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落日》顾不见

2、巧克力

　　啪——

　　物品落在地上的声响，唐暮瑶稳住心神，看向追上来的人。

　　夕阳泛红的光照亮少年大半张脸，另外一半则没入阴影中，让他的五官轮廓看上去更加瘦削清晰，而那双黝黑透亮的眼，就这么沉静且认真地看着她。

　　周围的空气热融融的，连风都带着暖意。

　　携着暖意的微风略过他额前细碎的发，有那么一瞬间，唐暮瑶恍惚看见他冷淡的眼里有了一丝温度。

　　她低头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东西，是一块巧克力，橘子夹心的。

　　这种有些怪异的口味她以往完全没留意过，所以视线多停了一阵。

　　愣神期间，面前的顾云程忽然蹲下，骨节分明的手捡起了那块巧克力。

　　他站起身，趁唐暮瑶还愣着，把那块巧克力塞回她的手里。

　　等她回过神，顾云程已经转身离开，夕阳将他快步行走的身影投在地面上，影子被光拉得很长，像是在不舍留恋什么，却又逐渐远离。

　　和他的背影一样，透着别扭和倔强。

　　想起便利店老板说他这几天总出现在店门口，唐暮瑶收回跟随他的目光，把巧克力塞进包包外面的夹层里。

　　也好，这样也算两清了，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吧。

　　唐暮瑶当时是这么认为的。

　　又过了几天，唐暮瑶参加完社团活动，走出活动中心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暮暮，一起去吃烧烤吗？”
　　“你们去吧，我有点累，想回去休息。”

　　婉拒掉社员的邀约，唐暮瑶微笑着目送她们走远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

　　她皱起眉，抬手捂了一下腹部，想借此缓解胃部那一阵阵的隐痛。

　　接着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期间摸到夹层里的东西，拿出一看，原来是那块橘子夹心巧克力。

　　看着这块巧克力，唐暮瑶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傍晚，当时她随手塞进包里后就忘了，不过出现得挺巧。

　　她撕开巧克力的外包装，里面的巧克力已经有些开裂，看着不再完美的巧克力，脑海里原本已经快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

　　那天的夕阳，带着热度的微风，那双沉静过分的眼，被拉长的影子。

　　唐暮瑶捏着巧克力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手腕仿佛还能感觉到那天的温度和触感。

　　短短几秒，又因为脑中的画面太过清晰，唐暮瑶差点把手里的巧克力扔到地上。

　　一直这么拿着实在有点傻，她抿了抿唇，勉强咬了一口。

　　果不其然，齁甜，但多了一阵淡淡的橘子香气，怪异又清新。

　　艰难地吃完那块巧克力顶肚子，嘴里甜到发酸的感觉实在难受，需要喝点什么或吃点什么中和一下。

　　几分钟后，唐暮瑶又一次来到那家便利店门前，鬼使神差般。

　　她走上前，手刚碰到便利店的玻璃门，还没推开，就有几个人在她身后飞奔而过。

　　唐暮瑶下意识回头去看，虽然没看见他们的脸，但他们的言辞以及穿着的校服，直觉告诉她，应该又是那几个男生。

　　很快吵闹的声音越来越远，几个人拐进某条巷子，彻底失去踪影。

　　唐暮瑶没多想，转身走进便利店。

　　就在她挑完东西结账期间，便利店老板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你那个弟弟才刚走，不知道是不是来找你的。”

　　“弟弟？”
　　唐暮瑶先是觉得奇怪，几秒后才明白老板说的是谁。

　　她立即低头清点物品，淡淡地回了句：“哦，是吗。”

　　“他在这里等了快半小时了，你要是早几分钟来就能见面了。”

　　他也不一定是在等她……
　　但这句话，唐暮瑶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她浅浅一笑没再接话。

　　走出便利店，恰好一阵晚风拂过，为夏日的夜晚添了一抹清凉。

　　唐暮瑶刚走几步，视线不经意扫过刚才那几个男生离开的方向。
　　心底隐隐生出一些不太好的感觉，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

　　老板说，他来过便利店……

　　唐暮瑶握着手机的手逐渐收紧，她转身盯着那个方向好一阵，直到马路上的汽车鸣笛声穿入耳膜，她才猛然清醒。

　　紧接着她如同着魔般迈开脚步。

　　而前方，并不是回大学的方向。

　　巷子里的黑暗，仿佛能遮掩一切。
　　空气中弥漫着杂物发湿的味道，隐隐掺杂了几分铁锈味。

　　物品被砸碎或是掉落的声音起伏不断，期间还有一声声痛苦的闷哼和难以入耳的咒骂声。

　　顾云程忘了自己在一片混乱中坚持了多久，时间好像静止了，看不见终点。

　　到快要精疲力竭的时候，他完全是凭本能在防御，或是攻击。
　　直到……

　　“住手！”

