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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他的眼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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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冷汗从玉天宝的额角滑落,落到了他的眼睛里。他觉得眼中刺痛,但仍然瞪大了双眼,眨也不敢眨一下。
他眼前站着的这个男人是叱咤风云的西方之玉,声名远扬、震颤整个江湖。而对他来说,这个男人更是掌控了他的之前的人生,又几乎要毁灭他余生的人。
玉天宝可以选择大声呼救,他的隔壁住着江湖上最混蛋也最侠义心肠的陆小凤;院子的主人是狡黠多谋的千面公子;而将他留在这里照顾的人则是武当掌门的高徒、白云城的少公子,他们也许可以凭借武力和智谋来对付这个男人,也许可以用身份劝对方留下自己一条小命。
但玉天宝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在倔强些什么。
在他有限的人生里,有一大半的时间在追逐这个男人的背影,希望他永远流转的目光能在自己身上停驻,剩下一小半时间半是沉溺享乐半是自我放逐。
——他一直活在别人的人生里,看似无拘无束,实则是提线木偶。玉罗刹在收养他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决定了他的结局。
直到叶孤鸿将他救起,他才终于开始过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他也许想让这个男人正眼看他一次,不想让他掌控自己的心情。
总之,玉天宝绝不会给他嘲笑自己或者自己朋友的机会。
他咬着牙,发现牙齿在颤抖。
他不敢吐气,怕这个男人睇来嘲讽的目光——哪怕自己看不见。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醒悟过来。
——最差也不过一死。
于是他挺直了脊背,缓缓吐了口气,认命一般地惨笑道:“您又来找我做什么呢?”
玉罗刹是翱翔天际的雄鹰、游弋于深海的神鲲;而玉天宝只是他展翅之间抖落的尘埃、他转身之时随意打碎的浪花。
雄鹰不会注目尘埃、神鲲也从不为浪花停留。所以玉罗刹不会、也绝不应该关注玉天宝的生死。
玉天宝可以笃定,玉罗刹并不为他而来。
隐匿在灰雾里的人若有似无地轻笑了一声,向他靠近了一点。
玉天宝感觉到一只手碰到了他的脊背,一寸一寸地、像是在考虑哪里适合下手把他拎起来又或者从哪里开始捏碎比较好。
他忍不住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有些好笑——玉罗刹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很快他又有些自嘲,这竟然是他二十年人生与这个所谓的父亲靠得最近的一次。
玉天宝抬起头,然后对上了一双眼,深色的瞳仁深处隐隐有些靛蓝的色彩,神秘又幽静,让人觉得害怕。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玉罗刹的双眼。
失去意识之前,他想——希望不是最后一次。
***
等叶孤鸿、沈浪和王怜花三人收拾完西方魔教的人归来,就看见了一脸懊悔的陆小凤。
“我进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他说话的时候四条眉毛一起耷拉了下来,显得懊悔极了。他指了指桌上,接着道:“他留下了这个,这是真的罗刹牌。”
“竟然当真有罗刹牌?”叶孤鸿将那所谓的罗刹牌拿了起来,发现并不重,材质非玉非金,上面刻着天魔地煞并许多经文,小小一块牌子刻得密密麻麻,雕工倒是奇绝,其余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真的。”
“因为我身上已经有三块假的了,”陆小凤面色沮丧,想到刚才几人说的玉罗刹诈死之事,立刻明白自己身在怎样的一个局中。
罗刹牌的权利是玉罗刹赋予的,既然他还活着,那么罗刹牌的真假已经无关紧要。如果他故意拿出三个假的罗刹牌引蛇出洞,那么真的那个这可能在他自己手上。
也就是说,带走玉天宝的人,只可能是玉罗刹。
陆小凤就住在玉天宝隔壁,他虽然受了点伤,功力还在,自然能从呼吸声中听出旁边住着一个武功粗浅的年轻人。然而叶孤鸿既然没将人带过来,他便也安心养伤,暂时没去打招呼,谁知从他听出这位邻居呼吸急促,到他的声息消失不过转瞬的功夫,待陆小凤冲过去时,房内已然空空如也。
王怜花眯了眯眼:“按理说玉天宝对玉罗刹已经没有价值了,他把人带走是为了什么?”
玉罗刹此人神鬼莫测,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敢说自己了解他。
一直沉默不语的叶孤鸿忽然站了起来,道:“陆前辈,你知道西门庄主在哪里吗?”
