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尘风》塞北狂沙

8、雪落随风

　　当一片雪花摇摇坠坠的经过留风眼前，又在经过她鼻尖时被温热的呼吸融化时，留风意识到下雪了。将视线不再集中在脚下的路而是铺开到远方时，这片广袤天地间无数的摇摇坠坠的小雪花才能都映入眼帘，聚集起来，浸染万物。
　　“不等这场雪结束，就过年了。”李现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说。
　　头顶似乎积压着能下满一年的雪花。
　　留风顺手扯下了身边光秃秃的沙柳的一条枝子，这东西有韧性极了，能团成一个圆圈而不断裂，留风就把这条沙柳枝在手里弯成圆圈，然后松手让它弹开，再把它圈成圆，再把它松开弹成线：“现哥，我们马上就走出沙地了对吧。”
　　李现被留风手里的动作弄得又眼晕又烦躁，一把打掉了那根被揉搓的变得软乎的沙柳条说道：“其实这一片的界限不是很清晰，大青山靠近沙地的南段光秃粗粝的很，你不能说这里就是大青山也不能说这里仍是凰梧沙地。等入夜前走到驿站就能知道再往北走一定是大青山了。”
　　留风瞪了李现一眼，不满他拍掉了自己的“玩具”，但也没多说什么顺手又从旁边扯了一根沙柳枝条把玩起来。
　　入夜前两人如所说走到了青山驿站。
　　这里围绕驿站形成了一个小镇，名唤青山镇。青山驿站是整个陈国南境北上的人走陆路必定经过的山隘驿站，因此渐渐聚起了人气。有了现在的青山镇。
　　留风李现一路往来走，愈靠近驿站遇见的人愈多，等看见青山镇的屋舍在越下越大的雪中显出的影影绰绰的轮廓时，久行的邋遢二人组已经完全不显眼了。
　　青山镇鱼龙混杂，都是跑商的，走单的，赶路的，游荡的，能人侠客，乞丐孤儿，应有尽有，李现也少见这阵势，他紧紧抓住留风的手，生怕小丫头一不留神被什么人掳了去。
　　哪怕下着大雪，青山镇也不安静。这些停留在青山镇的人都是些过年也无法回家的人，有的人思念家乡，也有人毫不在意。有赶路的妇人粗麻布衣怀里还抱着哇哇大哭的饿坏的孩子，也有面色皲红的汉子带着皮绒帽喝的酩酊大醉，就窝在雪花混着烂泥的雪窟里，他明天也许会冻死，也许不会，青山镇没有人在意。
　　青山镇没人在意，青山镇也不在意。
　　留风在客栈要了屋子脱下表面被雪浸湿的外衣，扯了块帕子擦同样湿了的冻硬的头发时，李现出门去买热乎的食物。连走月余，又是下雪天，没什么能比在有炭火盆的屋子里吃上一顿热乎饭更让人舒心了。
　　留风收拾完自己，又用帕子擦起了虎虎湿乎乎的皮毛，上面进屋前还挂着雪晶，在炭火盆边烤了一阵儿都化了，脏脏的灰白色毛湿成一缕一缕的贴着，整个狗子看着更瘦了。
　　虎虎虽然吃不着什么好饭，但好歹李现留风二人有一口吃的就能给它分半口，如今个头已经长了不少，已经不能随便拎起来扣在怀里了，必须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托着屁股，才能把这狗子完全抱起来。小孩子长个抽条快的很，虎虎更快，要不了多久，怕留风就再不能轻易抱起它了。
　　一直等到虎虎的毛变得蓬松，暖和，能埋住留风一只手时，李现才推门进来。他笑嘻嘻的，一只手领着腾着热气儿的食物，另一只手藏在背后不知道又耍什么花招。
　　留风和虎虎同时跳起来就要奔食物去了。李现忙抬起拿着食物得手伸平叫唤起来：“诶诶诶，你们俩崽子别着急，往后站站。”留风听言听话的往后挪了一点点，但是眼睛还是滴溜溜的冒着光盯着已经有油水从纸包里渗出来的食物。李现嘚瑟撇着嘴也不说话，就是笑弯了眼睛，昂了昂下巴发出“昂嗯”两声，意思是再往后站站。留风忍的住，虎虎却不懂往后站，甚至口水已经在地上聚起了一汪小水洼。
　　留风异常的听话，她意识到李现背着的手肯定还藏了什么好东西，虽然也惦记着好吃的，但是还是听话的往后站了站。
　　李现满意的点了点头，背后的手一挽花往前一伸，亮出了一柄漂亮的小剑。
　　“哇！”
