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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十九章 魑魅魍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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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退到杨琴琴一行上山时。
深秋时节,寒风朔朔。来路不明的风操纵着落叶在唐无珩身边翩翩起舞,本该化为春泥的叶片在这个瞬间仿佛跳脱了宿命,肆意高歌。
粉粉的小萝莉着一身单衣孑然立于风中,她眼眸含笑静静地注视着唐无珩。
看到红扇的瞬间,唐无珩觉得自己在做梦,她有些不太相信她的眼睛。幸福来得有些突兀,以至于她甚至产生了又被拉入幻境的错觉。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和师父重逢的场面,但绝对不应该是现在。更何况红扇现在的意图,与其说是久别重逢后的唠嗑叙旧,更像是要阻挠唐无珩继续前行。
虽说唐无珩无条件相信她师父,但她始终无法把红豆首领也叫红扇这条讯息从大脑里剔除。她很清楚在动摇的那刻她就已经败了,可她根本止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也许并不只是胡思乱想。
红扇光着脚丫,脚踝上戴着银铃,一路走来叮铃作响。她知道唐无珩在想什么,但她并没有急着戳穿,反倒是笑得愈发暖心:“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那是一件非去不可的事。现在我回来了,炮炮。”
二人间的距离急速缩短,唐无珩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你......怕我”红扇兀然止住步伐,抬手指向自己,委屈巴巴。
唐无珩强行按捺住心底的不安:“不.....不是的。师父父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您了。”
红扇转了个圈:“哈!瞎操心,你瞧,我这不好着呢。”她稍作停顿,而后瞬息间出现在唐无珩身后,“我的小可爱徒弟有心事啊,说给为师听听”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暖。但此时此刻唐无珩只觉得背心浸出一圈冷汗,不详的预感随着时间推移愈发强烈。
她知道不安感来自红扇,却不愿也不敢多想;由于缺乏足够的勇气和决心,所以她选择逃避。
哪怕只是一刻,一刻就好啊!
“唔。是有那么点心事啦。”唐无珩在自我麻痹的道路上渐行渐远,她稍作思考继续道,“师父父您走之后,我遇到了好多人。他们都和您一样,很温柔,对我很好。”
想到似玖,想到杨琴琴,想到半途失去消息但她觉得不可能出事的唐执幽烛,她嘴角微微上扬。
红扇有些不爽,但她明面上仍旧在笑。
突然间唐无珩想到了阎王,那个三番五次闯入她的世界并且无意中替她打破梦魇的男人。
心跳骤然加速,不用伸手唐无珩都知道自己已经烧成了熟透的龙虾。她疯狂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到那个人就觉得心跳加速,喘不过气来。师父父,我是不是中毒了”她转身看向红扇,而后和她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红扇没有追击,她模棱两可道:“毒也许吧。来,炮炮,走近一点让我瞧瞧。”
纵然唐无珩心底有万般不协调感,她仍旧无法抗拒来自红扇的邀请。作为被红扇制造出来的傀儡,对制作者的无条件服从是根植在她骨子里的,即便她诞生了灵魂,有了灵智。
在恶趣味的驱使下,红扇没有一口气让唐无珩失去意识,反倒是一点一点地剥夺她对身体的控制权。反正时间还多,随便玩玩问题不大。
唐无珩觉得身体很沉,思维很慢,浑浑噩噩之下什么都不想干。紧接着她想起来师父似乎在喊她过去,那就过去吧!
