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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眼 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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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陌承身形一闪,进了间破庙。
“你杀霍天,下手也太明显了点。”他对庙中那人说。
台上的油灯燃了大半,寂静中灯芯哔哔剥剥的声音格外刺耳。李越席地而坐,像是沉溺在自己的思索之中。
“我正是要这么做。”他开口道,“如今谈朝青,也必然听得些风声了。”
“你是怕我反悔,所以才以身犯险?”谈陌承轻笑道,“楼主若因此对我起了疑心,我便不得不与他敌对。只是,我就这么让你不敢信任?”
李越摇头反问:“若谈朝青真会怀疑你,当初又怎么能把你留在身边?”
谈陌承无言以对。这庙堂似乎太久没有人来,空气中尽是灰尘的味道。他看向李越,刚待走近,双眼却突然厉光一现,随即大声喝道:“谁在那里?!”
残破的佛像背面,缓缓绕出一个人来。蓝衫金冠,折扇轻摇,气度不凡。
灯光忽明忽暗,映得那人面色微红。
就像那一日在逸香苑中,他醉色醺醺地放声大笑,招来一室人的目光。
谈陌承见是单楚,语气淡了下来:“这么快便赶来,是准备找我报仇的吗?”
“他一直都在。”李越接过话,“我让他与我们一起。多一个人,总没有坏处。”
“跟他在一块?”谈陌承冷冷道,“我怕谈朝青没死,自己倒先丢了脑袋。”
“我要除的是惊鸿楼的楼主,复的是七星门的名声,与你何干?”灯下蓝衫的公子嘴角含笑,面容似一潭清水:“你不过是枚棋子罢了,要你的命有何用?”
字字传来,听得谈陌承有些失神。不过才几天的功夫,他与那个曾经一心求死的落魄人,已经全然不同了。
“你不杀他,他也不杀你。这可真好笑。”李越看着单楚暂时离去的身影,自顾自地说道。
谈陌承苦笑一声:“也不过现在罢了。他心里,一定还是计较的。”迟疑片刻,又道:“倒是你,本可以自在流浪,为何要跟我趟这趟浑水?”他眼神尖锐,言语间听不出感情:“虽然你曾说过,可是我总觉得那理由太过牵强。”
“你还是问了。”李越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我就知道,搪塞不了你。”
不出十天,李越就死了。
他得知逸香苑作为惊鸿楼消息来源地的秘密,从那时起他便清楚,自己再也不能容于这世上。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居然来得这么快。
他刚在茶馆里听了说书人讲的故事,给了街头的乞丐两枚铜板,喝了大半坛子的芙蓉酒。那酒的醇香还萦绕在唇齿间,惹得他频频回味。
谈朝青派来的是是楼中一等一的高手,隐匿于黑暗之中,抓紧他背后空门,几乎是一招毙命。
等谈陌承赶来的时候,只见得一具冰凉的尸体,和旁边那沉默的蓝色身影。
一只手搭了过来,指尖些微的温暖,透过那点接触传向心底,未及细细品味,却被汹涌而至的悲伤淹没。
他本以为,自己是这世上的孤儿。父母俱亡,家族破败。怀抱着这样的感受,他过了整整十年。
只是上苍有所眷顾,让他遇到多年未见的叔叔。尽管他对他之前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可至少能让他觉得,他自此不再孤单一人。
原来连这渺小的安慰都来得如此短暂。幸福之于他,总是擦肩而过。
白衣的少年推开那只手,跪在地上,任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很久没有这样了……自从十年前亲眼看到那种惨象,他便再也没有流过眼泪。记忆中,永远都是他在夺人性命。他见过太多人的死相。身首异处的,血肉模糊的,遍体鳞伤的,毒发身亡的,他总是站着,冷冷地看生命在他眼前一点点收缩,枯萎,直至消亡。
他曾经觉得,他已足够强大。
有液体自脸庞划过,他深深地埋着头,放肆着埋藏已久的脆弱。
许是哭得累了,他从地上站起来,身形略有不稳,双眼却是一如既往的倔强。
“如果你要报仇,随时可以来找我。”白衣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是谈朝青的性命,我不会让你先夺走的。”
一直沉默的蓝衫公子终于张口:“若我一定要跟你抢呢?”
“那我便杀了你。”谈陌承抬起头来,目光闪亮如电,“当日我留你性命,如今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单楚看着他,不再言语。他知道那种感受,他不久前才经历过。每每触及,胸口还隐隐作痛。
他与他一样,没有家,没有亲人,甚至连曾经的名字都不能再提。
或许,此时此刻,他是这世上最了解他感受的人了吧。
世间的感情多么可笑,最懂他的,竟会是自己。
“你知道吗,”单楚淡淡地说着,声音低得快要听不到,“你太不像一个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