陆小凤一愣,而后说道:“西门虽然剑法超绝,但毕竟年轻,若要对付玉罗刹恐怕……”
却见叶孤鸿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若这世上还有谁能对付玉罗刹,那非西门庄主莫属。”
陆小凤认认真真地瞥了他一眼,试图揣度他的弦外之音。
这位叶公子乃是白云城主的弟弟,而白云城主是公认的剑术高手。一招天外飞仙不知惊艳了多少老少剑客,他让木道人颔首、薛衣人心折,俨然有了剑道第一人的趋势。作为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剑客的弟弟,叶孤鸿不该偏向西门吹雪,除非——他知道什么别的事情。
于是陆小凤说道:“西门他在白云城。”
叶孤鸿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会?”
“他是陪宫道长去的。”
陆小凤口中的宫道长,乃是叶孤鸿的师兄宫九。他的真实身份是太平王府的世子,乃是一位真真正正的王孙公子、天潢贵胄。
据说这位世子爷因为小时候得了重病,需要借助武当心法疗养,先皇陛下和太平王关系不错,他用私库给武当赞助了一个纯金的顶,终于让掌门颔首,同意这位公子哥拜入武当门下。
有些人大约天生就是来让人嫉妒的。叶孤鸿已经是白云城的公子,天赋卓绝、背景深厚,而宫九不仅比他权势地位更高,天赋也更可怕。无论什么功法他看一眼就能学会,但他本人对武学没什么追求,只想安安心心地治好自己的病。
如果说这位宫师兄身上非要找出什么缺点的话,那么大约就是他脑子不太好。
这并非说宫九笨,相反,他十分聪明,但很多时候,大家都不能明白他在想什么。
当年宫九第一次见到叶孤鸿就绕着他转了两圈细细打量,而后啧啧称奇道:“你怎么和西门不太像?”
叶孤鸿有一点儿恋兄,考虑到西门庄主和他兄长王不见王的状态,心里有点小不高兴,道:“我是叶孤城的弟弟,做什么要和西门吹雪像。”
宫九大约也知道自己说了不妥帖的话,连忙笑嘻嘻道:“不错不错,你无需和他相像。”
接着他又自言自语:“既然叶孤鸿可以不崇拜西门吹雪,那么宫九和西门吹雪成了朋友也不会奇怪吧?”
叶孤鸿觉得他能说出这话才是奇怪,毕竟全江湖都知道宫九和西门庄主关系好。
他拜入武当之前就听过宫九的大名,大部分人认为他们一个代表西门吹雪、一个代表叶孤城,一见面必然势同水火针锋相对,他们甚至开了赌局,赌两个人谁输谁赢。
但是宫九实在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叶孤鸿的脾气也很好,两个人熟悉以后迅速狼狈为奸,就如何令冰山兄长/挚友神色大变这一问题进行了深刻地探讨。然而即使他们师兄弟关系如此融洽,叶孤鸿从未见过师兄的好友西门庄主,宫九也从未见过师弟的兄长叶城主,也难怪叶孤鸿对于师兄的拜访心生疑惑。
然而陆小凤却没有办法回答他的疑问,只说道:“似乎是宫道长要给叶城主送一样东西,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叶孤鸿似乎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声,道:“也罢,虽然早了一些……”
王怜花挑眉看他:“怎么,你要回白云城么?”
还未待叶孤鸿回答,忽然有下人来报,说是有人送了一封信过来。王怜花接过信封,而后诧异地看了叶孤鸿一眼,道:“这纸……”
叶孤鸿抿唇不语,伸手拿过信封拆开,只见那信纸与信封材质相同,皆是白如霜雪,光洁滑韧,信上散发着徽墨的香气,却只有寥寥数字——
安好,勿念。
他燃了一支蜡烛,将信放上去烤了一下,只见背后竟然显出了一张地图。王怜花凑上去一瞧,诧异道:“这不是石观音的老巢么?”
沈浪皱着眉把他揪了回来,问道:“你怎么晓得石观音的老巢在哪里?难道你又招惹她了?”
如果王公子在云梦山庄少呆两年、在三教九流中多混几年,这会儿大约已经给沈大侠翻白眼了。可惜离开云梦山庄的日子既没有消磨他公子哥的习气,也没有改变他自小浸淫的教养。他只是转过头冷笑:“沈叔叔管得倒是宽。”
沈浪实在很爱招他生气,大约和把一只对人爱理不理的小猫逗得炸毛差不多,他这会儿见王怜花火气上来,眼里竟带上了几分笑意,温声道:“好孩子,你且安分些——安分些我自然就不管你了。”
陆小凤正挤在两个人中间,莫名觉得自己不仅闪闪发光,还有些喘不过气来,他退了几步走到叶孤鸿身边看地图,说道:“沙漠、沙漠可真不是个好去处啊。不过楚兄前阵子刚进了沙漠,我们说不定来得及同他们见一面。”
叶孤鸿闻言心生不妙之感,他想:我那傻师弟别跟着一起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