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皇后》度迢迢

19、第十九章 天罗地网

　　行了一天，晚上到了一座破庙，胡瑛把齐钦从车上背下来。

　　破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乞丐，好地方都被占了。

　　胡瑛只好装可怜，让别的乞丐挤一挤，给她大哥留个空。

　　“各位同仁，我大哥腿瘸了，求各位可怜可怜我们，给我大哥让个避风处吧。”她背着齐钦，站在破庙中间，红着眼说。

　　有乞丐好心，跟旁边的挤一挤，给他们让出了点位置。

　　胡瑛千恩万谢，把齐钦安顿好了，摸出半块烧饼分给了那两个乞丐。

　　两个乞丐接了，对他们关心起来。

　　“你哥这腿怎么瘸的？还能治不？”

　　胡瑛一边叹气一边说是砍柴的时候摔断的，这就是要去京城求医。

　　那两个乞丐说起京城求医可贵了，他们要饭的怕是连医馆的门也进不去。

　　胡瑛说到了京城她做工去，总能攒够钱的。

　　胡瑛挤在墙边，齐钦隔在她和那两个乞丐之间，却一句话也没说。

　　“也不知京城最近是不是太平。”胡瑛说。

　　“管他太不太平，我们光脚的，还怕人谋财害命不成，哈哈。”那两个乞丐说着笑了起来。

　　“听说皇帝死了，对咱们有啥影响不？”胡瑛又问。

　　“有啊。我听说，皇帝死了，京城很多官家会布善。咱们再走两日，到了京城就不怕过不了冬了！”那乞丐憧憬道。

　　齐钦转了个身，面向胡瑛，抬手抱着她的一只手臂。

　　“是不是冷了？”胡瑛感觉他有些发抖，问他。

　　齐钦只是摇头。

　　黑暗中，胡瑛看不清他的脸。他贴着她的肩，还是有些抖，她便靠过去了一些。

　　夜半，破庙里沉寂一片，只闻些低微呼吸声。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胡瑛立刻惊醒了。

　　破庙里突然亮起火光，十来个人闯了进来。

　　庙里的乞丐惊醒过来。

　　那些黑衣人见是十来个乞丐相拥而卧，面面相觑，领头的还是下令查看一番。

　　他们便一个个翻起乞丐们的脸查看起来。

　　黑衣人都亮出了刀，乞丐们敢怒不敢言，任由他们翻过他们的脸仔细打量。

　　胡瑛和齐钦在角落里，黑衣人查看过来时，胡瑛已坐了起来，而齐钦还侧躺在一旁。

　　一个黑衣人来到了他们身旁，看了胡瑛几眼，转头去看躺在她旁边的齐钦。

　　他的脸埋在手弯里，他伸手去拉他，他却突然转过了头来。

　　黑衣人看向他，让他把头发撩起来。

　　胡瑛在一旁坐着，全身肌肉紧绷起来，目光几番巡视，落在他的刀上。

　　齐钦缓慢抬手把额头和眼睛露出来，黑衣人紧紧盯着，却见到一张惨不忍睹的脸。

　　他的额头布满了血痕，像划了数不清的刀口，没得到医治，血口张开，还化了脓。

　　黑衣人转过头，啐一口，骂道：“真他娘的恶心。”

　　黑衣人来得快，走得也快。

　　这一屋子乞丐，都又脏又臭，他们查完了，飞也似地离开了。

　　破庙里又陷入黑暗中，胡瑛随口对旁边的人解释：“我哥掉下悬崖时磕在石头上了，伤口没好，别在意。”

　　旁边两个乞丐没嫌弃，倒是叹着气同情起来。

　　早上胡瑛把兔子的血啊皮啊留下来，拿来在齐钦的额头上鼓捣了很久。

　　齐钦虽然看不到什么样子，但他本就没担心什么。黑衣人走了，他又继续躺回去。

　　胡瑛也躺回来，两人紧挨着继续睡觉。

　　第二日天一亮，就有乞丐动身继续往京城去。

　　给他们腾位置那两个乞丐也走得早，走时还分了个破碗给他们，胡瑛感恩地收下了。

　　胡瑛和齐钦出发前，胡瑛烤了两个红薯，一个给齐钦吃了，一个带在了身上。

　　齐钦心不在焉，也没发现胡瑛没吃什么。

　　他几口吃完，二人就出发了。

　　－

　　在宫中忙了一夜，魏浔回到家中，听下人来报说有人求见。

　　来人风尘仆仆，衣衫褴褛，正是从恭王死士手里逃脱的刘看山。

　　“太子殿下在何处？”魏浔急忙问。

　　刘看山将齐钦的计谋和他一路的遭遇讲了，最后说太子殿下目前下落不明。

　　“我沿官道寻了好几天，没见押送犯人的队伍经过，我猜想应该是被恭王发现了。我担心殿下难以应付，但我独木难支，遂先到京城来，求魏统领出手相助。”刘看山说。

　　魏浔沉思片刻说：“陛下驾崩，下旨迎太子回京继承大统，家父昨夜方离京北上。”