两者之间的距离进一步缩短,由于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唐无珩没有注意到红扇嘴角愈发诡谲的微笑,也浑然不觉自己正一步一步地跌入深渊。
就在一切快要尘埃落定时,阎王持刀站到了二人中间。他到这里踩点有一段时间了,换句话说,之前唐无珩说的每一字每一句他都听进了耳朵里。小家伙的话让他心跳有些加速,连带着呼吸也紊乱了起来。
好在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他控制情绪的能力比唐无珩好上无数倍。
红扇脸上的惊诧稍纵即逝,她突然想到一个更好的点子。比起就这么简单的让唐无珩恢复出厂设置,不如来一出戏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必急于一时。这么想着红扇主动和阎王二人拉开了距离。
施加在身上的咒术消失后,唐无珩重新拿回了思考能力。当然这玩意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恢复的,它有个迷茫期,而唐无珩刚好就处于这个阶段。
她歪头茫然地看了阎王一眼,先是思索了一翻他出现在这的理由——无果。然后她就想到了自己之前说的那番话,噔时血气上涌,大脑一片空白。于是乎本就处于宕机重启状态的小家伙抱着头蹲了下午,试图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
阎王有些忍俊不禁,但为了唐无珩的自尊心,他只能装作无事发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走上前去拎起小家伙放到自己身后:“小矮子,醒醒。你还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你记忆里的师父,早就死了。”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唐无珩的反应,虽然后者眉心紧锁满目愕然,但毫无疑问她的确听进去了并且在思考问题。阎王叹口气继续道:“就是字面意思的死。你记忆里的红扇,只是她众多面具里的一副。被抛弃的身份和死有差别么?”
唐无珩总觉得阎王话里有话,但现在很明显不是玩解谜游戏的时候。理性告诉她阎王所言句句属实,她熟知的那个掏心肝肝对她好的师父父已经不在了。
感性相当不合时宜地唱起了反调,在红扇没有亲口承认前,唐无珩就能一直抱有一丝侥幸。
红扇注意到了二人间非同寻常的关系,但她不知道阎王手上握着多少情报,不过不重要。只要唐无珩先崩溃就行了。
红扇一直在笑,这份不言无形中佐证了阎王的观点,唐无珩沉默了。
“嘿嘿嘿......”红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腾空而起飘在半空,居高临下地望着二人,“有趣,你们是什么时候搞到一块的。阎王啊,你这么护着这家伙,你知道她的过去和真实身份么?”
她没等阎王接话,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唐无珩这孩子,总觉得是自己给他人带来了灾厄,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和你们接触。可孩子终归是孩子,她捱不过孤独,又贪恋温存,到头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她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宣读教条。
唐无珩的脸一下子黑了,她低着头,紧咬下唇似是要滴出血来。红扇的话每一句都撕扯着她的面具,字字诛心。她的心跳得很快,思维却无比缓慢。
红扇舔了舔唇角:“你只是我的一具人偶,我在制造你的时候可没有添加什么瘟疫光环之类的高级货,但他们的死,和你脱不了干系。”在看到唐无珩青筋暴起的双拳后,她的声音愈发愉悦,“想起来了吧,你的宝贝宠物鸟儿,你的心灵寄托,那些对你好的家伙,都是因你而死的哦~你要明白,能被我亲手杀死是怎样的殊荣,这是无数人求而不得的奖赏。”
唐无珩眼眸深处划过数道红光,血丝由外到内逐渐扩散开来,远远看去像是得了红眼病。阎王在她身旁一动不动,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他不会贸然出击。一招毙命,方为王道。
出于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红扇愈发有恃无恐起来:“清啾这个名字你还有印象吗?”
“清......清啾......”唐无珩喃喃道。
阎王注意到唐无珩的眼神正在一点点迷离,他再也按捺不住冲红扇呵斥道:“你这家伙干了什么!”
