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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夤夜心思有谁知 ...

  •   明月高悬,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步于巷道,传出轻浅的几句笑答。和薛斌分别后,徐璧领朱珠先去脚店用饭,随后步行至此。

      四方客栈地处南城,多是贫穷的来京旅人立身之处。周遭与北城热闹恍如天地之隔。寂寥的街道上稀稀疏疏点着数盏灯笼,为晚归的行人照亮脚下之路。

      纤瘦的身影斜映在徐璧背上,随着步伐晃晃悠悠,却始终不离,仿佛融为一体。朱珠低眸,唇角浮出一丝浅笑。分明相识不久,这人却莫名教她心安。仿佛有他在身边,万事都不过是寻常。

      四方客栈临水倚柳,门前摇晃着一盏红灯笼,比月色尤嫌黯淡。昏暗的厅堂坐了几桌不修边幅的客人,笑嘻嘻地饮酒作乐。见有人进来,双眼一溜,如背后芒刺盯在朱珠身上久久不放。

      掌柜慵懒地斜靠长案,半张脸躲在黑暗里,一双手灵巧地拨弄算珠,口中念念有词。

      徐璧遮住背后探视的目光,道:“掌柜的,再给我一间空房。”

      掌柜手下一抹,算珠归位,眼皮抬也不抬:“真是不巧,今儿人多,没房。”

      朱珠闻言一愣,此时天晚夜深,要重找住处谈何容易。徐璧亦是如此想,他的房间可让给朱珠,他自己并不讲究,因而又道:“不拘其他,便是通铺能凑合一晚也成。”

      “徐大哥……”

      徐璧偏头止住她,如豆的灯火于双眸闪耀,好似点点星光,让朱珠心神一恍。尚不及再说,掌柜的便道:“有是有,你要是不嫌弃,便宜算你,四十文一晚。”

      朱珠咋舌,早听人说京城物价贵,未料连间通铺都如此费钱。她摸摸怀中的钱袋,无意触到厅堂中几人不怀好意的目光,莫名生出几丝惧意。她靠近徐璧,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徐璧闻言扫视,那些人故作无事地低头饮酒。

      “徐大哥,我有些害怕。”朱珠紧紧揪着徐璧的衣袖,挨着他说道。明明一路行来也是孑然一人,却从未有现在这般胆寒。

      “这不会是黑店吧?”

      她说得小声,不妨仍被掌柜的听见,闻言狠狠瞪了她一眼,算盘在他手底哗啦啦作响,倒真似个土匪一般,吓得她浑身一颤。

      徐璧隔着包裹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放心,有我在。”见她不安,又耐心解释道:“四方客栈在京城多年,信誉极佳,绝不会做出这等事。”

      朱珠安下一半的心,只是在看到厅堂众人时又忍不住皱眉,十指复抓住徐璧,转瞬凑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掌柜的忍不住抬头瞟了她一眼,不过瞬间又回到算珠上。

      见徐璧面露迟疑,似在犹豫。朱珠再次唤道:“徐大哥……”

      触及她殷殷目光,徐璧叹气:“罢了。”转而又道:“掌柜的,劳烦多准备一床被褥。”

      四方客栈如其名,四四方方的二层小楼围绕天井而立。人行于木梯中,脚下似是命不久矣,不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不知经了多少岁月,暮气沉沉。

      徐璧抱着被褥在前领路,朱珠手端烛台。灯光昏暗,只能照亮脚下一片天地。她不停嘱咐徐璧小心,柔声软语,在静夜中更显清亮,如一泓春水悄然浸润人心。

      等进了屋,床椅桌凳将房间塞得满满的。徐璧率先拉过桌凳靠墙放好,腾出一片空地。又让朱珠稍作歇息,自己则去楼下提了两桶热水。

      “朱珠,你先洗漱,我出去走走。”说完不待回答,径自避到楼下天井。

      朱珠从窗前望去,冰轮皎皎如玉,银白似霜。月色下徐璧负手而立,衣摆随风后扬,一派逍遥。她抿唇而笑,自去梳洗。

      月华如练,庭中寂静,厅堂饮醉的旅客相扶着回了客房,吐出几句醉言醉语,引人发笑。倾耳听去,楼下的通铺房中偶有翻身,或是梦中呢喃。

      徐璧立于庭中,心中却无逍遥,抬头望月,月色依旧,不知人间烦忧。

      三年前因事耽搁未能上榜,今年榜上亦无名。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梦碎成空。想起长姐临别期许,只得轻叹一声,待回转再做安慰。

      转瞬他又微微蹙眉,曾问朱珠寻亲来由,她闪烁其词避而不答。他非一问到底之人,只以为人皆有难言之处。然而今日薛斌提及出身虎威营,莫非朱珠的表哥竟是虎威将军何新玉?思及传闻,听说何新玉已娶华平公主。坊间更有流言,道何新玉曾因未婚妻子而拒婚。

      倘若流言是真,朱珠届时将如何自处?他对月再叹,自平州上京,路遥何止千里。长途跋涉而来,不得功成,岂非同时天涯沦落人?

      遥想山林初见,哀泣声声,满面泪痕,如同弱质秋花,随风颤颤巍巍,即将枯萎凋零,不能自主,只能盼一线希望等救星到来。徐璧忍不住摇头低笑,那时她定是吓坏了,紧紧揪着他的衣袖不放,好像松开手他就要离去。

      “徐大哥,你在笑什么?”

