是他们共同的日常。

　　“买什么啊您内？”姓唐的菊花大姐对进来买药的顾客永远都有着极高的热情，但凡她有空儿，绝不会给别的店员开票儿的机会。甚至有一次一个小店员已经谈妥了开好票了，还是硬生生地被唐姐给截胡了。每一次销售的业绩都会计入收银台电脑中个人的工号里，而每个人也都有销售任务，超过一定额度是有奖金的。

　　“有阿胶吗您这儿？”唐姐瞬间眼睛放光地冲了上去。

　　“当然有阿胶啦！有东阿的，有福牌儿的，您需要哪一种啊？”一盒500克的东阿阿胶售价两千多，这是多么诱人的一块儿肥肉啊。

　　“哪一种好啊？”顾客不解地问道。

　　“当然是东阿的最好啦，阿胶的原产地就是东阿啊，虽然比别的牌子贵了小一倍，但您吃着放心效果也好啊。”唐姐满脸笑意地卖力介绍着。

　　“这东西都说好，到底怎么个好法儿啊？”感兴趣的顾客继续询问道。

　　“呦，阿胶那可真是个好东西啊，补气养血、调节睡眠、增强免疫力。女人吃了尤其好，这女人的病啊都得从气血上找。阿胶正是调理气血，治疗宫寒体虚、美容养颜啊。清朝的慈禧老佛爷，据说就是因为长期服用阿胶不仅治好了妇科病，还生下了同治皇帝，所以她一辈子都信阿胶吃阿胶。而且中医都说发为血之余啊，这东西不仅能把气血给调理好了，还能补肾乌发呢，坚持吃，不掉头发一点儿都不显老啊。”虽然唐姐说得夸张了点儿，但是上乘的阿胶确实是有这样的功效的。

　　“呦呵，这么神奇吗？”顾客有些怀疑地笑着问道。

　　“那是当然了，东阿阿胶是山东阿县产的，药材这东西邪性着呢，偏得是这个地界儿井里的水养出来的黑皮驴才最有养血安神的效果。”唐姐还真是说到了点儿上，看来常年的销售积累也还是有两下子的。现在的阿胶利大，整个儿市场鱼龙混杂，如果不认准品牌只图便宜乱买，不仅不能达到养生的效果，甚至还可能会损害身体的。而说起驴皮补血，唯有黑驴才有此等功效，其他的都是瞎扯。

　　“哦，这东西这么好啊，可它这价格也真是够高的了！”动心的顾客看着黑色铁盒上面的价签儿有些犹豫。

　　“这您得这么想啊，女人嘛，就得对自己好一点儿啊。您眼巴前儿瞅着它贵，但您说您那化妆品它不贵吗？这女人到了三十岁以后啊，可就得以内养外了。有的人外面儿她抹得再厚，里面儿跟不上也还是一底儿掉啊。您从根本上就把身体给调理好了，气血倍儿足，就是不用化妆品也看着比您同龄人都显得年轻漂亮，您说这您美不美、值不值？”唐姐一下子就找准了女顾客的七寸，狠狠地敲了下去。

　　“得嘞，今儿豁出去了，您给我来一盒儿吧，这东西怎么个吃法儿啊？”

　　“哦，阿胶可以打成粉，直接拌到粥里，也可以做成阿胶膏。我们这儿可以免费加工阿胶膏，保证用的都是上好的辅料啊，秦岭的核桃、宁夏的枸杞、和田的红枣、绍兴的黄酒，不仅吃着方便味儿好，阿胶本身的功效也能更好呢。”销售成功的唐姐高兴地向客人做着售后保障。
　　“行啊，那您受累，给我做成阿胶膏吧，回头儿我来取……”

　　顾客走后，心情大好的唐姐忙去后屋儿拿出了制作阿胶膏需要用到的打粉机、不粘锅、一份儿包装好的核桃红枣等辅料，一瓶儿老绍兴黄酒，还有一次性塑料饭盒等。

　　在一旁听了半天的李轩，此时也对阿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平时特别爱吃家楼下的河间驴肉火烧，卤好的驴肉切碎后放进烫手的烧饼里，他觉得香得不行，可是几乎不挑食的晓菲却对此并无好感，总是说味道怪怪的。李轩也听说在北京遍地开花的驴肉火烧店里多半卖的都是假驴肉，能用马肉的算是有良心的，剩下的到底是用的什么他也无心细究，好吃就行呗。不过，和小时候比起来，现在想在大街上看到一头活驴真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了。难道是因为养驴的少了，驴皮也就随行就市水涨船高了吗？

　　“唐姐，这阿胶膏真的有您说得那么好吗？”将信将疑的李轩在旁边儿打探着。

　　“当然好啦！没有比这东西更能滋养女人的了。有女朋友没呢你，有的话也来点儿，媳妇儿漂漂亮亮水灵灵儿的，你看着不也养眼吗？我们每次熬阿胶膏，都会跟店长申请，内部价也来上一盒儿，几个人拼一份儿，合下来也就一人儿两百块钱。”

　　“那好啊，既然这东西这么好，我也给我女朋友买一份儿尝尝。”李轩高兴地说道。

　　唐姐先将像巧克力一样一条一条的阿胶块儿打成了粉末，接着锅里倒入黄酒，小火熬开后依次放入阿胶粉、核桃、红枣、黑芝麻和冰糖。这是个慢工细活儿，非要小火儿熬到拉丝才算得上是上好的阿胶膏。

　　看着唐姐认真熬胶的样子，简直有了一种匠人风范。这让李轩想起了“大宅门”，离家出走后的白景琦就是到了山东阿县做阿胶，最后成就了一番伟业。

　　“阿胶这东西啊，还真就得说人家东阿的地道。贵是贵啊，但人家不卖新胶。老话儿说了，人参要新、阿胶要陈。刚做出来的阿胶火气大，得放上个三年才是品质最好的，火气燥气都没了，就剩下补的了。”说起阿胶的唐姐，俨然一派专业人士的风范。

　　终于熬好了，黑红色的一锅膏体香气扑鼻。大姐在一次性塑料饭盒里抹上了一层薄薄的食用油，再把阿胶膏装了满盒儿，这样就能有效地避免粘连了。等它完全凉透以后放进冰箱里就可以了，每次吃的时候用干净的勺子崴上一大口就行。

　　“我看现在卖的手工做的阿胶膏，好多都是真空独立包装的。一片儿一包，一天吃一片儿就行了，干净方便，咱们这儿倒是不会弄那个。但是现在假阿胶也太多了，咱们虽然不能真空包装吧，但是胜在货真价实啊。阿胶膏这东西里面全都是补品，所以性滋腻，脾胃虚寒的人吃多了反而虚不受补、过犹不及。回家告诉你媳妇儿啊，来例假了、感冒了，这些身体比较特殊的时候都不能吃，其余时候儿每天早上空腹吃一口就行了，效果最好，可别馋嘴贪多。这东西是不便宜，但是比吃药可强太多了，都说药食同源啊，能食补尽量还是少吃药的好。”今天的李轩简直对这个滔滔不绝的唐姐刮目相看了。

　　他掏出了两百块钱给唐姐，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盒儿放进了后屋儿自己的更衣柜里。

　　想着晓菲吃了它以后能身体更好，又肯定会赞不绝口地夸自己的样子，他忍不住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