可惜任凭他如何呼喊,都无济于事。唐无珩在红扇的被困在回忆里,压根感受不到也听不到外界的动静——除了红扇。
绝望,如潮水般涌来的绝望;黑暗,海底两万里般极致的黑暗。唐无珩脑中被红扇精心炮制的记忆在始作俑者的收益下粗暴地冲破了桎梏,肆无忌惮地蚕食着唐无珩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与感情。
她想起来了一切。
哪有什么拎着镰刀的刽子手,哪有什么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画出那片血海的,分明是她自己!虽然在整场作秀里,她扮演的角色是那个被红扇操纵的木偶,但这依旧无法改变她双手染满鲜血的事实,也无法改变......清啾的死因。
清啾是死在她手下的,可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毛茸茸的小家伙都在笑。她大概是看出了什么,所以她哪怕是拼尽最后一口气,都不想让唐无珩哭。
“请忘记这一切,你不应该背负这段往事。炮炮,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活下去。”
唐无珩终于明白之前在幻境里最大的不协调感源自何处了,自己居然能忘记这个她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伸手一揉,泪珠失去桎梏倾泻而下。
清啾站在她身前,一如当初。毛绒团子双手举过肩膀,歪头微笑,学着猫叫。尽管唐无珩潜意识里深知这只是幻觉,但她仍旧不由自主地幻想着时间的流速能够放缓。
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可是红扇会这么好心?她给唐无珩希望无非是为了撕碎幕布后更深层的绝望。她仅仅只是一曲指,一动念,唐无珩意识空间里的清啾就瞬间换了模样。
清啾收起微笑,拿着凭空出现的傲霜刀,同手同脚朝唐无珩靠近。而沉湎在自己世界的唐无珩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只觉得清啾想和她亲近,故而毫无防备。可以说,她的精神已然处于崩溃边缘。
清啾凑到唐无珩耳畔道:“我恨你。”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击垮了唐无珩最后的心理防线,她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但话到嘴边,唯有沉默。
“我恨你,你这个恶魔,为什么你还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活下去你忘了我,忘了一切。真是薄情呢。”清啾说着说着声线逐渐和红扇重合,到最后俨然成了第二个红扇。
唐无珩到底只是个孩子,她没有经历人情世故,更没有坚韧的心性,更何况红扇极其善于玩弄人心。她玩不过红扇,同样过不了内心。她蹲坐到地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是我,都是我,是我的错,全都是我......”
红扇在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添油加醋道:“对,没错,是你,全都是你。你亲手杀了清啾,杀了那些爱你的、你爱的家伙。可怜而又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啊,直到最后一刻在意的都是你的感受,都想要你活下去。阎王,这才是真正的她,一个刽子手,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的——终极兵器。”
“别......别说了!”
阎王和红扇同时看向出声之人,只是一人眼中满是担忧,另一人眼中满是玩味。唐无珩能出声自然是拜红扇所赐,出于自身的恶趣味,她悄无声息地解开了对唐无珩的精神控制。她突然好奇唐无珩会用怎样的表情和态度去面对阎王,是扮黑脸还是来一段江湖儿女的情长又或者是歇斯底里的呐喊嘛,不管是哪种,都是她求之不得的美味。
眼前的白雾散去后,唐无珩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阎王。她下意识想逃,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逃。但她注定不能把想法付诸于行动,阎王抓住她的手腕,半强迫性质地把她留在了自己身边。
慌乱中唐无珩瞥到了阎王紧锁的眉头和瞳孔中不加掩饰的关切与担忧,刹那间,她终于懂了她自以为毒药的真面目。
爱。
爱是糖果,同样也是味毒药。放在以前,唐无珩定然不会在意他人的目光,但现在,她怕了。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展示在阎王前的一面,如此狼狈,如此不堪,偏偏红扇无情地撕碎了她的尊严。
