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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晓来历湛卢出鞘 ...

  •   苏缨听他追问,反应过来,解释道:“此事说到底是因我在花柳街前逞能引出的,你的本事原本不用我出头,也能悄悄的解决了恶霸。后来我虽袒护了你,你也来救我了,你很义气,我……并没有不喜欢你。”
      燕无恤见她神情诚挚,忍不住伸手覆她发顶,温声道:“若不是刘叔跟你说烛情楼,我也不会去做那事,再往前说,若不是我领你去了梨花巷,你应当平平安安,岂会经历牢狱之灾,棍棒之苦,还险些……险些……”
      他眼眸如蕴着巨大阴云,温暖的暮阳逐渐退去,冷色迫近,神情严肃:“世间万事万物,早有预兆,环环相扣,因果更替,自有天定,人力难挡。你切莫将此事起因归咎于你。”
      “好!好个因果更替,人力难挡。”
      这一壁刚说完,那边就响起一个抚掌而笑的声音,却是李揽洲缓步而来。他白衣曳地,相貌干净清爽,娴雅万分,与暮岚一衬,倒真有些飘飘欲仙的风致。此刻他一脸的嬉笑玩味,也不知方才的话被听去了多少。
      他取笑一句,见苏缨燕无恤皆站起身来,不再似方才亲密同坐谈话的情状,啧啧两声,可惜道;“我来得不是时候。”
      燕无恤将酒壶抛给他:“正是时候,我眛了几口,算是跑腿钱。”
      李揽洲接在手里,晃了晃,愤怒难当:“这尽了半壶,你竟有脸说是眛几口?你如今一贫如洗,举家来投,不知仰人鼻息,还敢喝主人家的酒。”
      燕无恤道:“你既如此算得清,我把那医官抵给你如何?”
      李揽洲呵呵一笑;“要他做什么,惊弓之鸟一个,你不如一起一刀杀了,如今留着也是个祸患。你下山一趟探得怎么样了?朝廷可张出榜文捉你了?”
      燕无恤道:“悬村偏远,还无动静,我走了烟信,让人找刘叔打听打听消息。”他转过头对苏缨说:“过些时日,待刘叔烟信回来,你就下山回家去罢。”
      苏缨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想回家连累爹娘。”
      燕无恤果决道:“不会,我去救你前已打探清楚,沈丁是抚顺司第一个找到你的人,还没来得及将你的情况上报,昨夜的人除了那医官,其他人都是死人,也认不出你来。你先乔装,跟着山下悬村赶集的戏班子走,悄悄回家,过个两三年再出来,到时候青阳子传人是谁自然真相大白,没有任何人再会找你的麻烦。”
      李揽洲神色陡然一变:“真相大白?燕兄,你要做什么?”
      燕无恤道:“尘归尘,土归土,我自然做我该做的事情。”他说这话时,目光向苏缨扫了一眼,终是狠了一狠心,道:“烟信三日之后就到,你就下山去。”
      说罢,一点足自石上下来,与李揽洲擦身而过,道:“你不肯要医官,我就赔给你百只鸟雀去卖,偿你收留之恩。”
      他身形飘忽,很快就消失在月光下。
      苏缨留在大石头上,她还捧着饴糖,缓缓坐下,适才才觉得隔江湖那样近,此时又觉得那样远。
      她没有下来,而是慢慢的,吃着渐渐被夜风冷凝的饴糖,咯嘣咯嘣的,一口一口,边吃边看着。
      李揽洲站在原地发呆,半晌,霜露渐起,一轮淡淡的弦月挂在山头,燕无恤的身影像是一粒小小的墨丸,凝在雪白如纸的月光下。他轻身如燕,在一片山林之间登临树梢,采撷了大把松针。
      李揽洲坐到苏缨身侧不远处,发问:“小丫头,你知道燕无恤练的是什么功夫么?”
      不待苏缨回答,他又道:“那是青阳子传下的一脉内功,名湛卢剑意。”
      “湛卢剑意?”