　　轻柔却坚定的女声，与四周格格不入，却温和有力地冲开这一片混乱。

　　巷子里的所有人都定住了，不约而同地往巷口看去。

　　那抹纤细的身影就立在那，背着光，光线勾勒出她的身形轮廓，看不清面容。

　　顾云程却意识到那是谁，眉头骤然拧紧，他起身用最大的力道把面前的那两个人推开。

　　然后往前一站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却背对着她。

　　刚才那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唐暮瑶确实被震住了，逃跑的想法立刻占了上风，但仅仅维持了几秒。

　　那道瘦削的背影立在黑暗中，挡在她与那些人之间，明明根本拦不住什么，却透着一种没来由的坚定。

　　唐暮瑶突然镇定了许多。

　　眼看那些人骂骂咧咧的要冲向他，她深吸了一口：
　　“我报警了。”

　　话音落下不久，马路上闪烁的警灯立刻照亮了暗巷。刚才还嚣张跋扈想要挥拳的几个人，像被谁点了穴般停下所有动作，噤了声。

　　直到警察走过来问话，他们也不出声。

　　眼看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但唐暮瑶还不能离开。

　　大概是觉得那几个男生暂时不会开口，问不出什么，所以其中一位警察朝她走来：
　　“你好，请问是你报的警吗？”

　　从来没和警察打过交道，唐暮瑶有些紧张，神经瞬间绷紧，双手不由地攥紧包包的背带：
　　“嗯。”

　　“请问你只是路过，还是认识他们？”

　　“路过。”唐暮瑶转头看了一眼顾云程。

　　哪怕心底犹豫，但被警察盯着，她也不敢说谎，只好指了一下顾云程：
　　“但我认识他，见过几次面。”

　　她一指，顾云程也看了过来，两个人的视线意外在半空交汇。

　　唐暮瑶看见他嘴角有一抹暗褐色，手臂上满是大大小小的瘀伤和血痕。

　　汗湿的黑发凌乱的覆在他额前，都这时候了，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沉静清冷，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你有没有他监护人的联系方式？”

　　警察的问话将唐暮瑶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发现周围多了一群围观的路人。

　　她立刻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没有，我和他只是……”

　　“云程？”

　　唐暮瑶还没说完，人群忽然走出一位中年男子，两鬓发白，戴着一副银边方框眼镜，面容和蔼，儒雅斯文。

　　这个人从唐暮瑶身边经过，走到顾云程身旁站定：“警察同志，他是我儿子，这是出了什么事？”

　　“你好，怎么称呼？”
　　“哦，我姓顾……”
　　“顾先生……”
　　……

　　听着他们的对话，唐暮瑶总算知道了他的名字。

　　顾云程，他的父母一定对他期望很高，才会给他取这个名字，盼望着他能拥有远大的前程。

　　唐暮瑶想着，视线一直停留在顾云程那里。
　　而顾云程也在看她。

　　他们之间隔了一段距离，中间还站了好些人，但任凭他们来来往往，也没能切断他们交汇的视线。

　　周围的声音在此刻变得朦胧，不管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他眼里只有她。

　　顾云程还站在暗巷里，只有警车闪烁的光偶尔照亮他的脸，身上的校服已经脏得不成样子，身上多处挂彩，头发也乱了，狼狈不堪。

　　而唐暮瑶站在巷口的路灯下，暖黄的光拢着她，在她周围留下浅淡的光晕，温柔明亮。

　　时间再次变得缓慢，但这次，是顾云程先移开了视线。

　　唐暮瑶看着他冷静的侧脸，虽然每次见他，他都是一脸淡漠的样子，但她感觉这次和以往不太一样。

　　他的侧脸多了一些疏离，好像多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将她隔绝开来。

　　“暮瑶，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学校？”

　　唐暮瑶没来得及细想，一道熟悉的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扭头去看，是她大学学长。

　　“我可能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回去。”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还有警察？”
　　“没什么，我看到有人打架，所以报了警。”
　　“下次别管这种事了，太危险了。”
　　……

　　这边唐暮瑶正忙着谈话，所以没能察觉顾云程再次投过来的视线。

　　更没有发现，他藏在眼底深处的那微弱的亮光，渐渐黯淡。

　　接下来的几天，唐暮瑶每次经过那家便利店，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与顾云程见面的场景都太过深刻，算是她这19年平淡的人生里，最有起伏的一段。

　　所以她想着，既然一直忘不掉，那就认识一下好了。

　　可一天天过去，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如同两条平行线，只是短暂的交汇了一下，之后各自往不同的方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