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一壶清酒也浓烈)》十三澄

1、第一章僧恋

　　假如真有来世，我愿生生世世为人，只做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哪怕一生贫困清苦浪迹天涯，只要能有爱恨歌哭，只要能有心随所愿。——仓央嘉措
　　爱不是施舍，施舍是一种行善。行善是居高临下的怜悯。
　　他的眼里总是带着怜悯，我不喜，我愿他看我，不一般。
　　那是一年寒冬，雪积三千，遍地狼烟，我却独独倒在他的门前，不死不灭，就是寒——身寒，心寒。
　　我感觉周身转暖，渐渐的恢复了意识。我勉强挣来了朦胧的双眼，眼前是一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禅房，一张床，一块桌子，几本书随意的摆在桌上，角落里的书架上也躺着各色的书，看来这人极爱书。
　　一束阳光，随着房门的开合逃了进来，这是张棱角分明的脸，素净白皙，不带任何修饰，呈现一种天然的俊。
　　“你醒了。”那人开口说着，声音如他人一般，好听得入耳也不愿遗忘，即便没有任何情绪。
　　我被他的俊像和声音所迷惑，久久不曾有反应。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觉得温暖……
　　初春，天气转暖，万物生辉。
　　在他的照料下，我已能如从前一般，舞刀弄枪。
　　他每日都会煮茶来饮，午后总是喜欢捧着书在禅房前的小椅子上读个小半天，我时常会去弄些野菜给他改善伙食，起初他觉得我的伤还未康复，不想我劳累，后来在我的执拗下，他只好答应。
　　晨风中带着木叶的清香，这是山间特有的味道。我披上衣服开门出去，在林间的小路上走着。
　　林间的雾气还未完全消散，不远处的草亭子里，那人正抬眼望着远方，眼里有着写不尽的哀怜。几个月来，他不曾有过其他的神色，就连看我时，眼里种是怜悯的，居高临下的怜悯，好似他已跳出凡尘，羽化登仙。
　　我想他可能猜到我的身份了吧。他是在为天下苍生怜悯着，为我的身世怜悯着。
　　我生在乱世，是父王捡来的养女，父王从小便把我当男儿养着，训着，我的记忆里满是鞭打与疼痛，冰冷的心从未有过暖意，这也造就了我一身的本领，及笄后我便开始为了父王的江山，为了城中的百姓持刀杀敌。我也不负众望，次次将敌军打得落荒而逃，唯独那次意外。
　　那次我一如既往地带兵冲锋陷阵，不想竟中了敌军的诡计，和我一起上阵的将士无一人生还。
　　我无颜面见父王，愧对城中百姓，便一躲再躲，躲在这间寺庙里不愿让他们找到我。
　　可终究还是躲不开的。
　　就在那日响午，他们便找到了我。我知道这是命运，我无从选择。
　　我问他是否愿意同我回去，我定会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他平淡地说:“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我救你不过是因果轮回罢了，何来恩惠。”
　　他是同我说，无论是谁躺在他面前，他都会去救，我不过是他眼里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
　　爱不是报偿，报偿是一种还债。还债是投桃报李的感激。
　　我终究还是一人离开了，如我来时一般，平静不起波澜。
　　可我还是放不下，从那以后，我时常命人送东西给他，有上好的毛尖，绝无仅有的佛书……
　　我会在每次出战前，到他的禅房里坐一坐，他都会为我煮好一盏茶，我们倆人就此喝完一盏茶，我便起身离开，不会有过多的话语。我如过客般出现，也如过客般离去。
　　又是一场战役，和以往不同的是这场仗我输了，可倘若仅仅只是输了战役，像上次一样从头来过便好了。可这次我输的是我一生的幸福，或许说我的这一生都注定不幸福。
　　敌国愿与我国交好，只要我过去和亲，父王答应了敌国的要求，将他养育了二十多年的棋子拱手让人。
　　我以为就如此嫁过去便好了，可那天夜里父王还是召见了我。
　　宫殿里灯火阑珊，我跪在地上，地板的冰凉从膝盖串上心头。
　　父王的话让我彻底明白我终究不过是枚棋子，现在也不过是枚弃子。
　　“你可不能带着十几年的功力远嫁他国啊，这样让父王怎么心安呢？把这药喝了吧，好好的去和亲，城中百姓会记住你的。”眼前的人，眼角的皱纹依稀可见，但眼神却仍是无比的犀利，不曾有懈怠。
　　药滚入口中，流进胃里，一阵阵苦涩袭击着我的心，很苦，很痛。
　　此时想起那人递来的药可从未苦涩。
　　那人心细知道我受得了身上的苦，却受不了药中的苦，便到山上采了些甘草放入药中一起熬。
　　出嫁的前一天，我踏入他的禅房，穿着火红的嫁衣，画了生平最艳的妆，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就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天，我分明是看到了他眼里的错愕，虽然只有一瞬，但我已心满意足了。
　　但愿来世我不是背负重任的公主，你也不是普度众生的佛僧，我们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两个，随心随意的活着。
　　出嫁那天，城内家家户户都挂了红灯笼，这是城中的百姓在为我送行，那日的红帐一直铺到城外，城内灯火为我明了三日，百姓一直送到城门才停下脚步。
　　可我只求他能再看我一眼，一眼便好。
　　红轿已出了城门，朝着远方去，我仍是没有看见他的身影，我用手轻轻轼去眼角的泪，心渐渐地沉了下来，衣袖里的一道光若隐若现……
　　此时城楼上的一道素色渐渐显现在光下，他一直立着，看着轿子渐行渐远，清风扶起他的素衣，如我般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