      “湛者,明亮剔透,卢者、人之瞳仁。湛卢剑是这天地之间,一双明亮的眼睛。”
      山林如一脉又一脉安静延伏的长龙,雪亮的月光下,燕无恤手中携松,身体如被长风托举,轻得直欲和月光一起去了。他施展着轻身功夫,身影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最后一借力,自树梢上跃起,飘飘然天地之间。
      月光将他的身影照得无比清晰,分毫毕现。如果说昨夜的燕无恤像是嗜血入魔的修罗,施展的湛卢剑意如洪荒凶兽,咆哮天地,令人不寒而栗。那么今夜他身体中缥缈的剑意就像是翩翩起舞的鹤鸟,矫若游龙,照影惊鸿,说不尽的写意潇洒。
      像是一幅铺展而开的山河画卷,一抹灵动跳脱的墨迹,赋予了留白间无限酒气、侠气、潇洒之气。
      “它就是上苍俯瞰人世的一双明察秋毫之眼,秉性公正无私,是仁道之剑。”李揽洲目光悠远,语气淡然,似叙说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古老传说:“‘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湛卢有灵,能分辩清浊,为有道之君而留。”
      话音刚落,脚下的土地微微震颤,那是燕无恤自方才腾起之处,一跃而下,足下所点,一道的无形剑气直落,如长虹贯日,蛟龙入海,猛烈的力道撼动山峦,激得山林战栗不歇。
      “湛卢剑意传说是铸剑大师欧冶子的友人所创,得了这上古神剑的一丝灵气,竟练得浩瀚如海的内功,凝剑气于无形,摘花撷柳也可伤人,是天下最霸道,最厉害的心法。”
      扑簌簌——
      群鸟受到了山林震颤的惊动,从树林里腾起。松针从燕无恤手中化为无数牛毛细雨,飞快的打向鸟群。柔韧的松针被灌注了凌厉的剑意,裹挟潇潇风雨飒飒之声,便是此起彼伏的鸟儿落地之响。
      苏缨张大了眼睛,似不敢相信面前这一幕。
      “瞧见了么,这都是雕虫小技,你不知道湛卢剑意真正的厉害所在。”
      苏缨问:“既然湛卢剑意如此厉害,为何天下很少有人修习呢?”
      李揽洲笑道:“这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如若人人都这般厉害,岂不乱了套了。故而湛卢剑意靠修炼,是练不成的。要靠师父,尽数将自己的功力传给一个根骨奇佳的徒弟,且师父一传,就没有啦。”
      苏缨闻言又吃了一惊:“这剑意一人一人的代代相传,岂不是会越来越厉害?”
      李揽洲道:“正是,师父凝结毕生修为,一概给了徒弟,传到燕兄这一代,以上已凝结了数十位高人的毕生功力,瞧,此人如今可翻江倒海,正是趁的前人功绩。”
      苏缨问:“那燕老二岂不是天下最厉害的人了?为何他不去白玉京呢?我护院师傅曾经对我说,天下武艺好的人都在白玉京,去那里是可以靠武艺得爵位的。”
      燕老二身怀绝技,竟然放着金碧辉煌的白玉京不去,唾手可得的高官厚禄不要。而是委身尘土之中,混迹市井之间,坠着一个昏昏如痨病的形容,暗里行刺杀之事?
      李揽洲哈哈大笑:“小丫头,你果真是涉世未深呐。如果你是君王,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就算你身处宫阙、重兵环护、也可弹指间取你头颅的人,你会怎样?”
      湛卢剑是死物,君王可以取到手中,昭示君道。
      而传承湛卢剑意的,却是活生生的人。
      苏缨心里灵窍,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这个关节。再看燕无恤,山林之间已沉沉如水,再无一点声息。仿佛适才搅乱月华的惊鸿剑影,尽是幻梦一场。
      李揽洲道:“从前几十代,湛卢剑意一直就毫无名气,毕竟天下只有一人会,而传人大多是世外隐士,从不干预世事,倒也相安无事。麻烦的是,到青阳子这里出了问题。
      “青阳子是一个孤高愤世的人,也是一个入世的大侠。他见不得世间冤屈,仗着绝技在手,屡屡出手,做的惊动天下的一件事是……只身入乾安宫,胁迫当今皇上,答应他一件事情。
      李揽洲语气急促起来,他的眼睛里迸出光华,神态也再不似白日那个安宁如玉的君子,而是像一把才淬的宝剑:“当年,一介芥豆之微的黔首,凭一己蚍蜉之身,竟然撼动了整棵大树。青阳子在高手云集、重兵环护的宫殿中,用剑指着至高无上的君主,要他答允自己一个诺言……此人为人之剑走偏锋,畅快恣意,孤胆胸襟,真不知那日是何等的绝世风姿,痛惜此生不能一见!”
      他又痛心疾首:“燕无恤空捡了他一身的功力,却半点没有传其风骨,成日里在市井杂人之间消磨,真是可惜。”
      苏缨不爱听他说燕无恤不好,将话引了回去:“天子答允了青阳子前辈的诺言么?”
      李揽洲点点头:“他答允了,并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可是那之后不久,朝中就开始肃整江湖之辈,焚毁散落四处的各派典籍,杀了无数高手,只将一些听话的留在了白玉京。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哈…白玉京就是一个笑话,是朝堂修给江湖的一个牢笼,传说白玉京黄金为泥,珍珠为土,那不过是江湖人士的累累白骨,斑斑血泪,你如今去看城门口的一樽黄金散花天女雕像,那就是当初收缴围杀高手的兵器融化而铸。”
      天子被青阳子惊动,几乎毁去了整个江湖。
      这段血腥的过望,经李揽洲噙着山间草木之息的温和语气娓娓道来,更显得可怖万分,叫人心间发寒。
      苏缨沉浸其中,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直到燕无恤将一个装满了鸟雀的布包扔给李揽洲,道:“拿着你的鸟滚蛋,不要诓骗吓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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