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1、第五十一章:一件可笑的事情 ...

  •   北风刮骨、雪积三尺。
      燕诗二走入路边的茶棚里坐下,向茶棚老伯要了一壶茶。
      热腾腾的茶水倒入碗中,冒出袅娜的水雾。
      虽是粗茶,但在冬日里喝上这样一口也舒服得叫人喟叹。
      他端起茶碗,一边喝一边不知想到了什么,“嗤”地哼笑了一声。
      燕诗二旁边的桌子上坐着一个俊秀斯文的年轻人,身着青衫,手边放着一把折扇,对着茶碗吹了一口,闻听他的声音,不由转头好奇道:“这位兄台可是遇到什么好事了么?”
      他心情好,并不介意与这陌生的年轻人聊一聊,说道:“只是想到了一件可笑的事情罢了。”
      年轻人向他睇来疑惑的目光。
      燕诗二道:“唉,有人请我师父去教训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子,我师父便遣了我一个师弟去,我那师弟也算是一流好手,教训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根本不用费什么劲儿,可你猜怎么着?那人竟说我师弟一人去不足以应付。”
      年轻人追问:“那么结果呢?”
      燕诗二一笑:“结果自然是谁出钱谁有理了——可笑之处就在这里,我师父足足派出了三个弟子才让他满意。”
      年轻人闻言不由也笑了。燕诗二顿时找到了认同感:“你也觉得此事可笑吧?”
      年轻人摇了摇头,垂眸看向茶碗,碗里的茶汤并不清澈,却因为他的动作泛起了一圈清浅的涟漪。
      他唇边笑意未敛:“其实我也想到了一件可笑的事情。”
      燕诗二刚同人分享了个笑话,心情正好,遂提起了一点兴趣:“哦?”
      年轻人道:“我有个朋友,得罪了一圈大人物,大人物便决心派人来教训他。”
      燕诗二顿时明了:“看你笑得这样开心,想来这位大人物没有成功吧?”
      年轻人微微颔首,又抬眼看向燕诗二:“当然了——可笑之处就在这里,对方派出了足足三个人,却反被我这位朋友教训了。”
      他的目光对上了燕诗二的双眼,眼中犹带着笑意。
      燕诗二嘴角的笑容一时凝住了。
      寒风依然凛冽,荡过山林,竟发出野兽般的嘶嚎,而这官道旁的小小的茶棚之中,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半天,燕诗二冷冷道:“小子,告诉我你的名字!”
      年轻人神色不改:“我不需要和一个死人通报姓名。”
      他话音刚落,一柄剑便已冲到了他的身前,那剑芒便宛如飞坠的流星,与暗沉的天色中乍然闪过。
      年轻人手边并没有像样的武器,却不慌不忙地展开折扇挡在胸前,举重若轻地一推,那剑势竟然就这样被斥退。
      燕诗二的神色终于凝重起来,反手一扣,剑势如电,便向那年轻人的颈间刺去。
      年轻人速度奇快,头微微一偏,一边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剑,一边顺势逼近了敌人。
      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燕诗二的长剑甚至不及回护身前,那面纸扇便已轻轻吻过他的颈间。
      一阵风卷着地上的雪扫过,而桌上的茶碗里还散发着缕缕的热气。
      燕诗二的身体重重地朝前倒去。
      年轻人站到一旁,收回折扇,看了看扇面上飞溅的血迹,惋惜似地叹了一声,便从容离开了。

      叶孤鸿还不知道四处找他麻烦的六合青龙又少了一人,他也无暇他顾,只一路马不停蹄,翻山越岭,终于来到了当初养伤时落脚的那个小渔村。
      阴冷的江风吹过冬日的枯木,风声宛如厉鬼一阵又一阵凄怨的尖啸。
      叶孤鸿把马系在了一棵孤松的树干上,自己踩着厚厚的积雪慢慢前行。
      冷月如霜,雪色茫茫。
      少年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带血的道袍,留下两行浅浅的足迹。月光落在他尤为俊秀的面容上,显得别样皎洁。
      倏地,他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些茅草屋,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他所熟悉的。在
      这寒冷的冬夜里,这里没有人烟、没有火光,也没有任何声响。
      除了夜风的哭嚎外,没有任何声音。
      他却不自觉地两腿一软,仿佛卸下了全身的力气,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又狼狈地向前走去。
      就在前几日,这里下过一场大雪,有些年老失修的屋子被雪压塌了,但更多地,大雪带走了一些痕迹。
      被踩在脚下的积雪发出了簌簌地声音。
      他缓缓地、缓缓地来到一栋房子前停下脚步,把手放到了门上。
      这是他在这里的住处,是在村人们的帮助下新搭的、全村最结实最舒服的房子。
      他临走之前对村长说,如果有谁的房子塌了,可以先住在他这里。
      叶孤鸿微微用力,推开了房门。
      “吱呀——”
      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声过后,他被拉长的影子随着苍白的月光一起投入屋内。
      一瞬间,眼中的世界只剩下黑白两色。
      一个中年男人蜷缩在地,身边还掉了一把刀,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照出一片阴惨惨的、了无生气的白。
      男人瞪大了双眼,双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张大了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他的动作永远停在了此处,那未尽的话也再无出口之日。