      俏语铃铃,眼前忽现五指,朱珠摆手一恍而过,疑惑地四下打量。

      幸而他路过,今日尤能再见落难人展颜。

      徐璧微微一笑:“没什么。”

      朱珠看他笑意不减,亦跟着笑,随即在一旁坐下,仿照他先前之语:“徐大哥,我在外歇会儿。”

      两人是一样的心性,同样的考量。徐璧也不与她客气,叮嘱她去避风口,方回房更衣。

      朱珠甫下楼还不察觉,等只剩下她一人时方觉有些凉意,她双手环抱摩挲着衣衫,望着房中映出的人影,眼眸渐渐弯起。身影在烛火照耀之下,手中动作一览无余。朱珠咬唇,不知想起何事,脸上绯红一片,匆忙转眼移开,低头清数月影。

      风摇影动,朱珠拔下银鱼簪放在手中摆弄,摸着片片鱼鳞凝神暗思。母亲临终前告诫她不可失信,可是她与何新玉因安州水患失散,至今已有十年。这些年来,她不知表哥身处何地、长何模样。去岁大小姐派人送信传来虎威将军的消息,她抱着一丝希望上京,只为履约践诺。

      她轻轻一叹,虎威将军真的会是她表哥吗?若是,自己就甘心嫁与“陌生人”?

      朱珠心绪烦乱,举目而望,忽见拐角处一道黑影急速窜走,比之轻灵的猫还要敏捷十分,不由高声惊呼:“谁?”

      “朱珠,怎么了?”徐璧身至,将她拦于身后。

      “刚好像见到一个人影。”朱珠见徐璧到来,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方指着墙角一处道。

      徐璧近前一探,唯有稀疏暗影随风浮动,倏忽几声好似婴儿哭闹。

      “许是你眼花了,是两只野猫打架。”

      “叫魂哪,还不睡!”通铺房中有人高声抱怨,翻身动作大得庭中都能听见床动吱吱响,却没一会儿鼾声又起。

      大概是多心,被人从中扰断,朱珠索性放过不提。两人又趁夜将脏衣洗净,找了空地晾晒。

      回到房中,明月正当空,对影成双。

      朱珠和衣坐在床上,徐璧已在地上铺好被褥,又拉过一条长凳摆在床、铺之间。朱珠眉眼一转即知其意,未免觉得好笑,偏头道:“徐大哥此举,莫不是怕我?”

      徐璧看她一点防范之心也无,无奈道:“今日是迫不得已,以后万不能如此行事。”但见她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又道:“世途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

      朱珠抖开被褥,朝他一笑:“我知道啊,今日面对薛斌他们,我就很警惕。”她想了想又道:“因为是徐大哥你,我才不担心。”

      得人如此信任,徐璧心道也不知是好是坏,愁情烦绪暂抛,化作一句感叹:“你啊!”

      听他无可奈何的叹息,其中隐隐又有些许宠溺。朱珠扯过帘帐,暂且当真,埋头在被子里偷偷地笑。眨眼间眼前一片黑暗,继而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知晓是徐璧吹灯躺下。

      朱珠闭眼欲睡,唇边的笑意还未消褪,偏想起寻亲之事,不免又觉惆怅,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夜深猫叫,一声还比一声高,搅得人春意萌动,心乱如麻。

      她悄悄掀开帘帐一角,银白月华拢住徐璧,更为他增添几分秀雅。朱珠趴在床上屏住呼吸,双眼不错地盯着他,不忘在心里比划他的模样。陪大小姐择婿之时,也看过不少翩翩公子、俊俏儿郎。现今想来,无一人能及得上他。

      朱珠兀自浅笑,不妨徐璧忽然睁眼,清明双眸直射而来。她连忙落下帘帐,只觉双颊滚烫,心中如兔走狐奔。

      待心情复静,她才轻声道:“徐大哥,你也睡不着?”

      徐璧“嗯”了一声,转而问道:“你有心事?”

      朱珠平躺盯着帘帐上的花纹,有浅浅月光漏进来,依稀能看清是一朵繁复的缠枝牡丹。

      “薛斌口中的将军会是我表哥吗?”

      “依我看,他二人行事不似有假。”徐璧顿了一会儿又道,“你别担心,是与不是,明日便知。”

      朱珠苦笑:“我和表哥十年不见,就算他站在我面前,我也不定能认得出他。”儿时的何新玉比她稍高一些,姑父姑母时常在外,何新玉多半是在她家度日。两人年纪小,家里也不避讳,无论读书吃饭都在一处。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有一日当众背诵《长干行》,姑母搂她入怀,笑问愿不愿意做新玉的小娘子。她也不害臊,大声说愿意,引来父母亲族大笑不止。两家从此说定,再结秦晋之好。如今想起幼时往事,恍似一场好梦。梦里的人聚聚散散,生离死别,终是留她一人。

      “朱珠?”

      忽听到徐璧唤她,带着些许担忧。朱珠才发觉自己似在啜泣。她抬手抚上双眼,有泪珠落入鬓发,不待人拂拭,便已隐匿不见。她勉强勾起唇角:“徐大哥,我没事的。”

      徐璧闻言不再答话。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就在他以为朱珠睡着的时候,又听得她问道:“徐大哥日后做何打算呢?”

      “我已和同窗约好,回乡之前先去探访。”

      朱珠翻身面对着他:“大哥何时启程?”

      “再有几日,”似怕朱珠不解,又补一句,“尚有事要做。”

      朱珠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夜深人静,猫叫声愈加肆意,嚎叫不断,听得人心愈乱。

      朱珠突然鼓足勇气道:“我真不明白,以往我一人独行,倒是不怕的。今日和徐大哥在一起,胆子却小了。”说完也不管徐璧明不明白,胡乱丢下一句,“我睡了”。

      只可惜他们皆有心事,一时半会儿不觉困意。两人听着对方匀称的呼吸声,如同猫爪子挠于心上,更不成眠。好不容易挨到鸡鸣时分,终是熬不住困意渐渐睡去。

      不料天刚亮,忽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杀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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