　　留风大喊一声冲上前去握住了剑柄高兴的手舞足蹈。也顾不上吃东西，冲上去跳起来抱住了还拎着东西的李现，手里的剑差点划到李现。还没等李现反应过来，她又一股脑儿的跑到床边坐下仔细端详起这柄剑来。
　　“你这孩子。”李现叹了口气：“先吃东西呀，我可买了好吃的。吃完再看你那玩意儿。”
　　留风听言不舍的把小剑端端正正的摆在床上。
　　然后接过李现手里的东西放在小桌上，拆开麻线，剥开折了几层的油纸，露出了一块酱红色的烧肉来。方方正正的一块，带着煨红了的染了糖色的猪皮，为了入味儿划出了井字痕，一层红一层白，亮着晶晶烫烫的油泡，丝丝缕缕的冒着热气儿。
　　“快吃”李现给留风推了推“专给你买了块烧肉，趁热。”
　　留风忍不住捧起来就咬了一口。肉烧的不精细，煨的不烂，但有嚼劲，皮还有些弹牙。但是酱香浓重，微微的甜味儿刚刚好，一咬，手上一用劲儿，油泡泡似乎被压破了似的，有些烫手的油花就顺着留风的指缝钻了出来，留风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指，顺着咬开露出内里白色的肉块棱角又咬了一口，这下，许久不吃鲜肉的留风尝到了肉本来的香味，咸香一气儿顺着唇齿钻入了鼻子，钻上了脑门儿。
　　李现看她吃的香，咽了了口口水，拆开了其他纸包，还有半只烧鸡，五个刚蒸出来，因为要过年点了红点儿的白面馒头。李现伸手拿起馒头就要掰开，手指就陷了进去，表层光滑紧绷的面皮绕着手指陷出褶皱来，冒出丝丝热气儿，李现觉得烫手，倒手的时候顺便把馒头掰成了两半，一下一大团热气冒出来，李现扔了一半给虎虎，剩下一半三俩下塞在了嘴巴里，嚼都没怎么嚼，太烫了，就这么咽了下去。李现哈了两口热气，又抓起一个馒头，没等嘴里上一个的馒头香甜的麦子味儿消失，就又吃了一个。
　　“快过年了，现哥。”留风嚼着肉含糊不清的说。
　　“是呀。所以给你吃好的。我们很快就又上路了。”李现撕了块儿鸡肉，拔出骨头扔给虎虎，也吃着东西含糊不清的说着“剑是给你的新年礼物。不算在叶婶儿给的钱里，现哥送你的。估摸着你喜欢这个多过脂粉衣服。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我们这年龄的男娃都喜欢这样的剑。”
　　留风听着吞下嘴里的东西就不吃了，从屋子里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洗干净油脂糊的到处都是的脸，然后洗干净手。水是凉的，洗完留风的脸和手都是红红的，嘴巴上的油凉水洗不净，感觉腻腻的，留风又用帕子使劲擦了擦。
　　李现和虎虎还在吃东西。留风拿起了属于自己的剑。
　　剑身大约两指宽，打了血槽，大约两尺长，比留风自己的胳膊长些。
　　留风细细看着，拿起来舞动了两下。
　　“虽然不是什么好材料，但胜在打的扎实。”李现开始吃留风没吃完的烧肉接着说：“你还不会用，小心别伤着自己。”
　　“我会用”留风一本正经的说：“刺向敌人就对了。”
　　李现噗嗤笑了一声，喷出了一口馒头，然后他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没错。武器都只有一个用法，就是对着敌人。”李现想了想接着说：“你要给它起个名字吗？”
　　“名字？”留风摸了摸剑身说道：“就叫‘风’吧，我叫段留风，它就叫风。”
　　李现点了点头说：“这对一把剑来说是个好名字，来去如风，叫‘风’再合适不过了。”
　　“看，现哥。雪停了。”留风突然说。
　　李现顺着留风的视线从推开了缝的窗子看去。果然雪停了，雪积的很厚，但是被人踩的没有一块完整的白色。仍然有马和人从远处赶来，刚到镇子。酒气喧闹在客栈也从未停下，一切都是交杂着的，浑浊的，不纯粹的。但是很暖。看着那些积雪也很暖，最起码在没有人在意别人的青山镇里，这个屋子里有两个人单纯的，像亲人一样在乎着彼此。
　　“是啊。雪停了。”李现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