　　“那如何是好？”

　　魏浔没有立刻回答，他来回踱了两步，定在刘看山面前问：“你进我府上，可有人看见？”

　　刘看山回想良久道：“多亏魏大人提醒，我这一路回京，跟踪的小鬼恐怕不少。”

　　魏浔的眸色深了些。

　　昨夜陛下的圣旨一出，齐商臣就让人把王会召了回来。

　　听王会说了详细情况后，他把死士营的死士全调了出来。

　　“这些人任你调遣。”齐商臣坐在暖榻上，喝口茶对王会说，“要是再提不回齐钦的人头，用你自己的补上。”

　　“是。”王会面色平淡，领命后就下去了。

　　王会带着死士营近万人，在渭阳周边布下天罗地网。

　　齐商臣调动护国军中信得过的兵力，在明面上巡视渭阳全程，严守四座城门。

　　太子的侍卫进了魏浔府上，即刻便有手下来报。

　　齐商臣下令严守魏府和靖国公府，有任何人出入都要来报。

　　天亮后，齐商臣乘车驾大摇大摆去了北城门，占了城墙上的堡楼，亲自看着来往行人。

　　天亮时两个男人结伴出了门，大约半个时辰又回来了，却没有进城，而是在城门外逡巡。

　　“那两个，派人跟着。”齐商臣在厚重幕帘围成的风阁中，喝着小酒，指着那两个人说。

　　手下的人下去片刻后回来了，对恭王说那两个是护送废太子回京的定西军小兵，他们的人早把他们盯上了。

　　齐商臣满意地点点头，拈起一块肉干往嘴里放。

　　旁边的仆从给他递上美酒。

　　－

　　这一日京城周边草木皆兵，却没人注意到两个脏兮兮的乞丐。

　　断了腿那个要死不活的，在独轮车上靠着，眼神木讷。推着独轮车那个也是有气无力，一步一步仿佛走得艰难至极。

　　两人也不说话，就这么走着，仿佛满怀憧憬，又似乎满心绝望。

　　胡瑛和齐钦又平安度过一日，晚上溜进了一户农家的柴房里避寒风。

　　胡瑛把剩的最后一个红薯给了齐钦，正准备躺下，齐钦把她叫住。

　　“今日你什么也没吃。”他说。

　　他两日没说话了，胡瑛都以为他哑巴了。

　　“昨天两条咸鱼都被我吃了，齁得慌。你先吃。明日我们从城镇里过，我讨饭来吃。”

　　“我不饿。”

　　“这点儿吃的还不够我塞牙缝。要我吃上瘾了，怕是忍不住翻到隔壁厨房去摸点……”