      这个人正是张庆。
      叶孤鸿走之前,屋子里留了许多东西,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但在村人看起来却很值钱。村长问他,要是有人乱动他的东西怎么办。
      叶孤鸿正想说无所谓,张庆站了出来。
      这个混过几年江湖的汉子说,叶公子,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让我来帮你打理。
      其实大可不必。
      可看着他含着期盼的双眼,叶孤鸿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出身白云城,又是武当高足,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需要张庆帮忙的地方,也只有在这种微末的小事上能让人家出一份力。
      于是叶孤鸿点了点头。
      张庆绝不是不通拳脚的普通渔夫,可屋子里却没有留下任何反抗的痕迹——他根本不是来人的一合之敌。
      但他偏偏是被人扼住咽喉、一点点夺取呼吸、活活掐死的。
      叶孤鸿缓缓跪倒在他身旁。
      他已经没有余力去想那个在京城报信的张庆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他将手覆上了那双眼睛。
      即使在这样的晚上,叶孤鸿的掌心也是温热的。可掌下的皮肤冰冷而僵硬,怎么捂也捂不热。
      于是他的手开始颤抖,生病了似的,拿捏不住轻重,一连两次都哆哆嗦嗦的,到第三次,他终于意识到,这双眼睛已经合不上了。
      他跪在原地,似乎发了一会儿呆,又抬起头,迟钝地把目光转向里屋。
      月光照在一只枯瘦的手上,手指扣着地面,指甲盖因为用力、带着模糊的血肉翻了起来。
      然后,便是一张苍老的脸。
      那属于张庆的父亲,一个不会任何功夫、没有参加过江湖斗争、已然半瞎的老好人。
      屋外的风倏然停了下来。
      叶孤鸿只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
      冬夜的空气阴冷而潮湿,他的肺里有了一阵密集的、针刺似的疼痛。
      他能感觉到冰冷血液在身体内缓慢地流动,让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冷,似乎不久就要把他变得和张庆一样冰冷而僵硬。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轻不重、不紧不慢、稳健而均匀,是一个功夫扎实的武者有意流露出的足音。
      来到门口,看见屋内的场景,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将目光落在叶孤鸿身上,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来得比我想的要早一些。”
      叶孤鸿倏然转头看向他,体内冰冷浓稠的血液忽然灼热沸腾起来,烧得他每一寸经脉都烫的发疼。
      来人仿佛感受不到少年人身上宛如实质的杀气,又问:“这一路很是辛苦吧?”
      他没有等来少年人的回答,只看到冰冷的剑芒一闪,转眼便已到了眼前!
      男人脚尖点地,微微后仰,顺着剑势从容飞身而退,又轻飘飘地落在屋檐上,他微微一笑:“年轻人,你知道我是谁么?”
      话音刚落,头一偏,再次避开了剑刃。
      他发出一声惋惜似地轻叹,一边伸手去扣叶孤鸿的腕,一边说道:“怎么这样沉不住气?”
      说话的语气竟还有几分语重心长。
      而叶孤鸿给他的回应唯有剑!
      月色下忽闪的剑芒轻灵唯美,却又咄咄逼人、不留余地。
      男人如闲庭信步般退了几次,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伤到。他忽然笑了一声,从容地抬起手——
      一时风声乍起,流云飘曳,遮住了天上的月色。
      叶孤鸿只听见几声轻微的破空声,一柄长剑转眼便到眼前。
      此人身法之快,实乃他平生罕见。
      叶孤鸿立时横剑,转攻为守、疾退几步。
      剑身抵上此人剑尖的一瞬,他便感觉到一阵巨力袭来,将他整个人重重向后砸去。
      叶孤鸿体内的内劲急速运转,手腕折出一个奇异的角度,恍若化了一条柔软的弧线。
      他手中的遮月剑比寻常的剑要柔韧一些,这一来只卸去了对方五成力道。
      叶孤鸿重重摔在了雪地上,胸中一阵闷痛。
      天上的流云略又散开了些,让他看清楚了这个男人的表情。
      男人微微有些讶然,眼睛微微眯起,稍显了些许认真,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叶孤鸿,而后开了口:“叶城主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回应他的依然是一柄剑!一柄来势汹汹、杀气四溢的剑!
      这剑势比方才还有迅猛激烈,男人闪身一躲,终于从这剑意中感受到了些许情绪。
      眼前这个少年人对他即使憎恨、也是不屑。
      他心中感到几分荒唐可笑,又突然生出了些许恼怒,于是伸出手掌抵住了那柄剑。
      遮月乃是叶孤城为堂弟备下的神兵利器,吹毫断发、无往不利,却被这人以手掌相挡。
      这手掌有一种奇异的吸力,叶孤鸿只觉得一身力气犹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而就在这时,男人的剑已经抵到了他的胸口。
      这不是叶孤鸿第一次面对死亡,却是他最为从容、最为平静的一次。
      他以一种肉眼难以辨别的速度微微旋身,剑尖在男人的掌心旋了一周,丰沛的内劲冲破了重障,在男人露出惊色前刺穿了他的手掌。
      于此同时,他的胸前展开一朵嫣红的血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