她完全是出于本能地在闪躲阎王的目光,并且强硬地挣脱他的怀抱。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更不敢想阎王在想什么。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在一点点地被黑暗蚕食,视野开始模糊,红扇的轻笑和阎王的呼喊逐渐扭曲成意味不明的噪音。
“快......快逃!”唐无珩意识消弭完的前一个动作,就是拼尽全力把阎王朝外推。
阎王看向红扇,眼神冰冷地可怕。
至此,唐无珩彻底沦陷为红扇手中的杀戮兵器。但她本来的意识依然存在,只是沉睡在一个极深的地方。
这是红扇没注意到的,不然她绝不会放任阎王离开。理论上在她重新掌控唐无珩后,属于唐无珩人性的那段记忆就会被删除,结果常易动了点手脚,硬是生生保留下来了。
只要记忆还在,就有希望。
红扇对唐无珩下的第一个命令是除掉阎王。对此唐无珩没有半点犹豫,掏出匕首便向阎王发动猛攻,快且狠,招招致命。
对阎王而言,接下唐无珩的攻击并不难,甚至他还能做到游刃有余。但要在接下攻击的同时不伤害唐无珩,这就有些难度了。再者他还得提防红扇的偷袭,难上加难。所以他决定暂避锋芒,伺机而动。
这一动,就动到了现在。
望着周围的黄沙,阎王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先不论大山深处出现一大片沙地的诡异程度,单单是黄沙,就将他的思绪勾回了大漠。他已经很久没回过大漠了,不是他不想回,而是不能回去。不管出自什么原因,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他弑师,他背弃教义。
陆危楼隐隐猜到了真相,但他必须给出说法以平众怒。不过也正因为陆危楼暗中兜转,阎王才一直没受到来自同门的追杀。
可惜失了庄严肃穆,沙地永远只能是沙地,而非大漠。它更像是古罗马斗兽场,阎王和唐无珩便是被投放其中的困兽,二者之间必有一斗,唯死方休。
之前常易在信里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想救唐无珩,想让她从红扇的操纵中彻底脱身而出,只有一招——以至亲之人的鲜血为引。
心头血。
老阴比,你是算到了多远。
想到常易,饶是阎王也一不留神爆了句粗口。他能感觉到常易和自己是一类人,同样是独自一人在风暴里逆行,同样为了某人而不愿轻度余生。所以哪怕仅有一面之缘,他都把那人当作知交。
又或者我早就被他看穿了
阎王摇摇头,把这个无厘头的猜想抛诸脑后。他知晓中原玄学的奇妙,但若仅凭一面,便能勘破一个人的一生,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而且这能力对于持有者来说,过于残酷。换作是他,他宁愿不要。
唐无珩站在离阎王五十米开外的地方一动不动,场景的突然转换令她不得不分出大部分机能来勘探外界情况。短暂的停顿以及些许的不安之后,她再次提着匕首朝阎王发动了攻击。
“小矮子,我说过多少次了,想和我斗,你太嫩了。”阎王一边躲开唐无珩的攻击,一边开启叨逼叨模式。
反正这里就他们两个,反正唐无珩目前的状态也听不见他说话,这样的听众,老合适了。
“你知道吗,其实我老早就该死了。我杀过人,一个老好人,就是那家伙教会我杀人偿命的。但我不能死,他救过我的命,我不能作贱他给我的第二次生命。”阎王的动作迟缓了许多,可唐无珩仍旧无法突破他的防线。
“说来讽刺,我原以为我会在25岁生日那天悄无声息地死去,但我遇到了你。你这个不省心的小丫头呀,真是的。”他拽紧唐无珩手腕,然后强硬地把她拥进自己怀中。他能听到唐无珩的心跳,不是木头做的,是属于人类的心跳。
被他这么一抱,唐无珩的动作猛然停滞。她抬头望着阎王,她就像是个刚出生的孩子,不明白为何自身会出现故障。而后她迷茫地望向阎王,试图得到答案。
她的双眼死灰、空洞,带着一种骇然的沉寂。可就在这双毫无神采的双眸背后,属于唐无珩的记忆隐隐有些复苏的征兆。她的双手,她的全身开始不住的颤抖。
阎王有些心疼,他伸手替唐无珩拭去眼角的血泪:“我曾以为,夜尽天明。我觉得只要我的病好了,我就可以和我娘、和大叔一起渡过快乐的一生。结果呢,这不过是另一个黑暗的开端罢了。可你和我不一样,我觉得吧,你应该活下去的。”
“所以,请带着我的那份,活下去。”
阎王有百分百的把握确定唐无珩听到了这番话,不仅仅是因为唐无珩的反应,更因为在这番话之前,他就紧紧握住唐无珩的手腕,让她把匕首刺进自己胸口。
唐无珩大脑一片空白,她想哭,却哭不出声。过往种种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眼前浮现,由模糊到清晰,又由清晰变得模糊。她觉得自己能回答初见时阎王抛给她的问题了。
唐无珩道:“名字......你的名字。”
“哈你这小矮子的反射弧可真够长的。”阎王这个时候也不忘数落唐无珩,他强忍失血过多引发的倦意笑道,“我虽魍魉,却也有学有样欲和天地叫板,然后我赢了。”
“忘了我,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