　　齐钦沉下脸，拿起那冰冷的红薯吃了。

　　－

　　昨夜吹了大风，刮开乌云，本还见了明月，今日却下起雪来。

　　来鹿角镇赶场的人不如往常多，来往的行人都行色匆匆。

　　关了门的扇子铺檐下卧着个乞丐，也没人多看一眼。

　　那乞丐一身脏污，头发打结，像绳子般结在一起，头脸似乎常年没洗过，看不出五官来，整张脸只有眼白那一点干净些。

　　齐钦这副模样，无论是否认识他的人，此时都再也认不出他来。

　　他歪在墙角，将自己抱作一团，嘴唇冷得发紫。

　　一个乞丐穿过雪幕，跑到他身边，从臂弯里掏出个破碗来。

　　胡瑛的外貌与他别无二致，方才是拿着破碗要饭去了。

　　她拿出的碗里装了两个馒头，还冒着热气。

　　“这个干净，给你。”她把干净的馒头递给齐钦，自己拿起糊了点泥巴那个，咬了一大口。

　　胡瑛有手有脚，看身形是个能干活的，其实讨不到什么饭。

　　要讨饭本该是齐钦这个双腿残疾的人去，但胡瑛知道他拉不下脸来，提都没提一句。

　　那两个馒头，是她半讨半抢的。她抓起一个馒头丢到地上，恐吓那摊贩不再给一个就掀了他的摊子。

　　摊贩穿鞋的就怕光脚的。遇到胡瑛这种乞丐，只能自认倒霉。他只好又给了胡瑛一个馒头。

　　齐钦食不下咽，倒不是嫌馒头脏，而是喉头哽咽。

　　“吃啊！”胡瑛劝了一句。

　　齐钦把馒头往嘴里塞，三两口便吃完了，噎得眼泪都冒出来了。

　　胡瑛拿出水壶来递给他，他接过来喝了一口。

　　“胡瑛，回京后去我家吧。”齐钦忽然说。

　　他的眼眶红着，呼出的气化成雾。

　　胡瑛的神情微滞，随即笑道：“我去你家能做什么……”

　　齐钦想说，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做也可以。

　　只要陪着他就好。

　　“可以做我的护卫。”他最终却说。

　　胡瑛笑一笑，没回答。

　　她拿回他手里的水壶，他却握着不放。

　　胡瑛看向他，眼中带笑。

　　齐钦也看着她，眼眶发红，欲言又止。

　　昨夜夜半时，齐钦迷糊中听见胡瑛坐了起来，他本没在意，却闻她那方传来了咀嚼的动静。

　　他悄悄睁开眼，却见模糊的月光下，她在嚼草根。

　　她嚼得津津有味，却咽得艰难的样子，一直刻在他的脑海里。

　　算起来，胡瑛已经两日没吃东西了，从红薯窖里偷摸出来的两个红薯都给他吃了。

　　这两天，白天她不停地走路，鞋早已磨坏，手上起了冻疮。

　　此时她握着水壶，齐钦看得清楚。她食指上的冻疮破了口，受着寒风，鲜红的创口不见好，周边的皮肤都紫了。

　　“好冷啊，胡瑛。”齐钦说完，放开了水壶。

　　“该启程了。”胡瑛说着就转身去背他。

　　不过胡瑛是真饿了，力气大减，刚把齐钦拉离地面便跌坐在地。

　　“再歇会儿吧。”齐钦在她背后出声，把头贴在她的后颈上。

　　胡瑛声音带笑道：“好，歇会儿。”

　　她说完也不转过头来，背对着齐钦。

　　齐钦抱着她的肩背，用力往她身上靠，他的腿平瘫着，上半身扭过去，把胸口与她的背紧贴在一起。

　　寒风不大，寒冷却无处不在。齐钦还是冷得发抖。胡瑛转身回来，把他抱着，往角落里挪。

　　齐钦靠着墙，胡瑛背对风雪，把齐钦护在里面。

　　齐钦的眼眶发热，只好把脑袋埋在胡瑛的肩窝。他把她的一只手从背后拿下来，放到腋下夹着。

　　胡瑛的身体僵了下，随即全身很快热起来。

　　两个乞丐在扇铺檐下依偎着，外面那个把里面那个紧紧抱着，里面那个为外面那个捂着手。

　　注意到他们的行人多了些，有人往他们的破碗里放了两个肉包子。

　　胡瑛听见动静，转过头，见一个小童跑开，跑到街上一个妇人身边，那妇人揉了揉他的脸，牵着他的手走了。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进了风雪中，胡瑛也坐了起来。

　　胡瑛吃了肉包子，有了力气，把齐钦背到独轮车上。

　　两人冒着风雪继续赶路。

　　天还在下雪，寒冷刺骨，不时有几只麻雀窜过。

　　雪不大，落地即化，风也不大，拂在脸上并不疼，却仿佛能穿透衣裳，直抵肺腑。

　　这样的天不会滴水成冰，却当真能冻死人。

　　胡瑛走着路还好，不会冻坏，但她的的双手冻红了，得不时活动下才不会冻僵。

　　“齐钦。还好吗？”胡瑛开口说话，滚滚热气从她口中喷出。

　　“嗯。”齐钦回答。

　　“千万别睡着。”胡瑛说，“明日就能到京城。到了京城我们就能吃上饱饭，住进遮风挡雪的屋子，还有软软的，暖和的被子。”

　　“嗯。”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一个个都步履匆忙，往家的方向奔去。

　　胡瑛过一会儿喊齐钦一句，听他回应了才放心。

　　“齐钦。”

　　“嗯。”

　　“齐钦。”

　　“嗯。”

　　……

　　齐钦靠着立柱，看着天，目光渐渐微弱起来。

　　“齐钦。”

　　“……”

　　“齐钦！”

　　“……”