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颜》观音土

8、第七章

　　这是一个喧闹的夜晚，天上挂着银盘般的月。
　　康佑琪只身走在街道上，竟然觉得有些落莫……
　　四周是张灯结彩的吉庆，远处是宫城内燃放的烟花炮火。整个夜色都卓显着歌舞升平，百姓乐业。
　　微熏的夜风扬起他的头发，整个的月夜便因他飞扬的发丝而变得妩媚了……
　　远远的，不知名的地方，似乎响着优扬的琴声，康佑琪失神的驻足细听，不知道是因为心境还是因为琴音，只觉得听到的满满的尽是凄凉。
　　康佑琪飞身跃上房顶，四下寻望，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走到陌生的所在，那琴声却忽缓忽急，忽远忽近，总有不远的前方哀伤的飘荡，……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抚这凄婉的曲子！？
　　康佑琪寻声来到一处院落，前后三进的院落，砖墙琉璃瓦，年深日久，那门斗于月色中有些败落。佑琪饶过前院继续向后探看，那琴声低婉已然接近了尾声……
　　几乎是细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飘然传到佑琪耳中，比微风更轻柔，比冬夜更寒冷。那无意中的一声叹，直搅得人心都一颤。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一个声音说着，在刚刚发出了一声叹息之后，那声音居然混有一丝颤抖。
　　康佑琪跳下院墙，就着月光，看见面前的小小院落，于东北角处挖了好大一片水塘，里面种满了荷花。
　　一个男人，长衫广袖，静静的站在那里，微微昂起了头，黑亮顺长的头发，直垂到地，在他的脚边，放着一架瑶琴。
　　康佑琪从来不知道长衫广袖原来可以穿得这么好看，完全没有想像中的累赘和繁琐。那是一种天然的淡泊宁静，安静祥和。
　　“别怕，”那男人向他招招手，“过来吧，我不会为难你的，也不会捉你去见官。”
　　见官？康佑琪看着那长衫广袖，看着那异域的瑶琴，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描金官袍，
　　“我……”康佑琪闭上嘴，走了过去。
　　“口渴么”男人转身向屋里走去，“我帮你倒杯茶吧，你可以留下来，陪我一会儿么？”
　　“……”康佑琪四下看了看，四处都安静，所有的灯火都是熄的。
　　男人又出来了，手上果然拿着一杯茶，歉意的笑了笑，“吓到你了？我只是想和你说会儿话……”
　　“没……”康佑琪接过茶杯，轻轻放在一边，谁又敢真的喝呢。
　　“跟我说点儿什么吧……”男人的声音充满期待，“上次有人和我说话是多久了呢……我都记不清了……现在……我已经快忘了怎样去说话……”
　　“没，没人和你说话？”康佑琪愣了一下，四下里打量，“这院子就你一个人住？”
　　“不是，前院里住着几个下人。”男从摇摇头，叹气道：“不过，他们都是哑巴，自然都不会说话……”
　　月夜下男人孤独的身影孑然而立，像极了荷塘里孤然挺立的那苞荷花。
　　在这样的夜色下……康佑琪莫名的感到一丝哀伤，那是种感叹英雄迟暮，事事无常。
　　“你……可以出去和别人说啊……”康佑琪微微走上前，小心的看着他的眼睛。
　　男人微笑起来，“我不能走出这个院子……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佑琪终于看清了男人的脸，有些苍白，有些消瘦，笑起来有温柔但有些单薄的嘴唇……“你呢？你叫什么？”佑琪伸出手，在男人面前晃了晃 。
　　男人垂下眼睑，笑容依然挂在脸上，“我是目盲的人，你不用试了……我叫黎昕……不过，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了……”
　　果然，是黎昕！
　　昊国送来的质子，那个被毒瞎眼睛的昊国阿赞，那个三岁识文字，五岁精马术，七岁为国辅政，精通拈花指的绝顶高手！
　　“你是谁家的孩子？”黎昕随意的伸出手，握住了佑琪悬空的手腕，轻轻的并不着力，“跟我进来吧，一会儿下人们醒了，会很麻烦。”
　　刚被太子强横握捏的地方，再被碰到，钻心的痛，佑琪下意识的一抖，挣开了。
　　“你受伤了？”黎昕一愣，再次翻手握住佑琪的手腕，准确的就像佑琪自己把手放上去的，不过，这次，他轻轻的在上面抚摸了一下……
　　“只是有些淤肿，骨头没事，”黎昕放开手，“还有哪里伤到了？”
　　“背上，”康佑琪指指后面，又摸了摸嘴唇，这里也痛得厉害，可能已经红肿了。手指抚上自己的嘴角探到自己的鼻翼，康佑琪这才想起，自己的面具已经被太子扔掉了……
　　康佑琪惊觉的抬头，猛看黎昕，怯颜的威力似乎完全失效了……黎昕是瞎子，他怎么看得到呢！康佑琪忽然放松下来了，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子变得松驰，继而却是一阵失落……当你用力全力浴血守护的东西，忽然变得一文不值，不再让人觊觎，这固然可心让人长出一口气，可是也会生出那么一股子不平来。自己之前所以有坚持忽然变成一种十分可笑的事，这难免不会让人心中生出挫败感来。
　　黎昕微微皱起了眉，“还只是一个孩子，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康佑琪忽然觉得鼻子一酸，他只好别过头去，咬牙道：“我会让他十倍还回来的！”
　　“你家人呢？”黎昕示意佑琪跟他进房去，“小小年纪，找份工吧，虽然辛苦，但一样会有活路，不要再干这种事了……”
　　“啊？”佑琪错鄂半响，终于明白了，原来 ，自己一直是被当小贼看待了。
　　“如果你实在错钱，我可以送你一些。”黎昕温和的摸了摸佑琪的头，“虽然不多，但也够你做点儿小生意……”
　　“我，我不会做生意……我家欠了别人好多钱，如果不还就要我去买笑做小倌！”康佑琪别扭起来，“你说，我是去给人做玩物，还是自己找出路？”
　　“可怜……”黎昕认真听着，“原来，你也有你的苦衷，你家里人呢？”
　　“他们自然护着我，不过，总有一天，他们护不住的！”
　　“……”黎昕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自身上解下了一块玉佩，“这个你拿去吧，我可能活不过今年了，这个留着也没有用，你拿了去换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