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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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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的时候,是在省政府的大院儿里长大的,上的小学是所谓政府子弟学校,大院儿的孩子小学基本都在这里上,因此入学时,和很多孩子都是已经认识的。
当然,也有些同样住在大院儿里,却因为父母工作上没联系,家又不在同一片儿,上了学以后才认识的。我想写的这个孩子就是这样。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一年级开学第一天排座位。她姓张,我姓赵,按着拼音顺序,就坐了同桌。
放学时我外婆来接我放学,她家里也来了个不知道奶奶还是外婆的老人来接她。
一路上她们走在前面,我们走在后面,我才发现同桌居然也住在大院儿里。
但再往前走走,才知道她家住的是独门独栋带小院儿的“部长楼”,和我家住的成排的单元房是不一样的。
“部长楼”是给退休的老领导住的,数量就那些,所以大院里住得长的人基本都知道哪个小院儿住了谁。
我外婆说那是张部长家,是建国以后最早的一批领导,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虽然已经80多岁快90,但身子骨依旧很硬朗。
我后来也曾有幸见过这位老爷子一面,的确是目光如炬,精神矍铄。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说回这位张同学,她叫张曦玥,我一年级时不认得这两个字,所以总是想她叫“张西月”。
张西月在我最初的印象里是个存在感很低的孩子,表现在不太讲话,也不怎么和其他小朋友玩儿,甚至上课都从来不主动举手回答问题。
当然,因为我自己天生bossy的性格,从来都第一个举手回答问题,主动要求当班长,身边也总是围了一帮小孩儿,所以才会觉得她存在感低。现在想想,说不定她只是跟大部分孩子一样罢了。
但因为是同桌,我们日常总是有些交流的,借个橡皮,问问作业之类。她向来有求必应,所以我才从没觉得她故作高傲或是难以相处,
所以其他孩子在背后说她坏话时,我也为会她解释一番。
我记得我还一度担心她交不到朋友,所以做课间操总拉上她一起下楼,放学路上也是。
她虽然仍旧没有和我的其他朋友们变得亲近,但我的朋友们也理解了我说她并不难以相处的原因。
她不主动和我们说话,但问她的事情她总是会认真回答,听到我们说了好笑的事情,也会跟着一起笑,所以大家一致觉得她只个腼腆内向的孩子。
我们回到大院儿里之后,要是天色还早,就会在外面玩儿一会,但她每次都是在这儿和我们分手,直接回家的。
有几次我觉得她其实是很想留下和我们一起玩儿的,毕竟体育课上我们一起跳皮筋,踢毽子时,她也都玩儿得很开心。
于是有一回我们就使劲劝她留下,说就玩儿一小会儿,最后她真的答应了。
然而小孩子的天性,玩儿起来哪还刹得住,一小会儿变成了一小时,一下就玩到了太阳下山。她看天色暗了,才意识到延误了回家时间。
我记得她离开的时候表情有些慌张,一路往回家跑去的背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此前我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而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放学跟我们在院子里玩儿过了。
关于她,还有另一件事儿,我在意了好几年。
我们学校春秋冬的校服是一身白色和粉绿色的运动衣,属于我国标配,但唯独夏天的校服,上衣是白色的半袖衬衫,
女生是深蓝色的百褶裙,男生则是深蓝色的短裤。
我记得一年级的第一个夏天,第一次要求换夏季校服,我就发现张西月的胳膊上,腿上,总有些淤青的地方。
有时是一两处,有时是两三处,总是好了旧伤的又添新伤。
这些上也不是很触目惊心的那种,同样的伤痕要是在一个每天翻墙爬树的野小子身上,我是丝毫不会觉得奇怪的。
但张曦玥她从来不是那种抬脚就跑的野丫头。她的穿着从来都干净整洁,红领巾都是熨过的,书包文具一切都纤尘不染,甚至如今想来,她同的那些东西可能都是相当讲究的。
正因如此,我才会觉得她身上的淤青格外违和。
我也知道小孩子有些小磕小碰是在所难免,一不小心摔一跤,两个膝盖都磕破了,几乎是我每一年的例行公事。
但张曦玥的伤不是种,有时在小腿上,有时在脚背上,有时在上臂,有时在小臂,总之是那种你也猜不到她到底怎么受得伤。
若是现在,我肯定会立刻会联想到虐待儿童,但小时候,我家里实在对我宽容得很,犯再大的错,也就是批评教育一番,打屁股都是没有的。
所以那时候的我,根本不会想到并非每家每户都和我家一样。
但话又说回来,我现在依旧觉得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犯得了什么值得大人动手的大错。家长对孩子动手,只能说明,做家长的本身就不合格。
说回曦玥的伤,因为夏天来了,暑假也就到了,再开学就是秋天,所以夏季校服的登场机会实在不多,她这这事儿我也就忘到脑后了。
一直到第二年夏天,我又看到她胳膊腿上的淤青,才又想起来这档子事儿。我记得我还跟她说,你怎么弄得啊,要小心啊。
一直到三年级的夏天,我的智力大概终于增涨了一丁点儿,突然意识到她可能不是只有夏天的时候身上才有伤,而是一年四季都这样,
她也可能不止是看得见的地方有伤,被衣服遮盖的地方也一样。
我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对,便回家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母,父母也婉转给我解释了他们的推测。
我父母并没有告诉我不要多管闲事,而是当天晚上给我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说了这件事。
第二天上学,我便问她的伤是怎么来的,她回答说是练功练的。
像她这样极其文静的女孩儿,听她说练功,我便默认她是指学舞蹈。
然后立刻想到班里学舞蹈的女孩子还有好几个,可没有哪个身上常常淤青的,于是想她一定是在骗我了。
后来老师就把她叫走了,她回来也没说什么。
后来也就没有后来了,她依旧是好了旧伤填了新伤。我则更加确信她是遭受了虐待才这样的。
一直到四年级刚开学,学校有个教师节的活动。操场上搭了舞台,小朋友都搬着板凳坐在学校院子里,有些同学会上去表演节目。
张曦玥穿着一身武术练功夫上台,表演了一套忘了叫什么的拳法。
只记得动作奇难,她做的奇稳,又如行云流水,丝毫不逊色于电视上那些武术表演。我们几个经常在一起玩儿的孩子都看呆了。
后来在我们无比羡慕的追问中,她告诉我们她从五岁开始早晚跟着她叔叔练功。每天必须按时回家是为了这个,身上伤也是这么来的。
她说着望了望我,我才知道她知道我很在意她身上带伤这件事儿的。
她的表演惊艳了很多人,一时间成为了风云人物,班里那些练武术,空手道,跆拳道的男孩子,都纷纷要来跟她“切磋”。
她说她不打架,从来都一再避让,即使有人激将她是花拳绣腿,打不过才不敢交手,她不会反驳。倒是我气不过,总是替她和那些男孩子吵架。
她一直不理会那些男孩子,又过了一阵,这件事儿也就淡了。
后来我还发现,她不仅武功好,还写了一手好书法。
我知道她写字漂亮的,却不知道她毛笔字也很好,这事儿老师不知从哪儿听说的,在学校举办书画大赛的时候,要求她交了作品,然后一举就拿下了书法类的第一,唯一一个特等奖。
我问她学了多久了,她说4、5年吧,这个也是天天练的。
再有就是她学习很好了。小学低年级考试双百还是挺容易的。到了五六年级还能科科满分的就比少了。曦玥便是这么一个语数外不下298分的。
所以到了五六年级,她本人虽然依旧低调,不聊天,不和我们胡闹,不举手回答问题,却还是成了学校的传奇人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